273、畫情二十五
    黃昏時分到了儲秀宮早有首領(lǐng)太監(jiān)李蓮英外宮門候著見到碧落笑呵呵迎了上去，招呼道：“碧先生到得可早，老佛爺還屋里換衣裳您得稍等些?！?br/>     邊說邊引了碧落往里走一路見碧落一雙眼徑自朝自個兒身上瞧著，不由有些不安道：“先生可是瞧咱家身上有何不妥？”
    碧落笑笑：“無不妥，倒是看出些喜來?！?br/>     一句話說得李蓮英干笑了聲：“先生說笑了我們這些做太監(jiān)能有啥喜來。”
    “自是財喜。公公今日財宮亮堂，定是有財運(yùn)之喜?！?br/>     “哈哈先生幾時學(xué)會看相了?！?br/>     碧落笑笑：“難道不是？”
    聽他這一說李蓮英先是笑了陣，隨后點點頭道：“也不算是多大財運(yùn)，蒙太后娘娘賞識，近日攬了東華門文華殿修繕監(jiān)督一職。”
    “端得是肥差呢，恭喜李公公?！?br/>     “呵呵，過些天太后這邊辦完了差，手頭得了空，咱家請碧先生出宮喝兩盅去?！?br/>     “謝公公?！闭f到這兒，似想起什么，便隨口問道：“說起來，也不知東西兩門處壇子起得怎樣了?！?br/>     “噢，那兩處壇子應(yīng)是起得差不多了，等咱家空閑時，自會替碧先生過去看著?！?br/>     “多謝公公?！?br/>     “不過”稍有些遲疑，李蓮英抬頭朝碧落望了眼，放緩了腳步對他道：“太廟玉帶河那塊兒立幾座塔，前陣子有人上老佛爺這兒參了，說自古從未有人此立塔，看著突兀，有損金水玉帶風(fēng)水之嫌”
    聞言碧落挑了挑眉，淡淡一笑：“他們懂些什么?！?br/>     “是，老佛爺也是這樣回應(yīng)他們。但參奏者里不少當(dāng)朝老臣，因而老佛爺心下也有些猶豫。”
    “是么?！北搪潼c點頭。
    說話間，已到了內(nèi)宮門前，李蓮英示意碧落門前候著，隨后掀簾進(jìn)屋，不多會兒出來朝里做了個請手勢，恭聲道：“碧先生，老佛爺宣您覲見了?！?br/>     寢宮內(nèi)檀香繚繞。
    因前些日辦佛法會，宮內(nèi)還做著佛堂裝扮，慈禧亦一身素白裙裝，仿著觀世音樣兒，端坐蓮花蒲團(tuán)上，一手拈著柳葉條，一手托著青玉凈**，垂眼抿唇由著一名洋人一旁靜靜替她作著畫。
    聽見碧落進(jìn)屋，她抬眼朝他微微一笑，示意那畫者先退了，隨后欲待站起，似腳有些不穩(wěn)，碧落見狀便先太監(jiān)一步將她攙起，一手由她搭著，將她扶至榻上坐下。于是一雙眼笑得加慈愛，她擺下手中凈**，拈著柳條望著他道：“總也是御醫(yī)，便不將你當(dāng)外人看了，否則這一身衣裳倒也真不像個出來見人樣兒?！?br/>     “老佛爺說哪里話，老佛爺這一身宛如觀世音下凡，端得是莊重美麗，怎就不能出來見人?！?br/>     “總是老咯”
    “太后可年輕著?！?br/>     話引得慈禧再度微微一笑，隨后斂了神情，將柳條擱到一邊端起杯茶喝了口，道：“自按照先生所說，太廟立了那幾座塔后，雖上海法租界那邊仍不太安穩(wěn)，不過牡丹社一事已有了好消息?！?br/>     “是么，可是淮軍已取勝？”
    “一是淮軍援臺令雙方軍力起了變化，二來那些東洋人恐水土不服，軍里感染了熱癥，已病疫五百多人，因而無心戀戰(zhàn)，便派了大久保利通前來交涉。”
    “怎個交涉法？”
    “要咱大清國給他們軍費賠償。”
    “呵，那不是個天大笑話?！?br/>     “自是如此，因而文祥建議一錢不給?！?br/>     “文祥大人說得是?！?br/>     “但恐他們尋到洋人公使介入調(diào)停，到時可能無法得以如此簡單處置?！?br/>     這話令碧落笑了笑，卻也無法因此而說些什么，便沉默下來，垂手立一旁。
    慈禧見狀將茶杯放到一邊，望著他道：“好歹也是件好事，可見應(yīng)了你那句能改善風(fēng)水之說。但總歸是那樣地方立了從未有過東西，又恩準(zhǔn)你紫禁城東西兩門動土，所以碧落啊，若非是顯著風(fēng)水改運(yùn)，只怕我難以跟朝野上下交代，你說可是。”
    “太后所言極是。”
    “況朝野上下已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你是我包養(yǎng)寵臣，安德海第二，”說到這兒，不由莞爾一笑：“你瞧瞧，為了咱這大清江山，我真是連自個兒老臉都不要了?！?br/>     話音落，碧落單膝朝她跪了下來：“臣罪該萬死”
    “起吧起吧，我這也不是怪你，只是既然如此興師動眾，又幾乎是壞了祖宗規(guī)矩，你自是要給我點像樣兒東西瞅瞅才是?！?br/>     “但請老佛爺安心便是。只要老佛爺身體無恙，萬歲爺身體無恙，這風(fēng)水所帶來好處，至多不出兩年便能令老佛爺和皇上親眼目睹?！?br/>     “皇上”說到同治帝，慈禧面色微微一變。隨后輕輕嘆了口氣，道：“太極殿內(nèi)還閑置著偌大一片空處，我尋思幾時立坐觀音金身，保佑保佑咱這位年輕不懂事皇帝才好”
    “便按著老佛爺慈顏，立一尊如何？”
    聞言慈禧登時笑了起來，面色微紅：“瞧你說，我可不學(xué)來那武則天，以自己容顏立佛像，歸天后留什么無字碑，我可沒她那么些野心我只求菩薩能保佑咱大清國風(fēng)調(diào)雨順，平平安安，皇上那把龍椅能坐得安安穩(wěn)穩(wěn)，便好了”
    “老佛爺慈祥”
    話剛說到這里，忽聽外頭小太監(jiān)通報道：“啟稟太后，御前侍衛(wèi)察哈爾莫非求見?！?br/>     聞言慈禧身子微微坐了坐正，由著一旁宮女將外衣往身上披整齊了，點頭道：“宣?！彪S后望見一旁碧落投來目光，笑了笑：“先生應(yīng)是從未見過他，今兒剛巧來，也能引了先生同他見見?！?br/>     “那位察哈爾莫非？”
    慈禧點點頭：“總是自家人比較貼心，所以前陣子載靜特意將咱正藍(lán)旗滿洲都統(tǒng)察哈爾家長子莫非叫來了宮中，兼任皇上御前侍衛(wèi)?！币姳搪渎勓阅抗馕⒂虚W爍，便再道：“你一定覺著奇怪，為什么來個御前侍衛(wèi)我都要特意引你瞧瞧。因那莫非可非比常人。”
    “呵，老佛爺說得可真叫碧落好奇起來?！?br/>     “你可知道察哈爾家祖上原是做什么么？”
    “回老佛爺，臣無知了”
    “他們家呀，原是蒙古國第一風(fēng)水大相?！?br/>     話音剛落，一人自外頭走了進(jìn)來，到門簾處單膝跪地，叩首道：“察哈爾莫非扣請老佛爺金安，老佛爺千歲千歲千千歲?！?br/>     隨之簾子卷起，一名穿著淺黃色行職褂子年輕官員身形現(xiàn)了出來，仍低頭匐著，一雙細(xì)長眼卻似閃閃爍爍，朝著碧落方向悄然望了一眼。
    隨后嘴角輕揚(yáng)，便再一頭朝著慈禧叩拜了下去。
    入夜，朱珠全身燒灼。
    自回家后她那一直就有些不妥身子，這會兒似乎加糟糕起來，便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半側(cè)床上由小蓮一遍遍替她擦著滾燙身子，一遍遍給她揉搓小腹。
    因她回到家中后便一直說著腹痛，卻又不敢跟爹娘說，所以愁得小蓮渾身是汗。
    終于忍不住又見她痛得連話也說不出時匆匆去告之了安佳氏，便正要派人出去尋醫(yī)，恰見碧落先生轎子進(jìn)了府里。原是出宮時剛好惦記著斯祁復(fù)身體，故而過來看看，一聽小蓮描述，當(dāng)即就同她一起到了朱珠住處。
    朱珠正痛得床上蜷縮成一團(tuán)。
    見狀他立刻打開手中箱子取出幾枚銀針，令小蓮掀了薄被便要給她扎，朱珠一見卻怎肯允許。當(dāng)即又是痛得皺眉，又是死死地拽著自己衣服，見狀小蓮不由急道：“小姐小姐，這會子就只是讓碧先生診治而已，也由不得什么避諱不避諱了，到底是您身子重要還是這顏面重要？？”
    于是朱珠只能松了手。
    由著這年輕男人將自己衣衫慢慢朝上掀開了，又褪去了一些裙子，隨后將手中細(xì)若發(fā)絲銀針一支支扎了她小腹上。
    倒也不覺得痛，許是已被腹痛折磨得麻木了，因而幾針下去幾乎沒有任何感覺，只過了片刻感到一股微微熱隨著針刺入地方漸漸涌向丹田處，少頃，那原本劇烈攪動腹中疼痛立時減緩了，亦令她長出一口氣。手腳微微松弛了下來，于是得以有了那么一點精神朝那依舊專注她腹部銀針處碧落再次望了一眼：“多謝先生”
    他笑了笑：“可好些了？”
    “好些了先生怎會此時來到府上”
    “原是來看看你兄長，誰知你竟得了急病?！?br/>     “不知朱珠得這是什么急病，怎會腹中劇痛難忍”
    “姑娘是從幾時開始疼痛?！?br/>     “應(yīng)是你家那位仆從將我送回府上之后。”說到這兒，話音微微一頓，她有些茫然道：“朱珠有些費解”
    “怎么？”
    “我原記得自格格車中出來后，先生騎馬將我送回府上，可怎會突兀換成了馬車朱珠卻一點都想不起來了?！?br/>     “呵”聞言他再度笑了笑，道：“你今兒本就有些不舒服，所以中途去了我宅中，給你服了些藥，你便睡著了。我想想留你府上總是不妥，剛好又被老佛爺傳進(jìn)宮，便叫了府上奴才用車送你回來。誰想你到家竟然身子變得糟，若早知曉，我便早一刻過來了?！?br/>     “原來如此”雖仍有些半信半疑，但他說得倒也確實沒有任何不是之處，便松了口氣朝床上躺了躺平。這會兒已然覺得腹中為好受了許多，甚至也有了明顯饑餓感，便扭頭對小蓮道：“去廚房看看還有什么點心，取些過來，再為先生燒一壺花茶。”
    “是。”見小姐已恢復(fù)常色，小蓮自也是大大松了口氣，便感激地朝碧落望望，立即奔奔跳跳往廚房處去了。
    直至她身影消失，朱珠臉微微一紅，望著碧落道：“先生，朱珠還有些病癥，望先生指點一下?！?br/>     “姑娘請說?！?br/>     “回家后身上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也不知怎會出現(xiàn)，想是同發(fā)燒相關(guān)，望先生給個診斷”邊說，邊咬著唇將手腕上衣袖慢慢撩起，露出一條雪白胳膊，胳膊上赫然幾點紅印，帶著微微腫，燭光中閃閃爍爍?！熬褪沁@樣”
    碧落正將銀針從她腹上一一抽離。見狀，朝她手臂上仔細(xì)望了望，隨后目光微閃，道：“身上其它地方可還有？”
    朱珠點點頭。
    “可否讓下瞧瞧？”
    她臉再次燙了起來，朝自己衣領(lǐng)處指了指，不安道：“都，不方便叫先生瞧，望先生體諒
    聞言他挑挑眉。
    遂起身用塊干凈帕子擦了擦手，到她床邊徑自坐了下來，正色道：“自古醫(yī)者如父母，你這會兒便當(dāng)我是你阿瑪額娘，便可以了?！闭f著，將手伸向她衣領(lǐng)，見她遲疑了陣垂下頭，知是默然應(yīng)允，便輕輕掀了她領(lǐng)子，朝她脖子處看了看。隨后笑笑：“果真只是尋常疹子。姑娘體內(nèi)濕氣重，身子又這樣瘦弱，稍有不慎便會這樣，不妨事。”
    邊說邊從一旁箱子內(nèi)去出一只瓷**，打開拈了些乳白色東西朝著她脖子上輕輕抹了，隨著一股淡淡清香，朱珠便立時覺得脖子上腫痛好了一些。
    “先生果然醫(yī)術(shù)了得”
    “區(qū)區(qū)一些濕疹，若連此也治不了，還做什么郎中?！?br/>     “呵，”聞言朱珠輕輕一笑，隨后忽地斂了神色，朝他這張背著燭光臉望了過去。
    臉因光線而顯得為柔和與美麗。
    令朱珠原本緊繃著情緒略略平穩(wěn)了些，也因此略有些放肆地多望了他幾眼，直至他覺察到了，抬眼望向她道：“姑娘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我想，有時覺得好像什么地方見過先生，卻怎都無法想起來。”
    “呵，姑娘話聽上去有些奇怪?！?br/>     “先生”
    “姑娘想說什么？”
    “先生，朱珠只是希望，若我們曾經(jīng)很久遠(yuǎn)以前，有過什么交集，而朱珠卻已經(jīng)怎樣都想不起來了先生若是真知道，還望先生能如實告知，以讓朱珠能夠有些明白?！?br/>     “明白什么？”
    “明白緣何先生要如此執(zhí)著地迎娶朱珠?！?br/>     “呵呵姑娘這番話聽上去仿佛是說，還望碧落能如實相告，以讓朱珠能死個明白?！?br/>     “先生說笑了?！?br/>     “我會待你好?！?br/>     突兀一句話，說得朱珠微微一怔。
    便見他笑笑再道：“我會待你好，朱珠，我娶你自是真心實意?！?br/>     話音落，許是離得近，朱珠只覺他一道微溫呼吸掃了她臉上，不由臉一燙，迅速將頭轉(zhuǎn)向一邊：“先生可瞧好了？”
    見狀碧落慢慢朝后退了開來，將她領(lǐng)子攏了攏：“碧落失禮了。但，早晚便是夫妻，姑娘總要試著習(xí)慣才是?！?br/>     “待到婚后朱珠自會慢慢去習(xí)慣?！?br/>     “也好?！?br/>     說罷沉默下來，他坐到一旁研了墨，燈下專注寫起方子來。朱珠一旁看著，過了會兒，腦中一番掙扎，她遲疑著咬了咬唇，輕聲道：“先生，”
    碧落抬眼朝她看了看。
    “朱珠想，以先生這樣品貌，以先生這樣學(xué)識，多少好女兒家自會芳心暗許，何必因了朱珠一個而”
    “多少好女兒家自會芳心暗許，那么朱珠芳心可愿許。”
    “先生先生實是叫朱珠費解”
    “那就不要多想了。”說罷放下筆，似乎朝朱珠笑了笑，朱珠卻看得模糊。
    緊跟著臉腦中也有些模糊起來，她不由問道：“怎忽然這樣困了”
    “因剛才腹痛耗費你太多元氣，因而一經(jīng)醫(yī)治便分外容易困頓?！?br/>     “如此朱珠怕是要失禮了”
    “你且安心睡，我捎帶便自行離開?！?br/>     “如此”如此，朱珠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一下子便陷入了沉沉睡夢里。
    因而絲毫覺察不到此時那碧落先生已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她床邊坐了下來，靜靜朝她望著。隨后俯嘴對著嘴朝她口中慢慢噴出一團(tuán)青色霧氣，如之前他府邸中時那樣，將這霧氣一點點渡進(jìn)了她口中。
    約莫過了半盅茶功夫，方見她額頭汗液褪，臉也因此顯出一層血色。
    方始將口中霧氣止了，隨后似乎微微有些乏力，便徑自她身側(cè)躺了下來，望著她臉，望著她唇，聽著她唇中一點一滴細(xì)微呼吸。
    便禁不住自體內(nèi)悄然升起，不由自主伸出手慢慢朝她嘴唇上撫了過去。
    卻手指觸到她皮膚那一瞬，忽然想起了什么，兀地停留她臉側(cè)，僵硬了下來：
    “正藍(lán)旗察哈爾家莫非倒是從未將此人估算進(jìn)來，你說可是？”
    “是，主子。”他身后旋即響起一道話音。
    緊跟著床邊淡淡顯出一道瘦長身影，如同蛇一般纖細(xì)瘦長身影。
    他側(cè)頭朝那身影輕瞥了一眼，淡淡道：
    “去給我好好查查?！?br/>     “是，主子。”
    話音未落，突然啪聲響。
    便見門口處那剛剛回轉(zhuǎn)小蓮一臉驚恐瞪著屋內(nèi)，手中所托餐盤內(nèi)物什一瞬間砸得滿地都是。
    見狀床邊那身影立即消失了。
    而碧落亦從床上坐起，朝她笑了笑：“小蓮，茶呢。”
    “茶廚房。”剛碰見他視線，小蓮目光突地由驚恐變得木訥。
    隨后木木地一個轉(zhuǎn)身，重朝著門外走去，一路腳步慢騰騰，卻也是極有目標(biāo)地往著廚房方向。
    “小蓮，取茶?！北搪浔銓χ悄驹G聲音再道了聲。
    她立刻往前一個踉蹌。
    隨后點了點頭，繼續(xù)往廚房方向慢騰騰走去，口里訥訥應(yīng)著：“是，主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