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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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淮清的眼窩很深邃, 不笑的時候,總給人一種很冷淡的感覺,但他一旦像這樣笑起來, 眼尾微微上揚, 就透著一股子漫不經(jīng)心的寵溺。
尤其是此刻——
他邊笑邊問著:“娘娘有何吩咐?”明顯是接著她剛剛脫口而出的“小鄔子”說的。
祝矜臉皮薄, 不像他, 在大庭廣眾之下無所顧忌。
她看著四周分散的人流, 雖然沒人特地往他們這兒看, 但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更別提身后百米遠的地方說不準老熟人盧文萱還在看著。
她連冰激凌都顧不上吃了, 拉著鄔淮清就要往前走。
卻只見這人停在原地,說:“慌什么?”
說完,他挽著她的手,就自然而然地往巧克力店里走,說:“先挑完再走。”
□□做的展柜中陳列著各種形狀和顏色的巧克力, 包裝紙亮得晃眼, 光亮被四周的玻璃墻不斷折射,最終落入顧客的眼中, 刺激著購物欲。
正是夏天,店里買冰激凌的人不少于買巧克力的人。
祝矜看著他們手中的甜筒, 沒忍住開口:“娘娘我不買巧克力。”
鄔淮清早知她的意圖, 卻還是裝作不懂的樣子問:“哦, 那娘娘買什么?”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后, 祝矜狀若無意地問:“你累嗎?”
“嗯?”
“樓上有Costa,你要不去坐一坐, 我自己一個人逛吧。”
“……”
鄔淮清笑了, “想把我支開?”
“我好像好久沒逛街了, 今天一來,發(fā)現(xiàn)還挺有逛街的欲望,估計會好久,你肯定受不了的。”
她語氣特誠懇,邊說邊眨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仿若提前描繪出了一幅瘋狂采購的畫面。
“哦,那正巧,我今兒還挺有興致的。”鄔淮清在手中玩著她的指頭,說道。
“也不用擔心我累不累,畢竟每次在床上先喊累的人,從來不是我。”
“……”
祝矜放棄掙扎,指了指海報上的比利時巧克力冰激凌,面無表情地說:“你要吃嗎?我請你。”
鄔淮清笑起來:“兜這么大個彎子干什么,想吃個冰激凌還不容易 ,我能不讓你吃?”
祝矜的眼睛亮起來,下一秒,就聽他說道——
“今兒還真不讓你吃。”
祝矜素白的一張臉瞬間垮了下去。
這人真討厭,逗著她玩很開心嗎?
兩人從巧克力店中走出去,鄔淮清看著她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小姑娘平日沒做表情的時候,唇角是自然向上翹著的,像是在笑,很溫柔的樣子。
現(xiàn)在唇角平平,真的沒有表情,那就代表著不高興。
鄔淮清在心中嘆了口氣,勾住她的手指頭,小姑娘悄無聲息地把手指從他手中抽出。
他不罷休,繼續(xù)用手指勾她,她再次抽出來。
兩人就像是幼稚園里的小朋友,到最后,鄔淮清的手不經(jīng)意間碰到她的腰,她咯吱一聲破功笑了出來。
憋了好久的笑。
鄔淮清也笑起來,溫聲說:“趕明兒你好了,想吃我再陪你來,現(xiàn)在又生理期還感冒,想吃冰激凌可就過分了。”
更何況,這次還痛經(jīng),哪來的膽子,吃冰激凌?
最后這句話他只在心中想了想,沒說出來。
祝矜捂住耳朵,表示“我不聽我不聽”,道理她都懂,可要是人人懂得道理就都遵守,那這個社會醫(yī)生、警察、管理員好多職業(yè)都該取締了。
她說:“你再說下去,就成了我三哥附體了。”
鄔淮清笑問:“祝羲澤知道你這么嫌棄他嗎?”
祝矜瞥他一眼:“你可別挑撥我們倆的關系,我三哥除了嘮叨了點兒,人好著呢。”
兩人說著,又進了一家專柜。
祝矜給姜希靚買了好幾件衣服,還買了她分手前一直念叨但沒舍得買的一個包。
“我明天去找希靚玩。”
“她最近怎樣?”鄔淮清問。
祝矜從衣服中抬起視線,問他:“你知道啦?”
“跟你有關的事兒,我都多少知道那么一點。”他隨意地說著,拿起一件裙子在她身前比劃了一下,“況且我還收到了岑家的請柬。”
提起這茬,祝矜沒忍住罵道:“混蛋。”
“還有兩個月呢,這么早就發(fā)請柬,不怕出什么變故?”她不無惡毒地想到。
“不早了。”鄔淮清說,“對了,到秋天還有場婚禮。”
“誰呀?”
“我兩個朋友結婚,新娘你之前見過。”
“誰呀?”她想了想自己認識的人,并沒有誰要結婚。
鄔淮清咳嗽了一聲,有些難為情地開口:“新郎是我小學同學,新娘是我大學同學……”
他本想應付過去,就聽到祝矜冷冷補充:“我知道,就是那個那天你一聽人家喊你帥哥你就屁顛屁顛上了人家車的——金發(fā)大波浪大波美女。”
“……”
“哪兒能呢?”鄔淮清轉移話題,把自己剛剛在她身前比劃的衣服晃了晃,道:“這件好看,要不要去試一試?”
他的眼光的確不錯,祝矜“哦”了聲,去試裙子。
不過進試衣間前沒忘了給他一記冷眼。
不出所料,她穿這條裙子很漂亮。
墨綠色的長裙,剪裁看起來很簡單卻設計頗妙,腰部是一條鏤空的小金魚,襯得膚色雪白。
祝矜長相是那種溫柔系清冷掛的,穿墨綠色最是妙。
鄔淮清忽然笑起來。
她不解地看他。
他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只說:“好看。”
她有很多綠色的衣服,剛剛一剎那,看著她,鄔淮清忽然想起過去很多個夏天。
她穿著各式各樣的綠色長裙,頭發(fā)卻嫌熱總是扎成千篇一律的丸子。從課外班回來,她站在大院禮堂前的樹下,滿臉茫然和不情愿。
他從窗戶里看到她,知道她是為了晚一點兒回家,少練一會兒琴,才在樹下先消磨會兒時間。
身后知了永不休止地唱著,她和成蔭綠樹融為一體,卻又是那么獨特,比每一棵樹都好看。
鄔淮清從小到大,家里很少給他過生日,也鮮少有人記得他的生日。
但搬到北京,有一年在祝羲澤他們的攛掇下,他曾和面前這個女孩一起過過一個生日。
他當時許了個愿,沒想到——
如今悄然實現(xiàn)了。
鄔淮清笑容淺淡,卻又真心實意。
他和祝矜又逛了會兒,收獲頗豐,祝矜給自己挑了一堆東西,到后來,也沒忘記鄔淮清,又拉著他去男裝店買他穿的衣服。
鄔淮清對一個人逛街沒有多大興致,他衣柜里的衣服,大多都是品牌方定期送過來的,有專人打理,只有一些休閑裝,是他自己買的。
但逛街這事兒,一個人做起來沒意思,兩個人一起就有意思了。
他看著祝矜在兩件樣式相仿只是袖口有略微不同的衣服之間糾結,最后一拍腦門說:“都買吧。”
那樣子可愛得要命。
他想說,不用為他省錢。
但那種感覺,又好像是他們在共同過日子,她會為了一些細節(jié)精打細算。
莫名溫馨。
等從男裝店里出來,已經(jīng)到了晚飯時間,商場里人很多,他們去了一家粥館喝粥,還排了會兒隊。
吃到一半的時候,祝矜忽然想起來,問,這店不是那誰誰開的嗎。
他點頭說是。
祝矜說:“傻了,早知道就聯(lián)系老楊,直接去他里邊那間專屬包間,反正常年空著。”
鄔淮清笑著不說話。
他早就想起這是老楊的店。
但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個不可言說的癖好,就是很喜歡和祝矜一起感受那種特別平淡的日常,排隊等待便是其中一項。
就像外邊等座兒的許多情侶一樣。
喝完粥,他們才去了這次逛街的原本目的地。
祝矜站在一堆毛絨玩具前,挑了好多。
可能是大部分女孩兒的天性,對毛絨玩具天生有好感。
她不僅給鄔淮清家里添置了好多,還記著姜希靚這個毛絨玩具控,拿起一只粉色的兔子說:“這個兔子和我長得好像,給希靚,她肯定喜歡。”
身后后導購員笑瞇瞇的,難掩喜悅,頗有種碰上了財神爺?shù)母杏X。
鄔淮清皺著眉,看到那堆據(jù)說是要放在他家床上的熊貓、蟲子、小熊、北極狐等等。
他終于沒忍住問:“那我睡哪兒?”
祝矜疑惑地說:“一起睡呀。”
“……”
“咦?這還有小貓誒,鄔淮清,我們買給Money玩好不好?”
“我替Money謝謝你哦。”他說。
祝矜才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挑得很開心,最后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繼續(xù)買的心。
她想起什么,笑起來,給鄔淮清講:“你知道希靚有一間屋子都是放毛絨玩具的嗎?”
“當煙灰盒攢灰嗎?”
祝矜笑得前俯后仰,說:“我明兒要告訴她,你說她的寶貝是煙灰盒。”
鄔淮清輕哂。
“不過她是在后來餐廳賺了錢后,有點報復性消費,才買那么多的。以前日子過得緊巴巴,好久才買一個獎勵自己。”
祝矜想起姜希靚大學還沒開餐廳的時候,憑著北大中文系的名頭和學姐的推薦,給人寫劇本。
結果沒署名,一集才八千,她寫前十集。
天天白天上課,晚上熬夜掙那八萬塊錢,最后寫完對方還扣扣索索不想給,差點打白工。
最后好不容易要到,全用來給奶奶做手術用。
這些事兒,是遠在大洋彼岸的岑川根本不了解的。
隔著一通電話,他只潦草知道,姜希靚那陣子在寫劇本,還以為是學校的作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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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祝矜的感冒已經(jīng)好了個差不多。
她把鄔淮清趕到了公司,自己拎著給姜希靚買的衣服和手袋,開車去綠游塔。
她的車那天在服務區(qū)淋了一夜雨,第二天才被鄔淮清找人開回來。
綠游塔正在策劃月度會員活動,員工開會。
祝矜在旁邊捧著杯熱拿鐵,聽他們討論,偶爾還被問起,發(fā)表一下意見。
等到會開完,她立馬獻寶似的,把給希靚準備的東西拿出來。
“對我這么好?”姜希靚看著那個包。
“可不嘛。”
姜希靚最近過得很緊巴。
綠游塔成立之初,她錢不夠,岑川和祝矜投的錢,才讓她把餐廳開下去。
等到后來,餐廳的凈利潤已經(jīng)逐漸超過最開始的投資,姜希靚要給祝矜分紅,祝矜不要,只說,那錢算我借給你的,你以后還我本就行,我可不當什么投資人。
姜希靚知道,如果餐廳虧損了,祝矜肯定又會說,她那錢是投給餐廳的,她是股東,盈虧一起扛。
祝矜就是這么好。
這段時間,姜希靚把岑川最初投的錢,折合成股份,以綠游塔現(xiàn)在的估值來算,折現(xiàn)還給了他。
因此她手頭已經(jīng)沒什么現(xiàn)錢。
祝矜喝著咖啡,聊天時避免談到岑川,又避免談到鄔淮清。
總覺得她現(xiàn)在戀愛了不太地道。
她不知道希靚是什么時候知曉的她和鄔淮清的事兒,她壓根兒沒說過,她也沒問過。
但就是知道,一定還比她想的知道得要更早。
兩人在安全話題里打轉兒,也是姜希靚忽然說道:“你知道前一陣兒找茬的人是誰嗎?”
“誰呀?”
希靚笑了笑,“他未婚妻找的人。”
祝矜把杯子扔到桌上:“有這么欺負人的嗎?”
早該想到了。
可她們誰也沒把對方想那么壞。
況且,姜希靚從來沒有和岑川那個未婚妻正面交鋒過。
“也挺好,我祈禱她蛇蝎心腸,然后岑川下輩子受盡折磨。”
祝矜“噗”地笑了,笑容中又有些心疼。
她嘆了口氣,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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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沒在綠游塔吃飯,祝矜回到鄔淮清這兒,打算做兩個三明治,她剛剛在餐廳拿了一些食材,還看著Jony怎么做,學了會兒。
祝矜打開冰箱,正準備看看有什么食材時,忽然發(fā)現(xiàn)冰箱側門放著一瓶XO醬。
這包裝,這瓶子,不就——
和她上次給周隨的那瓶,一模一樣嗎?
那個老板也給了他一瓶嗎?
想到朱之嘯常年在那家餐廳吃飯,給他們兩瓶醬到也說得過去。
鄔淮清回來時,聽到廚房里有動靜,還以為是鐘點阿姨。
結果他一看,竟然是祝矜,小姑娘正在煎面包。
祝矜炫耀似的給他看,不過她實在是沒什么做飯的天賦,只有點兒興趣,做這些簡餐還勉強看得下去。
鄔淮清倒是非常給面兒地豎起大拇指,說:“在門外就聞到香味兒了。”
這夸獎有點兒虛偽,不過還是把祝矜逗樂了。
她忽然隨口問道:“鄔淮清,你和Soup家的老板很熟嗎?”
“他家老板?不認識。”
祝矜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那——”
她說:“你解釋一下,你冰箱里為什么會有一瓶他親手做的XO醬?”
鄔淮清愣了半拍,然后毫不心虛,慢條斯理地問道:“哦,那不原本就是你要送給我的嗎?”
“這叫物歸原主。”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
祝矜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她后來在公司見到周隨,周隨總是一副欲言又止頗受委屈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