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1 黎明
幾乎每一個人都是被黎明前的黑暗中,潛伏著的那一股冰冷的寒意給凍醒的,不管是兵士還是將領(lǐng),亦或是像耶律月、李橫這樣的統(tǒng)率,在天還未明時就已經(jīng)因為冰冷的寒意而沒有了睡意。
無數(shù)營帳的外面再次點燃了篝火開始做飯,馬蹄聲與嘶鳴聲也在不斷撕裂著微暗的天空,像是希望光明能夠掙脫黑暗的束縛,趕快降臨在這茫茫的草原上。
嗚咽的寒風(fēng)山脈中曲折蜿蜒的沖了出來,挾裹起地面的積雪在空中凌亂飄舞,厚厚的皮裘緊緊裹在身上,依舊是難掩那刺骨冰冷的寒意。
雖然說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草原上的惡劣天氣,但終究是非人的環(huán)境下,讓駐扎在此的所有人都有種如同在地獄受煎熬的感覺。
鍋碗瓢盆的不經(jīng)意間的碰觸,而后因為嚴(yán)寒而碎裂成片已經(jīng)是常態(tài),而這樣的畫面在冰冷的清晨,卻是能夠給人一種會心一笑的苦中作樂。
李橫手里拿著一件厚厚的皮裘走到耶律月跟前,坐在帳篷前烤火取暖的耶律月,抬頭看了一眼,隨即在火光的掩映下微笑著搖頭拒絕。
李橫看了看手里的皮裘,拿在手里坐下道:“還是披上吧,待進(jìn)山之后或許還會更冷,這你又不是不知道。”
“沒事兒,就當(dāng)是追憶往昔了。”耶律月的面龐被火烤的微微發(fā)燙,但手腳卻是感到一陣陣的冰冷與僵硬,那飄搖的火光,顯然只能夠給人短暫且膚淺的溫暖,很難讓人把溫度留存在體內(nèi)。
“唉……你真的不考慮返回嗎?進(jìn)山之后要遭的罪,別說是你了,就是我想想都頭皮發(fā)麻,都怕承受不住。”李橫再次嘆口氣問道。
昨日開始扎營時,他就曾向耶律月建議過,不如直接返回那座小城,或者是干脆直接回燕京。
但這樣的提議,最終還是被耶律月拒絕了,而且拒絕的很堅決,沒有絲毫的猶豫。
“都是因為我的選擇,才讓這么多人陪著我受罪,所以這個時候……李大將軍覺得我能離開嗎?”耶律月一雙眼睛依舊是顯得很明亮。
李橫的目光逐漸轉(zhuǎn)向耶律月正在烤火的雙手上,火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耶律月那原本白皙纖細(xì)的手指,已經(jīng)有了微微的紅腫凍瘡。
感受到李橫的目光放在自己的雙手上,耶律月無聲的笑了笑,因為火光的溫度讓那紅腫的凍瘡有些發(fā)癢,忍不住用力搓了搓雙手,以此來緩解那痛癢的感覺。
“好些年都沒有生過凍瘡了,只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來到草原上就又開始了。”耶律月淡淡的說道。
“凍瘡很難根除的,若是冬季在溫暖的地方,或許便可不再生出,但若是一下子再回到了苦寒之地,凍瘡就會舊病復(fù)發(fā),軍中有太多這樣的兵士,尤其是臉跟手腳,往往是最容易得凍瘡的地方,很是影響行軍跟打仗啊。”李橫感慨著說道。
耶律月默默的點著頭,時不時打量著自己手指、手背上的紅腫,不遠(yuǎn)處依舊是兵士們看似雜亂但又頗為有序的嘈雜聲。
姚里氏也已經(jīng)走出了帳篷,只是側(cè)目看了一眼耶律月、李橫這邊后,便頭也不回的向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在耶律月跟李橫商議著入山之后,該怎么搜尋窩闊臺時,姚里氏再次出現(xiàn)了,此時的手里多了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幾杯冒著熱氣的馬奶酒。
“暖暖身子。”姚里氏微笑著說道。
耶律月跟李橫同時謝過姚里氏,這才端起一杯拿在手里,瞬間那杯子的溫?zé)嵩谑终菩膬?nèi),形成一道暖流往身心的深處延伸而去,甚至比烤火還要來的更
為舒服一些。
“昨天夜里接到了虞允文的消息,但是時間太晚了,就沒有通知你。這幾日,虞允文并沒有走出前面的大山,他的判斷跟咱們不謀而合,他也認(rèn)為窩闊臺不會是前往草原身處了,應(yīng)該是進(jìn)山想要攻破某一座關(guān)隘,借此機會來扭轉(zhuǎn)他在草原上的頹勢。所以這幾日,虞允文便一直在山林中尋找窩闊臺。而等天亮了后,我們進(jìn)山之后,便可由西往東的方向去追擊。”
“加上昨日派出的斥候,今日一早的回報,現(xiàn)在幾乎可以確定,窩闊臺便是進(jìn)山了。”李橫一手端著馬奶酒,一手拿著一根枯樹枝在地上比劃著。
被冰凍的地面顯得尤其堅硬,枯樹枝微微用力就會發(fā)出清脆聲而折斷,所以李橫也不過是拿在手里,胡亂的畫出一些個輪廓,嘴里繼續(xù)說道:“我們由西向東,而虞允文則是由南向北,我也已經(jīng)派出斥候跟劉克師聯(lián)系了,而后讓他們開始從這邊……向西搜尋,如此一來,就可以形成一個三面合圍之勢,除非窩闊臺長了翅膀,否則的話這一次一定能夠堵截住他。”
耶律月跟姚里氏都是彎腰低頭看著李橫的比劃,隨即在李橫比劃完之后,兩人也是瞬間直起了身子,頗為有默契的一同端起手里的馬奶酒喝上一口來取暖。
隨即耶律月靜靜看著剛剛李橫胡亂畫下幾條模糊印記的地方,待再次抬頭,天際間只剩下一層淺淡的殘存夜色,耶律月開口說道:“李將軍與耶律鐵哥、耶律善哥進(jìn)山,我留在山外面……。”
“這可是很危險的,一旦我們沒辦法在山林中徹底圍困住他們,等他們從山林里逃出來的時候,即便是只有一小股的部隊,但那時候那些人爆發(fā)的求生意志足以抵得上千軍萬馬。”李橫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開口提醒著耶律月。
而姚里氏也是有些擔(dān)憂的看了看耶律月,又看了看李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顯然,姚里氏也很擔(dān)心,若是在山脈外面只留下一股人馬來堵截,有可能從山林中逃出來的窩闊臺等人,那么到時候殺紅了眼的窩闊臺與其部,為了一條生路,那可是要比草原上最為兇殘的狼群還要兇殘的。
耶律月嘴角劃出一抹淺淡的弧度,看起來頗為自信跟灑脫,輕聲道:“李大將軍如此說,是不相信虞允文跟劉克師,以及你能夠完全在山林中困住窩闊臺?還是說……不相信我耶律鐵衣就對付不了窩闊臺呢?別忘了,當(dāng)年窩闊臺來勢洶洶、緊追不舍,我與耶律乙薛不也最后沒被他們截住嗎?”
“那個時候窩闊臺年幼,領(lǐng)兵打仗的經(jīng)驗尚淺,又如何能夠跟現(xiàn)在的窩闊臺相提并論?當(dāng)然,我的意思并非是說你不能對付他,而是……而是我覺得這樣太危險了。種花家軍要過來馳援,也被你拒絕了,如今你僅僅憑借……。”李橫指了指不遠(yuǎn)處,緩緩走過來的耶律乙薛等人。
耶律月不等李橫說完,便繼續(xù)說道:“耶律乙薛也好,我耶律月也罷,還是我們這一次來草原率領(lǐng)的部隊,都是當(dāng)年從窩闊臺虎口逃生的殘余舊將,這一次來草原,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親手報仇,既是報我們被追殺的仇,也是報大遼國亡國的仇。這道坎、這個仇,我若是報不了,我們這些歸附于宋廷的人,余生難安。也愧對整個大遼國。”
看著耶律月堅定的樣子,再看看走過來的耶律乙薛一臉肅容與堅定,李橫無奈的嘆口氣,把已經(jīng)涼了大半的馬奶酒一飲而盡,而后道:“好,我同意你的意見。”?隨即李橫起身伸了個懶腰,有些無奈的苦笑道:“你這是為難我啊,記得一定要保護(hù)好你們的承禮公主,要不然的話,葉青那里我可是
沒辦法交代的,只能是提頭去請罪了。”
“我便留在王妃身邊,不進(jìn)山了。”姚里氏突然開口說道。
耶律月微笑的回頭看著姚里氏,隨即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姚里氏的要求。
殘存的夜色徹底消失在整個草原上,對面綿延不絕的山脈也變得清晰巍峨了很多,雖然東方還沒有日出現(xiàn)身,但今日看起來,或許還會是一個好天氣。
窩闊臺之所以晚了一夜才去偷襲搶奪糧草,除了要等速不臺帶回來一個跟察合臺確認(rèn)后的約定外,便是希望借此時間來驗證,察合臺跟拖雷會不會聯(lián)手。
所以當(dāng)速不臺作為說客離開察合臺,并證實了察合臺與拖雷會開戰(zhàn)以后,才趕著回到了窩闊臺身邊,而后他們才開始真正做出了要搶奪小城糧草的決心。
只是當(dāng)他們在出發(fā)前的那一刻,窩闊臺看著雖然豐腴了很多,但依舊風(fēng)情萬種的讓人心醉的姚里氏,突然之間腦海里閃過了一句話:漂亮的女人都是不可信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窩闊臺雖然還是在領(lǐng)地留下了很多的兵士,可卻是把他近萬人的親衛(wèi)都全部帶上了,而且相比于察合臺的小手筆來,窩闊臺一次出征就帶了近兩萬人的部隊。
最后在小城的遭遇也驗證了窩闊臺腦海里突然蹦出的話,但即便是窩闊臺在最后關(guān)頭做了萬全之策,可從小城逃脫后,還是讓他一回想起來就忍不住的感到一陣后怕。
最初在逃亡時,他確實想過要從草原深處迂回至自己的領(lǐng)地,可向來孤傲的窩闊臺,又怎么愿意以失敗回到領(lǐng)地呢?
所以在耶律月、李橫緊追不舍時,窩闊臺不得不留下一部分親衛(wèi)斷后,隨即又讓一部分親衛(wèi)沿途制造他往草原深處逃跑的假象。
這一計也確實是用對了,從而也確實給他爭取到了擺脫耶律月跟李橫追兵的時間與機會,也使得他有時間靜下心來思考,他如今在草原上的形勢,以及如何能夠挽回這種頹勢的辦法。
于是窩闊臺在跟速不臺、拔都兩人商議后,便決定,若是想要徹底扭轉(zhuǎn)這種被動以及可能被孤立的局勢,那么只有向宋廷的關(guān)隘發(fā)起攻擊才行,如此一來,既能夠讓草原上的其他部族看到與宋廷的另一種相處方式,也能夠讓其他部族的大汗因為他的勇武而改變立場。
自然,最終的目的就是扭轉(zhuǎn)他在草原上可能被孤立的形勢,讓拖雷也好,察合臺也罷,在最后時刻,都不得重視他可以勇敢的向宋廷發(fā)起真正進(jìn)攻的舉動,也是同時告訴他們,草原上的勇士完全可以憑借自己手里的弓箭與刀得到一切,并非是只有依靠宋人才能得到那些。
而窩闊臺在決定了要攻宋之后,便在第一時間選擇好了目標(biāo),那便是身為燕云十六州的武州。
之所以選擇武州,窩闊臺看重的自然是武州的黑石,這些年來,宋廷一直控制著武州,從而使得不管是燕京還是草原上,都需要來此買過冬的黑石。
當(dāng)然,雖與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而言,雖然牛糞等等也能夠取暖,甚至在某些人眼里比黑石還要好,可若是趕上嚴(yán)寒風(fēng)雪時,牛糞便如同杯水車薪,便使得他們不得不要么以牛羊來換,要么便是偷偷的也馬匹等其他一些手工品來換黑石。
虞允文一杯茶喝完,周圍的大軍也已經(jīng)是整裝待發(fā),長吁一口氣的虞允文皺了皺眉頭,隨即手里的枯樹枝在雪地上用力的點了一下,隨著枯樹枝啪的一聲折斷,虞允文便決定向武州方向出發(fā)。
而傳令兵也開始把他的這個決定向耶律月、李橫以及劉克師通報了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