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8 天下大勢
城樓下的大軍嚴陣以待,大量的攻城械具,在被清理出來的泥濘地面上緩緩向前推進,不知何時,原本已經(jīng)在深夜停下來的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又開始緩緩飄落。
大軍兵士的喊殺聲開始在會寧府的上空響起,會寧府的城樓上同樣也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時不時傳來一些將領(lǐng)聲嘶力竭的對兵士的調(diào)遣聲音。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準備就緒,如今就待葉青一聲令下,而后一場一定會慘烈無比的攻城戰(zhàn)就將要開始。
中軍帳內(nèi)的葉青再次穿戴好甲胄,威風(fēng)凜凜之余不乏那種睥睨天下的氣勢,讓李師兒在仰望時不由自主的都感到有些心醉。
同樣,李師兒在此刻望向葉青時,才驚覺,不知何時,原本只有雙鬢有些花白的葉青,如今就連下巴的胡子不知何時都已經(jīng)冒出了隱隱的白色胡須,此刻看起來不單不顯得葉青有所老態(tài),倒是給葉青增添了幾分威儀與風(fēng)采。
像是例行性的,李師兒再次緩緩在案幾前坐下,開始給葉青煮茶。
而李師兒看似平靜的表面,卻被一雙顫抖著的雙手所出賣,名貴的瓷器在李師兒煮茶的過程中,時不時因為顫抖的雙手而發(fā)生碰撞,從而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李師兒期盼這一刻已經(jīng)許久許久,甚至在無數(shù)個夢里,都出現(xiàn)過她看著無數(shù)的大軍不顧一切的沖向會寧府的城墻,而城墻上親自只會的完顏珣,在目瞪口呆與絕望之中,痛苦的閉上雙眼,終于跪在了她的腳下求饒。
大營內(nèi)所有的兵士都已經(jīng)準備就緒,隨著傳令兵傳來乞石烈諸神奴、完顏陳和尚、乞石烈白山三路主力軍都已經(jīng)準備好攻城的消息后,李師兒的雙手更是忍不住的顫抖著,隨即感到手背一陣溫暖,葉青的大手緩緩覆蓋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
“昨夜你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未睡,怎么,還沒有調(diào)整好情緒?”葉青握著李師兒的一只手溫和問道。
李師兒再次凝視著葉青下巴那些許已經(jīng)花白的胡須,而后緩緩低下頭,另外一只手繼續(xù)斟茶,嘴里說道:“也許吧,是有一些緊張。”
葉青溫和的笑著再次拍了拍李師兒的手背,正待轉(zhuǎn)身把李師兒抱進懷里安撫一番時,營帳外傳來了賈涉以及完顏從彝急切的聲音。
李師兒有些失落的向后退了兩步,隨即賈涉帶著完顏從彝走了進來。
從完顏從彝的身上就能夠看到,外面的雪花如今再次越下越大,而完顏從彝的頭頂、肩膀甚至是前胸、后背在進入營帳后,還帶著薄薄一層未來得及融化的雪花。
“有事兒?”葉青拿起剛剛準備抱李師兒時,放下的雁翎刀再次拿在手上,微笑問道。
“燕王,可否再等等再下令攻城?”完顏從彝急切期望的說道。
“為何?”葉青微皺眉頭,還是有些不明白完顏從彝為何要在這個時候還阻止他攻城,外面的雪花越來越大,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又將要錯過最佳的攻城時機了。
老天爺好不容易在昨夜深夜停了雪花,他們自然就要把握住這個機會一舉拿下會寧府才是。
“燕王可還記得,在下隨您一路行來時,與您的談話?以及對完顏珣的評價?”完顏從彝不答反問道。
“不錯,我記得。”葉青點點頭后答道。
“那么燕王一定還記得我曾經(jīng)說過,完顏珣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完顏從彝繼續(xù)說道。
“心高氣傲,那么他難道還會出城主動投降?”葉青笑著問道,不自覺的看了看一旁不言不語的李師兒。
“我雖然不敢肯定,但這不是沒有可能。”完顏從彝語出驚人,一旁的李師兒都有些驚訝的突然抬起頭看著完顏從彝,完顏從彝在感受到李師兒的目光望向他后,沖著李師兒點了點頭,而后接著說道:“從天還未亮?xí)r,我就一直在觀望會寧府城墻上的一舉一動,雖然如今他們看似因為燕王的大軍要攻城,如今也做好了守城的準備。但我總覺得,他們的這股
勢……并沒有多少的堅決戰(zhàn)意,相反,依我看來,更像是迫于壓力的無奈之舉。所以我認為,恐怕會寧府里在不到最后一刻的時候,還會有大的變故發(fā)生,所以還希望燕王能夠延緩攻城才是。”
“你看到外面的雪花越來越大了嗎?”葉青把雁翎刀掛在了腰間,凝視著完顏從彝沉聲問道。
完顏從彝低頭審視了一番自己身上還殘留的積雪,點頭道:“我知道,這個時候請燕王延緩攻城確實有些不妥。自然,也知道如今外面的雪越來越大,估計不出半個時辰,恐怕都很難看清楚站在對面距離十來步的景象了。對于乞石烈諸神奴、完顏陳和尚還有乞石烈白山為主的攻城大軍而言,無疑于是增加了攻城的難度。但我認為……。”
“既然你知道,那么你還覺得我們拖延的起嗎?多拖一日,我們十萬將士就將在這荒山野外多凍上一日。而你可知道,自到這會寧府城下后,每日都有兵士凍死的報告上報到我這里來?”葉青的神情之間已經(jīng)隱隱有些不悅。
“但比起來戰(zhàn)死的將士來,凍死的兵士豈不是極少數(shù),而燕王若是此刻執(zhí)意攻城,哪怕是只攻城一個時辰,不,哪怕只是半個使臣,恐怕戰(zhàn)死的將士也會比凍死的兵士要多無數(shù)吧?所以燕王為何不在耐下心來再等等。而我猜測,應(yīng)該過不了午時,就算是燕王您不主動攻城,恐怕他們也會主動投降。不因為別的,只是因為……。”
完顏從彝看著葉青的左手緩緩握在了雁翎刀的刀柄上,當年跟完顏璟、葉青一同前往武州,而后在回燕京的路上,他就曾好奇的問過是右撇子的完顏璟,為何要在練功時用左手拿刀。
而當時完顏璟曾神神秘秘的告訴他,這是一個秘密,因為葉青就是如此,在旁人看來,或者是大多數(shù)人的固有觀念中,一個習(xí)慣右手拿刀的人,左手一定會不如右手厲害。
可葉青卻是恰好相反,雖然他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右撇子,但葉青的左手刀可是比右手刀還要厲害。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個時候的完顏璟,便開始效仿葉青把左手刀作為殺手锏。
但可惜完顏璟最后因為繼承皇位等等原因,最后還是沒有堅持下來,從而也使得他夢寐以求的左手殺手锏,從來都沒有實現(xiàn)過。
所以知曉葉青這個秘密的完顏從彝,在看到葉青的左手緩緩握住腰間雁翎刀的刀柄后,不自覺的立刻往后退了兩步,隨即感到像是撞到了一堵墻一般,急忙回頭,只見賈涉已經(jīng)冷笑著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
看到這一幕的葉青,神情之間有些詫異,微微一愣,顯然,他也沒有想到,完顏從彝竟然知道自己這個極少數(shù)人知道的秘密,畢竟,戰(zhàn)場上知道自己這個秘密的,最后都已經(jīng)是死人了,只有極少數(shù)的活人才知道而已。
但完顏從彝竟然知道,這讓葉青的心頭不由的感到有些吃驚。
而完顏從彝看著葉青的左手緩緩松開刀柄后,急忙說道:“燕王息怒,并非是在下有意窺探燕王的隱私,而是……而是當年在下與先帝從武州回燕京時,先帝曾一個練過,所以在下才知道。”
說到此處后,因為退路被賈涉堵住的緣故,有些緊張的完顏從彝急忙求救的望向李師兒。
李師兒深吸一口氣,淡淡道:“不錯,先帝曾經(jīng)在宮里確實偷偷練過左手刀,只是后來因為朝堂政事繁多的緣故,故而沒有……成行。”
李師兒在說這些的時候,腦海里便會不自覺的浮現(xiàn)當初完顏璟神神秘秘靠近她,而后對著她的耳邊說:這可是朕用來保命的殺手锏,你知道嗎?宋廷的葉青看起來是右撇子吧?可他的左手拿刀才是真的厲害,比他的右手還要厲害。要是朕什么時候也能把左手用刀練到他那地步就好了。
與完顏璟初在一起的李師兒,雖然沒有見過葉青的面,但卻是幾乎每天都會從完顏璟的嘴里聽到葉青這兩個字,而在完顏璟的言語之中,不乏對于葉青的推崇與仰慕,而那時候同樣年少、
情竇初開的李師兒,不知不覺間,竟然是在心里充滿了對葉青的嫉妒與不滿,畢竟,她真的很嫉妒,一個葉青竟然比她這個未來的皇后,在完顏璟的心里占據(jù)的份量還要重。
所以這也是為何,葉青在最初幾次見到李師兒的時候,李師兒一直都對他沒有好臉色的一個重要原因。
聽到李師兒幫自己解釋后,完顏從彝瞬間是長松一口氣,當初在隆安對李師兒的救命之恩,顯然李師兒并沒有忘記,這也讓逃過一劫的完顏從彝,更加相信,就算是金國亡了之后,他與兄長以及家眷,恐怕日子也會比其他人要好過一些。
“燕王息怒,在下之所以如此相阻燕王攻城,除了因為燕王愛惜將士的性命之外,不愿意看到攻城帶來的傷亡……。”完顏從彝再次向葉青解釋道。
而葉青不等他說完,便打斷道:“既然是戰(zhàn)爭,豈有不死人之理?”
“可燕王拿下隆安城不就是沒有消耗一兵一卒?”完顏從彝再次鼓足勇氣,挺直了胸膛有些針鋒相對道:“燕王為何就不想也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會寧府呢?”
而后完顏從彝不等葉青再說話,因為他更怕葉青會突然對他失去耐心,所以急忙繼續(xù)說道:“燕王,相信我,以完顏珣心高氣傲的性格,他絕不會戰(zhàn)至最后的一兵一卒才會承認失敗的。心高氣傲之人,往往在絕境之時都會行極端之舉,而完顏珣更是如此,甚至……甚至完顏珣若是突然在皇宮內(nèi)自殺,我都不會覺得奇怪。所以,燕王,等候午時過后,我們再看是不是要用將士的鮮活生命來換取會寧府的城門打開如何?”
這一次不等葉青再發(fā)問,李師兒就聲音有些顫抖的道:“你說完顏珣有可能會自殺?”
葉青扭頭望向李師兒,只見李師兒的表情竟然是多少有些失落與不甘。
而完顏從彝猶豫了下后,還是堅定的點頭道:“臣甚至認為這個可能性最大,過剛易折,而完顏珣便是這種人,他能夠享受成功之后帶來的無限成就感,但他絕對接受不了失敗后的挫敗感。而心高氣傲的性格,會使得他根本沒辦法來面對您,以及大金國亡國的現(xiàn)實,所以臣猜測,以燕王如今率十萬大軍給會寧府造成的壓力,已經(jīng)足夠讓完顏珣在絕望之余行極端之舉。”
完顏從彝說完后再次望向葉青,而后凝重堅定道:“我完顏從彝愿意用人頭擔保,只要燕王愿意拖至午時……不,拖至天黑之時,最晚到天黑之時,會寧府即便是不會為燕王大開城門,但也一定會有對燕王而言的好消息傳出來。這絕對比燕王如今用無數(shù)生命去攻城要劃算太多了。如今戰(zhàn)時已近尾聲,燕王又是愛惜兵士的生命,那么……為何就不能再多等等……。”
完顏從彝話音未落,賈金葉與馮璋哥則領(lǐng)著一個滿身風(fēng)雪,整個人像是一塊冰的兵士跑了進來:“燕王,長嶺急奏。”
葉青伸手接過,皺眉頭看了看那連眉毛、眼睫毛甚至是鼻孔都積滿了冰雪的探子,走到跟前道:“你們一共多少人送書信的,還剩下多少人?”
“回燕王,虞允文將軍命我們四十七人給燕王送信,如今……如今只剩十三人。”那探子雙手通紅,葉青握在手里,就如同握著一塊結(jié)結(jié)實實的冰塊一般。
深吸一口氣后,輕輕拍了拍那探子的肩膀,盔甲發(fā)出被冰凍后硬邦邦的清脆聲:“辛苦了,下去好生休息,回給虞允文的信,我會安排其他人去送。”
探子被賈金葉、馮璋哥兩人攙扶著走出中軍帳,葉青不理會一旁的完顏從彝,徑自打開虞允文送過來的書信,而此時不管是李師兒還是完顏從彝,目光都一直看著葉青神情,以及嘴角漸漸泛起的笑容,而那笑容在逐漸擴散的同時,尤為顯得霸氣與讓人心驚。
“天下大勢已定矣!”葉青緩緩把信收好,整個人顯得格外意氣風(fēng)發(fā)。
而完顏從彝與李師兒,則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葉青所言的這七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