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5 圍困
人是有著獨立思維的動物,即便是以群居為習(xí)性,但在任何時候、任何人都有著他獨立的思想。
尤其是在軍伍之中,人的所思所想則是更為復(fù)雜,既有對軍功、權(quán)利的欲望,同樣也有對生命、上司的敬重。
即便是強如葉青,自從獨立率軍開始,也從來沒有輕視過麾下大軍各級將領(lǐng)的意見,只是如何把握好這個度,既能夠讓麾下的將領(lǐng)心悅誠服,又能夠不被他們熱血上頭后的沖動建議所左右,才是一個帥才該必備的要素。
軍中多虎狼,不惜命者、好戰(zhàn)者比比皆是,同樣,軍中惜命者、理性者也從不缺少。
一個小小的都頭,能夠走到今時今日的高位,手握如此強勢的權(quán)利,麾下大軍數(shù)十萬能夠團結(jié)一心,除了因為能夠用各種手段讓麾下的將領(lǐng)心悅誠服以外,自然是他在沙場上的軍功,以及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績,讓其在軍中才越來越有威望,讓所有人才會相信,他的決定才是一條勝利之道。
可即便是如此,葉青也從來不敢去輕視任何人的意見,哪怕是墨小寶、鐘蠶這般忠心耿耿的屬下,他們的意見葉青也從不會無視。
也正是因為葉青的重視,才會使得他即便是戰(zhàn)功赫赫、無往不勝威名深入人心,可麾下的將領(lǐng)在一些時候,同樣還是會疑惑他的一些決定。
可以想象,以葉青現(xiàn)在的高位與軍中威望,在沙場上依然還會得到麾下一些將領(lǐng)對決策的疑惑或者是質(zhì)疑,那么對于隆安府的完顏從彝而言,想要在短時間內(nèi)把整個大軍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掌握在手是有多么的艱難了。
完顏從彝新官上任三把火,雖然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就在軍中樹立起了自己的威望,可這種威望……就如同沒有共患難過的朋友、夫妻一般,并沒有多少能夠讓外人信服的說服力。
重壓之下、大難臨頭之時,才最是能夠考驗一支大軍的凝聚力與戰(zhàn)斗力,當(dāng)年關(guān)山一戰(zhàn),對于葉青來說可謂是這一輩子的戎馬生涯中最為重要的一戰(zhàn),同樣,也是最為有著特殊意義的一戰(zhàn)。畢竟,這一戰(zhàn)幾乎是奠定了其在軍中不敗的威望,以及在將士心中不死的神話。
如今的完顏從彝,幾乎如同被困守在孤城之內(nèi),當(dāng)他在城墻上臉色發(fā)白之時,他就已經(jīng)意識到,當(dāng)初關(guān)閉所有城門,斷絕跟外界以及包括會寧府的往來之后,他幾乎就是切斷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而當(dāng)初在會寧府時,他曾經(jīng)向完顏珣提出的條件,便是不允許完顏脫達(dá)出城去應(yīng)戰(zhàn)乞石烈諸神奴,在當(dāng)時看來是多么的英明、正確,可如今再回過頭來看,卻才發(fā)現(xiàn),他所算計的一切一切,其實都在城外宋軍葉青的算計之中。
他甚至可以肯定,葉青恐怕早就算到了會寧府不會主動出戰(zhàn)乞石烈諸神奴,而如此一來,游弋在會寧府周遭的乞石烈諸神奴就少了牽制,但同時卻又能夠牽制住會寧府以及隆安府,更為重要的是,他在周遭飄忽不定的游弋,幾乎等同于切斷了會寧府跟隆安府之間的聯(lián)系。
“葉青最初根本就沒有打算與乞石烈諸神奴遙相呼應(yīng)、相互配合。”完顏從彝皺眉突然說道,王質(zhì)、高虎、完顏可默默抬起頭看著他,完顏從彝嘆了口氣,而后嘆道:“這是葉青故意給我們造成的錯覺,乞石烈諸神的反叛以及直指會寧府,一下子就讓我們錯以為,葉青這是打算以乞石烈諸神奴來攻會寧府,而后自己率兵攻取隆安府。”
“眼下……眼下不就是這樣嗎?”高虎有些疑惑的問道。
完顏從彝神情苦澀的搖了搖頭:“是……也不是。是是因為葉青想要讓我們這般認(rèn)為。不是是因為,葉青從來就沒有打算讓乞石烈諸神奴去攻取會寧府。這般做,都是為了迷惑我們。”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總不能就是為了在我們面前顯擺他們的糧草充足吧?”王質(zhì)同樣是疑惑的問道。
宋軍已經(jīng)圍城三天了,可這三天來,每天都像是鬧笑話一般。
從第一日太陽快要落山之時,城外的整個宋軍幾乎是同時動了起來,如此舉動自然是使得城內(nèi)的完顏從彝等人,錯以為葉青這是要開始攻城了,可誰能想到!就在他們城頭上以及城內(nèi)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宋軍卻是鳴金收兵了,已經(jīng)燒好了油鍋、拉滿了弓弦、拿起了長矛、扛起了滾木的金軍兵士與將領(lǐng),緊張兮兮正打算投入到守城之戰(zhàn)時,卻見城下的宋兵隨著云梯上的旌旗緩緩落下后,又在揚起的厚重?zé)焿m之中緩緩散開。
城樓上已經(jīng)緊張、害怕的冒出一身冷汗的金軍將士,還在疑惑、猜測這會不會是宋軍的佯攻或者是計謀之時,城外那一片又一片的宋軍攻城大營上空,則是旌旗全部緩緩降下,而后頭頂上空升起了裊裊炊煙,他們……打算做飯了這是!
可即便是如此,城樓上的金廷守軍在將領(lǐng)的命令下,則是絲毫不敢大意,哪怕是望一眼便知這是宋軍打算燒火做飯
、準(zhǔn)備吃飯了,可他們在城樓上則是一點兒都不敢松懈,深怕一松懈之后就中了宋軍的詭計。
于是他們只好在城樓上舉著滾木、燒著油鍋,拉滿著弓弦、端著手里的長矛,眼睜睜的看著城外宋軍的大營將士燒火做飯,于是在不到半個時辰之后,他們就聞到了一陣飯香的味道,于是有些人的肚子在這個時候,就開始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于是他們站在城樓上、手里舉著各種兵器,圍觀了宋軍從起火做飯,到開始回營休息的整個過程。
第一次被宋軍戲耍,倒還沒有激起城墻上的金軍將士們的不滿,可第二天天還未亮?xí)r,城外宋軍頭頂上空的喊殺聲再次飄進(jìn)隆安城內(nèi)后,正準(zhǔn)備吃飯的金軍不得不緊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在各級軍中將領(lǐng)的命令下,火急火燎的去馳援城樓上的守軍。
于是他們再一次圍觀了宋軍從起火做飯到回營休息的全過程,而城樓上原本要分批次吃飯的金兵……卻是誰也沒有吃上飯,都把時間浪費在了在城樓上觀看宋軍的“吃播”上。
狼來了的寓言故事完顏從彝從小就知道,所以在午后登上城樓巡視的時候,聽著麾下將領(lǐng)的抱怨聲,完顏從彝最后在權(quán)衡了一番后,冷冷的對麾下將領(lǐng)下令道:只要他們那些大型的攻城械具未動,我們就不必理會!“
于是到了第二日太陽快落山之時,完顏從彝的話應(yīng)驗了,因為宋軍那些攻城械具全部都動了,在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喊殺聲響徹云霄的同時,那些大型的帶著殺氣與死亡氣息的攻城械具,緩緩的向隆安城墻涌來。
于是……本來打算不理會城外舉動,準(zhǔn)備吃飯的金軍將領(lǐng),不得不再一次放下手里剛剛端起的碗筷,再次火急火燎的沖上了城樓、馳援同樣是一天沒吃飯的城樓上的守軍。
手里的長矛握的比前兩次更緊了,手里的弓弦拉的也比前兩次更滿了,就連油鍋都快燒紅了,里面的滾油甚至都開始在鍋沿邊四濺了。但就在這個時候,宋軍的那些大型的攻城械具,剛剛好在快要進(jìn)入弓箭的射程時停了下來,隨著云梯上的旌旗開始緩緩降下后,那些剛剛還面目猙獰、充滿殺氣的宋軍將士,烏央烏央的推著那些大型的攻城械具……如同潮水一般又退回去了!
“這……。”城樓上已經(jīng)把腰里的刀都抽出來的王質(zhì),看著城樓下的這一幕,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顫抖著手恨恨的指著下方正在退去的宋兵:“我特么的刀都抽出來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于是氣的牙癢癢的王質(zhì)連同一天都沒有吃上飯的所有將士,再一次圍觀了宋軍從起火做飯到飯后回營的全部過程,使得王質(zhì)恨不得眼前能夠出現(xiàn)個進(jìn)度條,他直接拉到最后看看結(jié)果算了。
而今日一早宋軍的舉動則是更加可恨,一大清早,接替王質(zhì)成為今日守將的高虎,在城樓上像狗一樣的被城外的宋軍牽著鼻子在城墻上轉(zhuǎn)著圈的飛奔。
城外的宋軍騎兵全部集結(jié)在了一起,將近兩萬人的騎兵浩浩蕩蕩、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先是作死的向隆安城城門做著沖鋒的舉動,只是在剛剛接近城樓上箭矢的射程時,只見他們一個讓城樓上的金兵都忍不住叫聲好的勒馬拐彎動作,就瞬間脫離了城樓上弓箭的射程。
一條騎兵組成的洪流,水銀瀉地般恰好都在同一處地方做出了高超的馬上動作,隨即便繼續(xù)揚蹄飛奔、蕩起一陣土霧之后,開始向著另外一個方向的城門沖去。
于是接替了王質(zhì)成為守將的高虎,不得不在堆滿了各種守城械具的城墻上,用雙腿跟城外的宋軍騎兵賽跑。
穿著厚重盔甲的高虎在前頭跑,親兵以及其他將領(lǐng)則是緊緊跟在身后,堪堪在城墻上與城外的宋軍到達(dá)東邊的城門后,高虎就已經(jīng)感覺自己的雙腿好像已經(jīng)不是他的了,幾乎是一邊打著擺子一手扶著城墻,如同狗一樣伸出長長的舌頭,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一手指著下面的那些宋軍騎兵:“追……追……追不上也……追,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于是當(dāng)宋軍從東城門開始策馬繼續(xù)往北城門的方向飛奔時,一手扶著腰的高呼,另外一只手指了指前方,喘著粗氣道:“繼續(xù)追……。”
然后不過百十來步的距離之后,高虎兩腿不聽使喚的直接摔倒在了城墻上,但即便是如此,依然還讓其他也累的如狗一般的將士繼續(xù)追、繼續(xù)監(jiān)視。
等城外的宋軍騎兵,已經(jīng)繞著整個隆安城城墻轉(zhuǎn)了一圈時,還真巧,高虎也正好臉色發(fā)白的回到了隆安城南城墻的城樓上,而后沖著開始起火做飯的宋軍,怒吼道:“有種你們倒是攻城啊,看你們敢不敢!”
而后城墻下的宋軍,還真像是聽到了一般,竟然發(fā)出了異口同聲的吁聲,氣的高虎再次摔倒在城墻上,如今眼眶上磕的淤傷還清晰可見。
午后照例,完顏從彝再次登上城樓,看著城外的宋軍,神情要比之前更顯嚴(yán)肅,
看著眼眶淤青的高呼,完顏從彝動了動嘴唇,最后說道:“葉青不出,我們不動。”
有了這句話之后,眼眶淤青的高呼終于是大出一口氣,不管如何,最起碼晚上可以吃個安然飯了。
可不得不說,完顏從彝的確就是一個烏鴉嘴,在他剛剛走下城樓不久后,傳令兵便啞著嗓子跑了過來稟報:“這一次宋軍應(yīng)該是真要攻城了!”
“一連佯攻兩日,眼下應(yīng)該是差不多了。”完顏從彝嘴上雖是如此氣定神閑的說道,但腳下的動作絲毫不敢怠慢,急忙與完顏可、王質(zhì)匆匆向城樓上趕去。
而后當(dāng)完顏從彝在余暉之下站上城墻向城外打量時,確實看見了一個穿著不同于其他將領(lǐng)盔甲的將領(lǐng),身后矗立著一桿寫著一個巨大的葉字的旌旗,此時在空中正獵獵飛舞,而那旌旗上的葉字隨著旗面翻騰,像是下一刻就會破空飛出一般。
一匹體型同樣比其他戰(zhàn)馬高了一頭的戰(zhàn)馬,背上馱著的顯然就是宋軍統(tǒng)帥葉青,身后則是那桿看起來極為囂張、而且好像還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的旌旗,此刻正緩緩從宋軍讓開的通道處,緩緩策馬向前,最終在一左一右兩個將領(lǐng)的陪同下,以及身后那桿囂張的旌旗護衛(wèi)下,緩緩走到了大軍的最前頭。
而此時臉色嚴(yán)肅的完顏從彝,卻是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扭頭看了看身邊左右兩側(cè),已經(jīng)再次緊握長矛、拉滿弓弦、手舉滾木嚴(yán)陣以待的將士,突然道:“那人真是葉青?”
王質(zhì)有些疑惑,他不太清楚完顏從彝為何如此問,畢竟,眼前城外宋軍的陣勢,在他看來,除了那葉青之外,誰還敢擺出這么一幅攻城的陣勢來虛張聲勢?
眼眶淤青的高呼,聽到完顏從彝的疑惑,先是愣了愣,而后也不知完顏從彝的話是何意。
畢竟,如今城樓上,好像只有完顏從彝見過葉青的真面目,而他們其他人,只是聽過燕王葉青的威名,至于那燕王葉青長什么樣,是人是鬼,他們一概不知。
完顏從彝緊皺眉頭,默默的嘆口氣,正待親自解釋時,身后的家奴完顏可,則開口說道:“那人的確不是宋廷葉青。”
“這怎么可能?除了葉青,誰還敢擺出這番陣仗?你看看那旌旗,你看看上面翻騰的葉字,再看看四周一個個嚴(yán)陣以待的攻城宋軍,你看,旁邊還有兩個將領(lǐng)護衛(wèi)在兩側(cè)。那兩面較小的旌旗上,寫的是什么?一個墨字,還有一個是……鐘字,這說明什么?葉青麾下種花家軍的兩大統(tǒng)領(lǐng),也是葉青麾下最為能征善戰(zhàn)的種花家軍的兩個統(tǒng)領(lǐng)啊,所以他不是葉青,那誰是葉青。”王質(zhì)理直氣壯的說道。
而一向沉默寡言的完顏可,則是無聲的搖了搖頭,便不打算與王質(zhì)爭辯。
完顏從彝再次嘆口氣,而后道:“不錯,他確實不是葉青。”
“啊?”王質(zhì)此時不敢再爭辯。
“我曾經(jīng)見過葉青,雖然只是一面之緣。雖然說這么遠(yuǎn)的距離,看不清楚樣貌,但最起碼我還知道,葉青身材魁梧、高大,根本就不像是馬背上那人那般嬌小。”完顏從彝神色凝重,一直遙望這城樓下遠(yuǎn)處的那十分嬌小的身形,仔細(xì)審視了一番后,便繼續(xù)說道:“那人胯下的戰(zhàn)馬雖然是神俊異常、高大威猛,會把人的身形襯托的很小,但也未免把馬背上的人襯托的太小了。看看那人的身形,都還沒有旁邊那墨小寶、鐘蠶顯得高大,所以那人又怎么可能會是葉青呢!”
“那……那若他不是葉青,又會是誰呢?”淤青著眼眶的高虎,雖然心里對宋軍、葉青恨得牙癢癢,可你若是讓他出城去主動出擊,他們暫時可又沒有那個魄力。
“不知道,但絕不會是葉青。”完顏從彝若有所思的說道,最后開始漸漸瞇縫著眼睛,像是要透過這距離看清楚那人的樣貌一般。
而此時被完顏從彝以及高虎、乃至整個金軍將士審視的那人,此刻早已經(jīng)收起了最初的新鮮感,望著城樓上黑壓壓一片的守軍,整個芳心開始顫抖不已。
她這幾日已然感受過了葉青麾下大軍的氣勢,而此刻在近距離望著那隆安城高大、堅實的城墻,心頭瞬間升起了一股渺小的感覺,她實在不知道,緊緊憑靠人力又怎么能夠攻破這般高大的城墻呢?
同時,也有些理解葉青,為何選擇了與敵軍對峙用謀略取城,而不是選擇用無力攻城的原因了。
畢竟,眼前這般高大堅實的城墻,再加上那些冰冷鋒利的箭矢、長矛,還有那一下子就能砸死好幾個人的滾木,燙死人的滾油,趙盼兒的眼前,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一場慘烈的攻城畫面,無數(shù)個兵士不顧生死、前仆后繼的沖向了城墻,登上了攻城梯,而后被城樓上的長矛洞穿了胸膛、被箭矢射在了身上,滾木、滾油無情的向著他們的身體涌來,兵士們的生命就像是螻蟻一般,在慘叫聲中從高空墜落,身死當(dāng)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