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白鳳儀心情十分好,他摸摸白瓷一的頭,笑道,“瓷一,你不用緊張,陳老爺對你很滿意。這樁婚事也就是時間問題,等你和陳家小姐完婚后,大哥的心事就了了,叔叔嬸嬸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br /> 白瓷一點(diǎn)頭附和,心里卻嘆了一聲,“大哥,我要對不起你了。以后見著陳老爺,你還是躲著走吧?!?br /> 陳老爺跟白鳳儀有生意上的來往,對他“彬彬有禮”“儒雅溫和”的印象非常很好,若非白鳳儀早已婚娶,他倒十分想把女兒許配給他。那天,一聽白鳳儀給堂弟提親,他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白家兄弟到陳府后,陳老爺熱情相迎。寒暄過后,白瓷一道,“陳老爺,瓷一給陳小姐帶了禮物,想親手交給她,不知是否方便?”
陳老爺笑道,“方便,方便,小女在花園呢?!樱o白公子帶路?!?br /> 白鳳儀行禮后跟著柱子離開,走很遠(yuǎn)了,還能聽到陳老爺高聲笑語,“鳳儀啊,你這個弟弟懂禮數(shù)識大體長得也好,我是越看越喜歡,咱們趕緊選個良辰吉日,把他們的婚事辦了吧。”
白瓷一聽得頭大。
這事兒不能拖,必須開門見山的扼殺在搖籃里。
他見了陳小姐,開門見山,“陳小姐,這婚成不得?!?br /> 陳小姐卻連怔愣都沒有,把修剪花枝的剪刀放下,秋波蕩漾的注視著他,說出的話卻是對隨侍的丫鬟的,道,“都退下。”
一眨眼花園里就剩了他們兩個,陳小姐道,“為何?”
白瓷一不由得壓低聲音,道,“那個……我不行?!?br /> 陳小姐眼梢一挑,估量了他一會兒,忽然道,“你不想娶我?”
老白面不改色,道,“娶了你不是禍害你嘛?!?br /> 陳小姐根本不接他這茬,問,“你想娶誰?”
白瓷一道,“我誰也不能娶,娶了誰就是禍害誰。陳小姐,你就說看不上我,要退婚,行嗎?”
陳小姐一步一步走近他,嫵媚笑道,“行啊。不過,我的先驗(yàn)證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說著話,她似乎就要上下其手。
這么明目張膽的耍流氓老白還是頭回遇見,對方還是個養(yǎng)在深閣的大家閨秀,他趕緊往后退了幾步,大腦短暫的空白了幾下。
陳小姐卻咯咯笑了,“白瓷一,你的事情我聽過很多。你是不是怕娶了我以后,我會管著你不讓你到處玩兒?放心,我很賢惠的,夫君喜歡的事,絕對無條件支持。”頓了頓,她又道,“既然你不是因?yàn)橄肴e的女人才不想娶我,那這樁婚事就這么說定了。下月十五,就是婚期?!?br /> 白瓷一,“……???”
陳小姐對自己的容貌很自信,微揚(yáng)眼角有些挑釁的看著他。
白瓷一捏了捏手,心一橫,道,“陳小姐,強(qiáng)扭的瓜不甜,你嘗不嘗都不甜。如果你堅(jiān)持,那我也告訴你,婚禮當(dāng)天,我不會出現(xiàn)。既然你聽過我很多事情,那就應(yīng)該知道,這件事,我說的出做得到?!?br /> 陳小姐臉色有變。
白瓷一扭頭就走。
馬車追上他時,白鳳儀跳下來揪著他的衣領(lǐng)把人塞進(jìn)車?yán)?,“你著什么急?。坎钸@一時半會兒的嗎?”
白瓷一跟陳小姐說話時其實(shí)挺沒有禮數(shù)的,說的話又那么不堪入她的耳,這個時候,想必她已經(jīng)跟陳老爺告過狀,陳老爺也跟白鳳儀通過氣兒了。老白早就做好了迎接一頓狂風(fēng)暴雨的準(zhǔn)備,但見白鳳儀這般欣喜若狂,他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白鳳儀道,“還裝,你不是跟陳小姐說著急回去準(zhǔn)備婚禮所需嘛。你好歹知會我一聲,不然,人家會覺得你‘不知禮數(shù)’。不過這事兒你也不用管,有我跟你嫂子呢,你就安安心心準(zhǔn)備當(dāng)新郎官,要實(shí)在閑得慌,就去賬房轉(zhuǎn)轉(zhuǎn)。”
白瓷一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認(rèn)真道,“大哥,我跟她說的是取消婚禮,如果不取消,婚禮當(dāng)天我就不出現(xiàn)?!?br /> 白鳳儀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白瓷一又在他心上扎了一刀,“我不會娶她的!”
白鳳儀怔愣半晌,才有些艱難的開口,“瓷一,你老實(shí)跟我說,為什么這么排斥成親?是不喜歡陳小姐還是你真的……”
對女人沒興趣?
白瓷一扭頭避開他的目光,道,“我就是……想玩,到處玩,成親以后,哪哪都是束縛,不自由?!?br /> 白鳳儀似乎在驗(yàn)證這句話的真?zhèn)?,過了很久,道,“當(dāng)真?”
白瓷一看著腳,“當(dāng)真?!?br /> 白鳳儀嘆了口氣,自己說服自己似的喃喃道,“也是,打小你就愛往外跑,長大了更是不著家。既然如此,那婚事……就再議吧?!?br /> 白瓷一抬頭看他。
頓了頓,白鳳儀才道,“本來我是打算,等你成親后,把你們家的生意全都交給你的。我也一直認(rèn)為,成親以后,你身邊會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你,對你好。但如果你是這樣的想法,那我認(rèn)為的好就不能算好?!?br /> 馬車停下,車夫叫道,“大爺,到家了?!?br /> 白鳳儀深深的看了白瓷一一眼,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下車。
白瓷一心里很不好受。
他深吸一口氣,又坐了一會兒,做好給大哥當(dāng)牛做馬的打算后,跳下車,情緒低落的往家走?;氐轿堇?,往床上一倒,手不自覺的摸向胸口,摸出一張藥方。
夜色越來越濃。
這一天,還有一個多時辰就過完了,這一天,姜原還沒有吃藥。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藥方,忽然呵了一聲,“白瓷一啊白瓷一,你有點(diǎn)出息行嗎,他都跟你劃清界限了,你還擔(dān)心他今天沒有吃藥?!”
他一骨碌坐起來,從床底下拉出一個上鎖的箱子,箱子里的三袋草藥原本是被他藏在溪蘭苑的工具房里。
雖然那混蛋說,他體內(nèi)的蠻散在王府已經(jīng)不算秘密,但冷靜下來想,他的秘密同樣也是肅北王的秘密,這種事怎么可能不算秘密。因此,即便當(dāng)時被那混蛋氣瘋了,他離開時還是拐進(jìn)工具房,把藥帶了出來。
他取出一袋,重新把箱子上鎖推回床下,關(guān)好門,去了廚房。
夜深而靜,他守在藥爐旁。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回蕩著一句話:知道了身世的秘密,他一定很難過。
姜原在白瓷一走后默然關(guān)了門,直到早上姜陌來。
姜陌沒見到白瓷一有些奇怪,一邊擺飯一邊低語,“白公子說你醒了,會第一時間通知我的,他去哪兒了?”
姜原撐著顫痛的身體往書房走。
姜陌叫他,“阿原,吃點(diǎn)東西吧?!?br /> 桃子擺完飯,擔(dān)憂的看著姜陌,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小姐,咱得走了?!?br /> 姜陌擔(dān)心的看著書房的方向,忍了忍,只得離開。
門被輕輕關(guān)上了。
姜原注視著書桌上沾了灰塵的毛筆,垂下的手捏緊了。他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蒙受屈辱,他必須要為母親、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他換了衣服走出王府,未走幾步便察覺到隱藏在暗處的藍(lán)衛(wèi)。他停下,冷峭的眼眸四下探視一圈,陰冷道,“再跟蹤我,只有死路一條?!?br /> 幾個藍(lán)衛(wèi)暗中遞了幾個眼神,片刻后,悉數(shù)退去。
姜原再次提步,仔細(xì)回想著賈銀的話。
——姜原,你什么目的,在場的可是一清二楚,不然你也不會專挑著大公子的世子冊封典禮來,可你偏偏又沒那本事,為了達(dá)成目的只能請外援,阿塔潘就是你看中的外援,趁著咱們肅州就起兵南下時,你用城防圖做投名狀,勾結(jié)阿塔潘,圖謀不軌。
——姜原,茶攤掌柜都因袒護(hù)你自殺了,如今可是證據(jù)確鑿,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
——王爺,奴以項(xiàng)上人頭保證,奴所言句句屬實(shí),還請王爺體恤將士,早做決斷。
茶攤掌柜!
姜原在甜水街那家茶攤前停下,茶攤門面上鎖,沒有貼封條,周圍的商戶依舊迎來客往,完全沒有受到“鄰商通敵”的任何影響。
姜原眼前浮現(xiàn)茶攤老板的模樣。
——茶攤老人撫著懷中的小貓,面容蒼老平靜。
茶攤對面的包子鋪看著姜原久立不動,便對他的背影叫道,“那位公子,茶攤關(guān)門歇業(yè)了,您要喝茶,得到別處去了?!?br /> 姜原回身。
包子鋪老板一見這張臉,頓時嚇得六神無主——他竟然跟元壽老祖的眼中釘說話了,還主動說話了,這要讓別人看到,包子鋪還開不開了,一家老小還活不活了,我我我我……
他正要閃人,姜原摸出一塊碎銀子,放到他面前,輕聲道,“兩個包子?!?br /> 老板瞟了眼那塊銀子,哆嗦道,“二公子,這這可以買兩籠了……”
姜原道,“那我就打聽些事?!?br /> 送上門來的錢果然不容易消化。他咕咚咽了口唾沫,“我啥也不知道啊?!?br /> 姜原道,“對面茶攤怎么就不開了?”
老板明顯的松了口氣,道,“這個啊,他出遠(yuǎn)門兒了,走的時候還托我?guī)退湛翠佔(zhàn)幽亍!?br /> 姜原道,“什么時候走的。”
老板道,“大概……七天前吧?!彼众s緊補(bǔ)充,“至于他去哪兒我是真不知道啊?!?br /> 七天前是姜原回肅州的那一天。那天,他被茶攤掌柜叫住了。奉上茶時,他還說了一句話,“久等了。”
原來,這話另有深意。
姜原道,“他住哪里?”
老板道,“好像是……草房街26號吧,記不太清了,這還是他剛來那會兒聊的呢,這一晃都兩年多了,現(xiàn)在他還住不住那里,我就不知道了?!?br /> 姜原道,“茶攤也開了兩年多?”
老板道,“是啊。說真的我也挺佩服他的,這么個小茶攤,開在甜水街,簡直太奢侈,關(guān)鍵是,他這個生意做的忒不上心,成天就抱個貓往門口一坐,跟養(yǎng)老似的,知道的當(dāng)他是習(xí)慣,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巴巴等什么人呢。”
說著無心,聽著有意。
姜原問,“他有家人嗎?”
老板想了想,道,“有沒有我不知道,反正這兩年多是沒見過有人來看他,逢年過節(jié)的也是一個人一只貓,冷冷清清的?!?br /> 姜原謝過老板就去了草房街,他沒拿包子,老板也沒敢叫住他。
現(xiàn)在距離茶攤掌柜拘捕自殺已經(jīng)過去了五天,就算沒有這個時間差,他的住處也不會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東西,但姜原還是想去看一看,他想知道,什么樣的人能甘愿用自己的命去至另一個人于死地!
他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毒素蔓延讓他忍不住皺了下眉,走到草房街26號時,天都黑了。他深吸一口氣,單手撬開被偽裝成出遠(yuǎn)門的門鎖。
院落小而窄,沒了打斗的痕跡,他推門進(jìn)屋,一股獨(dú)居男人的空落感迎面撲來,屋內(nèi)清貧寒酸,桌椅板凳以及生活用具,擺設(shè)有種……行伍的干脆利落,姜原不由得想起茶攤掌柜左手虎口處的老繭。房間內(nèi)明顯被人動過,不是搜查的狼藉而是搜查后的“復(fù)原”,不過相較于前后院的精心掩蓋,屋內(nèi)的“復(fù)原”明顯是草草了事,看來,某些人是認(rèn)定了姜原此番絕無生還的可能。
此人,或許投過軍,除此之外,姜原再無所獲。
他離開此處,往回走。
每走一步似乎都能牽動體內(nèi)到處游竄的毒素。他忍著絞痛往前走,卻在甜水街口撐不住了,扶著墻的手扣進(jìn)磚縫,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滑下。
白瓷一拎著食盒路過此處時,瞟見墻根縮成一團(tuán)的男人。天色暗,他看的不真切,幾步走過去,一看是姜原,眼睛嚇圓了,立刻罵道,“瞎跑什么,你不要命了!”
姜原全身都在顫抖,胸口起伏,冷汗浸濕后背。
蠻散后遺癥他并不陌生,但這種劇痛難忍的狀況還從未有過,他不肖細(xì)想便能知道,當(dāng)初瓊花中和蠻散不過是解了一時之急,瓊花被吞噬后,劇烈的毒性只會更加囂張狂妄的激發(fā)蠻散的毒性。
白瓷一顧不上罵他,急忙從食盒里取出藥盅,“趕緊把藥喝了?!?br /> 姜原沒接。
白瓷一知道他在別扭,想讓自己走,想跟自己分道揚(yáng)鑣。他吁了口悶氣,道,“本來我就是找你拿錢的,‘順便’給你煎了藥,放心,咱倆吵的架我記得一清二楚,趕緊喝了,趕緊付我錢。我一點(diǎn)都不想看見你。”
他說著口是心非的話,把藥盅塞姜原手里,捉住他微顫的手往唇邊送。姜原卻猛地奪過,幾口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