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榮非以一副過來人的表情看著他,須臾又蒙上一層落寞,道,“有些人往往會更在乎世俗眼光,明明是喜歡的,最后也會忍痛放棄,另娶一個女人,成為別人眼中的恩愛夫妻?!?br /> 白瓷一奇怪的看向他,“你到底想說什么?”
榮非這個人看上去不爭不搶的,人畜無害,實則目的達成性極強。他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才能對人心如此不信任?非得讓自己接受了什么,對他來說才意味著一個心理上的安全。老白看桌上的瓶子,問,“這到底是什么?”
榮非平靜道,“我說過了,這顆藥丸可以幫你控制一個人的心智,你讓他做什么他都會做——上床也可以?!?br /> 白瓷一震驚了,這么混賬的事情竟然被他說的像喝茶飲水兒那么簡單。
榮非有些鄙夷的笑了笑,“北方的人都有一個通病,就是講不的‘上床’‘睡覺’這樣的字眼,但私下里卻能做的比禽獸還禽獸?!?br /> 估計是白瓷一主動問起藥物的行為讓榮非略略感覺“交易”有了成功的趨向,他說的更露骨,道,“床事是認清愛意的最直接的方式,上過床,做過了,他自然會對你敞開心扉,就算一時抗拒,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當然,如果你技術夠硬,夠能讓他快樂,這個時間,自然會大幅縮減。”
白瓷一口干舌燥——這他媽的混賬話還沒完沒了了,他盯著榮非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問,“這到底是什么!”
榮非輕輕開口,“蠻散?!?br /> 白瓷一所有的情緒都凝固了。他的臉本來就白皙紅潤,又因剛才的怒火而激的更紅,但在聽了“蠻散”二字后,血色瞬息之間褪的干干靜靜,不能確定似的,他低聲道,“……蠻散?!?br /> 榮非詫異的看他,“你知道?”
白瓷一無暇顧及,此時,他滿腦子充斥的都是原云疏說過的話。
——“那位公子體內有一種從曼陀羅花粉中提煉的劇毒,叫‘蠻散’?!薄斑@種毒卻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薄叭绻锌赡?,還請白公子永遠不要讓他知道‘蠻散’的存在?!?br /> 每次說到“蠻散”,原云疏不是岔開話題就是欲言又止,聯(lián)想剛才榮非的話,再想肅北王和王妃常年不睦的夫妻關系,不難猜出,他確實是在消化,有人用蠻散控制了肅北王,強行讓他和王妃圓房,繼而有了姜原的這件丑事。
榮非又問一遍,聽起來他對白瓷一知道“蠻散”很不敢相信,道,“公子是從那兒聽來的?”
白瓷一穩(wěn)穩(wěn)心緒,道,“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來歷不明的,萬一吃下去,做著做著死了呢?”
榮非沒想到他會突然間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道,“你們不會有任何問題?!?br /> 白瓷一還在為剛才無意中窺探姜原身世而震驚,根本無暇以探容非口中的“你們”是何意。他抓起瓶子,打開瓶塞,往手心里倒,倒出來一顆黃豆大小的黑色藥丸,藥丸沒有什么味道,但白瓷一卻像聞到了窒息,胸膛微微起伏。他吐了口氣,把藥丸重新放進瓶子封口,看向榮非,想讓他趕緊滾,道,“我收下了。你,離開?!?br /> 榮非也沒再說什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白瓷一的大腦迅速發(fā)脹發(fā)熱,好像要沖破頭皮爆漿。他緊緊握拳,蠻散,這個東西絕對不能讓姜原知道。他急忙再把藥丸倒出來,想捏爆銷毀,可當他手指用力時,忽然想到了榮非那句話,“關鍵時刻,能幫你掌控一個人的心智”。
關鍵時刻!
老白的腦子急劇發(fā)脹,似要裂開。他繼續(xù)冷水連著腦袋一起冷卻,他幾步走到門前,拉開門就往外沖,好巧不巧,姜原竟然就在門口。但他的腳尖朝向并不是白瓷一這間屋子,身子也是因著突如其來的破門聲才微側面向白瓷一。他是要回自己房間的。
白瓷一推開他,一頭沖進了冷水房。
姜原微微怔忡,走過去,敲了下水房的門,問,“你不舒服?”
門內沖水的嘩嘩聲一盆接著一盆。姜原又敲了下門。
過了很久,澆成落湯雞的老白蔫蔫走了出來,甕聲甕氣,道,“沒有。睡多了。清醒清醒?!?br /> 他走去房間,找了身干凈衣服,到屏風后,三下兩下擦干換上,出來時,姜原竟然還沒走。白瓷一看了他一眼又飛快避開,“事情辦完了?”
姜原,“嗯?!?br />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老白從來沒有覺得單獨跟姜原相處時有什么尷尬,即使姜原不說話,他都能自得其樂。但是剛經(jīng)歷過榮非那混賬的一通攪和,再加上“喬三叔可能是許之棠”帶給他的自棄感,讓老白這種坦蕩的心勁兒灰暗了不少。
他在凳子坐下,眼睛盯著手里轉著的茶杯,道,“順利嗎?”
姜原,“嗯?!?br /> 白瓷一,“我把房間退了,一會兒就得走,重新找家客棧?!?br /> 這回姜原沒有嗯。白瓷一扭頭看他。他沉思片刻,道,“不必。你先出城,我辦完事就去找你?!?br /> 又把老子撇下!白瓷一手一頓,內心跟敲鑼打鼓似的一陣撲騰,半晌之后,卻也只說了一個好字。
靜靜的坐了一會兒,姜原收回落在白瓷一身上的視線,起身去了隔壁,他取出一張羅紋宣紙,展開放在書桌上,宣紙右下角蓋了一個印章,是個“春”字。他提筆寫道:
墨事已定,不日南下。
他放下筆,把宣紙對折兩下,裝進一個信封里,上書“鄭蘭公子親啟”六字后,便封了口,揣在懷里。等到亥時,他離開房間下樓,在掌柜隱隱的曖昧目光注視下離開了客棧。
鄭二公子在錢四小姐那里碰了釘子后,心情那叫一個不痛快,此時正叫著一堆狐朋狗友在一家酒樓里大放厥詞,他顯然是喝大了,隔著老遠,他飛揚跋扈、稱王稱霸的醉話都能清晰傳進姜原的耳朵。狐朋狗友輪番灌他酒,鄭二的嘴巴更是瓢的沒邊兒,什么上官仗勢欺人,大王私心護短的大逆言論一串一串往外吐嚕。
姜原叫了個小乞丐,給了他幾塊碎銀子,溫聲叮囑道,“把信送給鄭二公子后,馬上就跑下來,知道嗎?”
小乞丐臟兮兮的臉蛋上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一看就是個機靈鬼,他高興的嗯了一聲,揣好銀子,接過信就跑上了樓,一口茶的功夫都不到,他就蹬蹬跑了出來,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見了。
鄭蘭罵罵咧咧拆開信,醉眼惺忪的一提眼角,看不清上面的字,他砰地把信往桌上一砸,呵道,“王八犢子,給爺念念?!?br /> 挨著他最近的王八拿起信,張嘴就讀,“墨事已定,不日南下。”讀完了,還嘖嘖兩聲,“啥意思?字兒倒寫的人模狗樣?!?br /> 一幫紈绔繼續(xù)紙醉金迷,花天酒地。其中一藍衣公子面色沉了下來,他搶過信,擰著眉頭看,半晌后,像受到重大打擊一般,把蓋戳的一面轉向眾人,顫顫道,“春,周知春?!?br /> 當年肅州軍攻打朔月關時,除了姜政的名號外,周知春這三個字也讓蒼梧軍聞風喪膽。是以,他話音剛落,這屋里有一半人的臉齊齊退去了顏色,他們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帶起凳子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驚懼的看著醉的迷迷糊糊的鄭蘭,紛紛后退。
讀信的王八不解,“咋地了?”
藍衣公子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道,“周知春,肅州名將。”
鄭二抱著椅子腿兒哭天搶地,根本沒意識到雅間兒里轉瞬就剩了他自個兒,道,“錢四,錢四,錢四,你嫁給我好不好,錢四~嗚嗚~”
姜原躲在暗處,看到一幫公子著急忙慌的像躲避瘟疫一樣從酒樓里跑出來后,他才離開,一路出城。
白瓷一在城外的樹林里,靠著一根樹杈思考人生,從客棧到這里,他走了半個多時辰,心底荒草叢生的心緒最終凝成了一個——總歸也是自己死皮賴臉的非跟著人家的,總歸也是要回去的,總歸也是要好一段時間才能回去,不管姜原如何,他都決定還像以前那樣:臉皮繼續(xù)厚,嘴巴繼續(xù)瓢,并牢記“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鍥而不舍精神,就算把他惹毛了——那就惹毛吧。
老子不慣你!
姜原踏著夜色來,周身籠罩著一層銀白色的紗,卻在撞進白瓷一眼睛里時,猛烈的燃燒起來,他一躍從樹上跳下,望著他,等著他……
他逐漸走近。白瓷一明明朗朗笑著說道,“事情辦完了?都順利吧?”
若照以前,姜原最多給他一個“嗯”,表情無,聲音無,繼續(xù)聊天的意念無,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莫挨老子”的森寒氣場,剛出肅州那會兒就更變態(tài)了,好像“嗯”一下都能燒斷他的喉嚨,饒是臉皮厚如白瓷一都有那么幾回恨不得穿越回幾秒前,死死捏住自己的嘴——老白,你可別自討沒趣兒了。
姜原卻是微微一笑,硬冷的面容頃刻就融化在銀色籠紗里,看得老白癡然一怔,只聽他溫聲道,“嗯。辦完了,很順利?!?br /> 這種順利建立在一切都能按照他預想軌跡進行的基礎上:喬三叔發(fā)動手下制造混亂,上官斐說服蒼梧王帶兵平亂繼而立下大功,鄭蘭會被調查,連帶他哥哥鄭平也在劫難逃,就算蒼梧王沒有用上官斐接替鄭平的想法,這張蓋有“春”字的周知春專用羅紋宣紙,如此真實的通敵證據(jù),勢必也會在蒼梧掀起一場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