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這倆人的掐架并沒有影響宴會的氣氛,除了當(dāng)事人上官斐的臉黑的跟鍋底似的,還不痛快的就是白瓷一了,老白這個心累啊,一整個晚上,不是盯鄭蘭就是盯上官斐,還得隨時操心給嘴瓢成泥石流的姜某往回兜。
照理說,高貴如錢四小姐在聽到白瓷一那句“他有未婚妻”的話,就該打消對姜原的旖旎心思,可她實在太有資本,未不未婚的有什么所謂,擠走一個女人簡直比捏死一只螞蟻都容易。她笑看姜原,道,“許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姜原一張“深感榮幸”臉,起身就跟著去了。
鄭蘭緊張。
上官斐更緊張。
白瓷一的搭在膝上的手捏成了拳,眼看兩人去了黑燈瞎火小樹林,他不停磨牙,拳頭都抖成了篩子,忍是忍不住了,他噌的站起來,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大步就走,他去的不是黑燈瞎火小樹林而是錢府正門的方向,邊走邊氣的要死,“好你個姜原,老子這么認(rèn)真陪你辦事,你卻存心思勾搭女人!勾搭勾搭,你就勾搭吧,鄭蘭上官斐早晚合伙滅了你!”
他頭也不回的走出錢府。
姜原口若懸河盛贊錢四的嘴瓢行為戛然而止,眼角余光被白瓷一怒走如風(fēng)的身形牽動,錢四正經(jīng)歷從未有過的心動嬌羞小鳥依人,卻是沒注意到心儀男人的口眼不一,驀地聽到一聲干脆利落毫不留戀的“告辭”,她一怔,抬起眼眸觸到男人疾步離去的背影,臉上的點(diǎn)點(diǎn)桃花、嫵媚迷離瞬間凝成了一坨發(fā)酸發(fā)臭的漿糊。
姜原追上白瓷一。
白瓷一走得很快,腳下帶風(fēng),鼻腔噴著怒氣,早些年他看過一幅《斗牛圖》,作畫者為表現(xiàn)此牛的斗志,在它兩個大如碗口的鼻孔下畫了兩道又粗又厚的白氣,老白現(xiàn)在的模樣大抵跟那頭牛差不多了,如果他不是走著,而是趴著,不管是床、地板還是其他什么平面之類的東西,都得被他噴出兩個窟窿來。
姜原快步跟著白瓷一。
白瓷一心里藏不住事兒,不發(fā)泄出來,簡直對不起消化良好的腸胃,他忽然停下,手指姜原,姜原隨之一頓,因他突然的動作微微一愣,老白的臉忽然就猙獰了——這個混蛋不僅完全沒有做錯事的自覺,眉眼間還有些許的得意,看起來,他整個人愉悅極了。
老白氣的手抖嘴抖,抖了半天,擠出兩個字,“混蛋!”
他扭頭就走,混蛋也跟著走,走了一會兒,老白大概覺得自己能罵一句完整的話了,停下腳,壓著氣兒抬手勾了勾。
姜原上身微往前探,看向他的目光一片柔和。
老白深深的吸了口氣,幾乎是氣沉丹田后的觸底反彈,對著姜姓混蛋的臉猛地一聲大吼,“你他媽活膩了嗎?!”
姜原微微睜大了眼睛。
此時已是丑時過半,老白這一嗓河?xùn)|獅吼不知擾了多少人的清夢和好事,街兩邊的住宅里黑燈的亮了,亮燈的罵了,開窗的開始往外砸東西了,姜原眼疾手快,在一盆水連著盆子都砸過來的間隙,拉起白瓷一的手就跑。
老白心氣不順,不想被他拉,姜原心情很好,拉著他一直跑,好像活了十八年,唯有今晚他才感覺到作為一個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才覺得自己的血液也是熱的,也是活的。
兩人一口氣跑回客棧,伙計正靠著桌子打盹兒,聽得門開的吱呀聲,忙站起來,對進(jìn)來的人笑道,“公子們回來了,水房有熱水,廚房也有吃的?!?br /> 白瓷一甩開姜原的爪子,悶頭上樓。姜原對伙計笑了笑,也上去了。白瓷一直接走進(jìn)自己那屋,門閂啪地落扣,姜原踏著臺階到了二樓,看著白瓷一進(jìn)門落鎖,忻悅的神情漸次退去,一時間諸多情緒涌上心頭,他的面色再次變得沉冷,眼神再次變得復(fù)雜。
姜原回了自己房間,靠著床沿坐在地板下,一手搭在曲起的膝上,手指無意識的摩挲,似回味似留戀,街頭奔跑的一幕在他腦海中一遍一遍的浮現(xiàn),他的眼眸幽暗深遠(yuǎn),思慮憂重。
更聲響起,寅時。
虛掩的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姜原循聲望去,看到了只露了雙眼睛的白瓷一。
老白想過姜原或許也沒睡,但真跟他對上眼了,剛才炸毛的暴跳如雷又燒的他全身發(fā)熱,畢竟一個盛怒中的人沒有對方給的臺階下,自行來個峰回路轉(zhuǎn),怎么想怎么別扭,他手不自然的搓著,抿了抿嘴唇,干干的說了句,“還沒睡啊?!?br /> 黑暗中,姜原看起來很沉靜。
他關(guān)好門,慢慢走過去。
佩劍在一邊放著,姜原拿起放到自己身側(cè)。
這個動作大概是“請坐”的意思。老白就在他身邊坐了,頓了頓,道,“那個,你就這么出來了,不會耽誤事兒嗎?”
姜原輕聲道,“不會?!?br /> 白瓷一想了想,問,“有下一步的打算了?”
姜原,“嗯?!?br /> 白瓷一瞥了他一眼又佯裝不在乎的移到一邊,“能告訴我嗎?不過如果不方便讓我知……”
姜原,“去見喬三叔?!?br /> 白瓷一心頭猝不及防顫了一下,一時間大腦有些短路,不太確定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強(qiáng)迫自己快速冷靜,細(xì)細(xì)想了一下,上一次姜原去見喬三叔都是撇開自己去的,如今大事要定,離回肅州也沒了幾天,這個時候他定然是不想讓自己知道太多。他指尖戳著衣角堆起的褶皺,情緒低落的哦了一聲。
姜原的眼眸愈發(fā)幽暗。
夜,寂靜無聲,兩人在地板上坐著,誰都沒有再說話。
更聲響起,卯時。
白瓷一放過被他手指攪成漩渦的衣角,站起來,看向隨著他起身動作抬眸的姜原,道,“我在客棧等你?!?br /> 他出去了。
姜原又坐了一會兒,放任不該有的思緒,不該有的狀態(tài),不該有的心軟。
街上有了零星的人聲。
他心底的光熄滅,起身走到書桌前,從袖袋中取出一張羊皮紙攤開,上面是詳盡的蒼梧地形縮略圖,他果斷提筆在儋州以南的城邦上圈了三個圈。
巳時,城郊。
微風(fēng)吹著姜原的衣袂一起一落。
喬三叔站在一邊,面目白凈溫和,他的這副相貌任誰看都不會跟幫派老大聯(lián)系到一起,看上去,他更像一個教書先生。他看著姜原,語氣頗為欣賞道,“阿真,真沒想到這么快你就有了計劃。說吧,三叔怎么配合你?”
姜原的面色有些重,看得出,他所托之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完成。喬三叔很自信的笑道,“你盡管提,別的地方不敢說,但在蒼梧這塊地皮上,你用人用錢,三叔都是一句話的事兒。”
姜原也笑了,頓了頓,把羊皮紙取出,道,“您先看看這個?!?br /> 喬三叔接過來,展開一看眉頭皺了一下,“阿真,你……”他們周圍是一片荒野,即便如此,他還是很謹(jǐn)慎的朝四周看了幾眼,一連問道,“你怎么會有地圖?你要做什么?你叔叔知道嗎?”
喬三叔是兩年前在荔城遇到這對叔侄的,在他的印象里,許之棠與世無爭,姜原沉穩(wěn)懂事,這樣的人怎么會跟朝堂上的事扯上關(guān)系?地圖上圈起來的城邦毫無疑問是攻擊點(diǎn),而地圖從來都是官方嚴(yán)查的禁品,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就足夠給姜原安上一個謀反的罪名。
姜原面色不改,道,“地圖是上官公子給我的?!?br /> 喬三叔一愣,一時間有些轉(zhuǎn)不過來,“……他給你的?”
姜原,“是。我叔叔做過上官斐父親上官云將軍的幕僚,深受上官將軍的器重和庇護(hù),叔叔一直感念在心,我這次來,其實是為了完成叔叔的愿望。幫斐公子建功立業(yè),讓上官將軍泉下有知。”
喬三叔將信將疑,但手中的地圖卻是實實在在的,他消化了一會兒,把地圖還給姜原,道,“既然如此,阿真,說說你的計劃吧?!?br /> 姜原手上的這份地圖是他在荔城居住的一年多時間內(nèi)繪制完成的,如果不是為了徹底打消喬三叔的疑慮,他絕不會輕易示人。他道,“斐公子自幼便受大王親自教導(dǎo),文韜武略自不必說,只是苦于沒有實戰(zhàn)機(jī)會,所以,我想懇請三叔幫忙,在那三處制造一些混亂?!?br /> 喬三叔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制造混論,等上官斐帶兵出戰(zhàn)時再主動敗退,以此給上官斐累積戰(zhàn)功。他道,“這不難。難的是,你怎么說服大王同意上官公子隨軍出征?”
姜原道,“這件事,斐公子會親自去做?!?br /> 喬三叔更加愕然。
上官斐作為上官家僅剩的一根獨(dú)苗兒,蒼梧王一直都擔(dān)心他會遭遇什么不測,從不敢讓他遠(yuǎn)行,更別提讓他帶兵打仗了。上官斐對此心知肚明,他也從未離開過儋州,掛了個御前司馬的虛職,一直在蒼梧王視線范圍內(nèi)活動,是以,姜原這么篤定的說出來,喬三叔一時間還是難以相信。
最終,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道,“三叔知道了,馬上就去安排?!?br /> 姜原頷首,“多謝。”
喬三叔抬手拍拍他的肩,以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口吻,道,“阿真,如果還有什么三叔能幫上忙的,盡管開口就是。不管怎樣,三叔都希望你能成功。”
姜原再次頷首,隨后便拜別喬三叔,轉(zhuǎn)身之際,一道身影往灌木叢中忽地一閃,不見了蹤影。姜原沉眉凝目,是他?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偶然?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