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原溪亭朝他點(diǎn)了下頭,便帶姜原去了溪蘭苑。
原云疏目送父親離開,長長吸了口氣又緩緩?fù)鲁?,無甚情緒看向白瓷一,道,“白公子,這邊請?!?br /> 說罷,他信步而出,白瓷一莫名其妙的很,卻又無可奈何的很,只得抬腳跟上。兩人走出安信閣,穿過長長的走廊,過了幾處角門,誰都沒有說話。
這種狀況讓白瓷一很不自在。
他是想說話的,他有很多好奇的想問的鬧的他抓心撓肺的,即便現(xiàn)在不問原云疏為何化名玄錫辰,即便不用向他表達(dá)救命大恩,單是分別再度重逢的這種緣分也值得嘮上一壺的了。
不,該問的還是要問的。
原云疏的面色很冷,像積聚高山之巔的千年玄冰亙古不化,比他在船上時有過之而無不及。白瓷一想了幾個開場白,感覺一開口自己就能被被冰死。他根本無從開口,甚至覺得自己的厚臉皮在這個人面前薄的跟張紙似的,不僅派不上用場,還隨時有可能被他波瀾無驚卻殺人誅心般的輕松戳爛。從安信閣到客舍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卻讓他生出已經(jīng)艱難走過一年的錯覺。
白瓷一心道,“這個原二,就這么討厭我?他爹不在,連虛假的客套都丟下了?不是,我一沒搶你老婆二沒破你家財三沒殺人越貨,你至于兩幅面孔嘛!”
原云疏在一間客房前停下,道,“這間是白公子的?!?br /> 白瓷一兩步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問,“姜原住哪兒?”
原云疏抬起眼皮,冷冷的看著他,只是看,一語不發(fā)。
這種眼神凌遲任誰都要火冒三丈。白瓷一終于忍不住了,“原二公子,我白瓷一是不是哪里做的對不住您了?我是個粗人沒您細(xì)心周到,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對,您直接告訴我行嗎?咱好歹也算……”
原云疏忽然厲聲打斷他,“白公子!”
白瓷一被他吼了個怔愣。
原云疏,“我說過的話,還請白公子好好記在心里!”
這句話分明有威脅的成分。白瓷一心里卻是一陣鬧騰,不就是救了個人嘛,救的還是自家親戚,這有什么不能說的嗎!
原云疏側(cè)身而站,極力克制暴躁煩悶的情緒,過了一會兒,他才又往前走,在與白瓷一客房相隔三間處停下,道,“這間是姜二公子的,還請白公子也好好記在心里!”
我記……你妹……!!
既然你當(dāng)完全不認(rèn)識我,那我也沒必要念著你救過姜原的命而處處供著你。白瓷一氣道,“怎么,厚此薄彼?給你表弟準(zhǔn)備了豪華套房,給我準(zhǔn)備的是茅草屋?原二公子,你好歹也是丹陽城主的公子,家底豐厚,難不成竟是這般小肚雞腸,斤斤計較?”
原云疏面無表情,白瓷一的氣惱就像一拳打進(jìn)了棉花,他的耐心快耗盡時,原云疏終于開口了,“白公子,我很羨慕你?!?br /> 他走了,丟下白瓷一徑直走了。
白瓷一的臉皺巴起來,“這他媽……什么情況?這么莫名其妙嗎?”
原云疏走后,他原地站了一會兒,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覺得生氣,他低吼一聲,一甩頭,大步走去姜原房間,推開門朝里一看,室內(nèi)古樸素雅,干凈整潔,沒什么特別之處,他又去看自己那間,同樣古樸素雅,連床和桌椅的擺放格局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一軟身倒在床上,“這個原二,是吃奇異豆長大的嗎?”
廊下傳來一聲清脆,“白公子?”
白瓷一坐起來,探頭一看,一個瘦瘦小小,乖乖巧巧的小丫頭正站在那里,臉蛋兒紅撲撲的眼睛笑瞇瞇的,道,“我家二公子說了,白公子的腰騎馬顛傷了,讓奴過來給您做做推拿。”
難道原云疏是面冷心熱的類型?老白懷疑著,小丫頭已經(jīng)走進(jìn)來了,她笑的春風(fēng)拂面,道,“白公子,請您趴好了?!?br /> 白瓷一遲疑著平趴在床上,她自己跪坐一側(cè),雙手掌心在他腰上緩慢均勻施力,沒多會兒,老白就舒服的哼出了聲,“小姐姐的手法很老練嘛,哪學(xué)的?學(xué)幾年了?誒,這不會是丹陽那套據(jù)傳有百年歷史的……啊!”
他上身猛地抬起,臉色悚然大變,“??!疼!呀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小姐姐,大姐姐,大姨,大娘,大祖宗,嗷嗚,嗷嗷!”
大祖宗不知何時坐到了他腿上,手指成了十根鋼棍,淡定的一個點(diǎn)一個點(diǎn)精準(zhǔn)捅下去,白瓷一只覺自己的心肝肺都被捅穿了,他死命往外竄,臉漲得通紅,脖間青筋暴跳,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細(xì)汗,嘴里嘰里呱啦,上半身扭的比剛抓出來的泥鰍都快。
原云疏!!
老子跟你沒完?。?!
紫蘭大道,姜原和原溪亭施然而行。
原云軒迎面大步走來,此人生的高大健碩威猛,跟他儒雅的父親和弟弟完全不一樣,任誰一看都是不好惹的人物。
原云軒拱手行禮,“父親。”隨即,帶著戒備的審視轉(zhuǎn)到了姜原身上。
姜原點(diǎn)頭致意,道,“大表兄?!?br /> 原溪亭道,“云軒,你來的正好,我正要跟阿原去溪蘭苑,你也一起吧?!?br /> 原云軒的視線依舊在姜原身上,道,“是”。
大道盡頭,一處灰瓦白墻月洞門,上書“溪蘭苑”三個大字,銀鉤鐵畫與肅北王府那處別無二致。三人駐足,原溪亭道,“這三個字是你母親寫的,她應(yīng)該跟你提起過,她喜歡設(shè)計自己的東西。園子里的花木都是她自己親力親為,從不讓花匠和下人插手?!?br /> 母親從未說過。
姜原勉強(qiáng)笑了一下。
原溪亭道,“走吧,到里面看看?!?br /> 一條鋪著鵝卵石的小徑,兩邊是修剪齊整的冬青和隨風(fēng)搖曳的密密垂柳,再往前,一湖一山一八角涼亭,湖中荷花含苞待放,假山水流清落,涼亭孤枕湖面。遠(yuǎn)處一片梅林,梅林深處,飛檐隱隱可見。
曾經(jīng),無數(shù)個清晨,母親都陪著他在那梅林畔的亭子里誦讀詩書,習(xí)字作文。姜原眼眶熱了,道,“舅舅,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原溪亭拍了拍他的肩,道,“也好,舅舅在外面等你。”說罷,他看了原云軒一眼,父子倆走出溪蘭苑。
姜原穿過梅林,就在亭下站著,微微抬首望著,看著,念著,想著。天色漸暗,天地之間一片霧色蔓延,庭院寂寂,他清瘦的身影孤遠(yuǎn)茫然,似乎浸淫在一層淡淡的光暈里,出不來了。
溪蘭苑門口,原云軒焦躁的走來走去,原溪亭雙臂抱在胸前,一語不發(fā)。原云軒終于忍不住了,“父親,我去看看。”
原溪亭制止他,凝重道,“再等等?!?br /> 原云軒朝里看了一眼,一拳打在空氣里。
一個時辰后,姜原從里面出來了,他面色與剛剛無甚大的區(qū)別,但原溪亭心虛作祟,本能的察覺到姜原面色更加不善,果然,姜原道,“舅舅,你也相信母親是自殺的嗎?”
原溪亭全身一震。
原溪月死于自殺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shí),否則,許之棠不會立即帶姜原離開肅州,他至少要查清原溪月的死因才會走。姜原還是問出來了,他到底在懷疑什么?
原云軒將這一幕看在眼里。
原云疏似乎是掐準(zhǔn)了時間出現(xiàn)在這里,道,“父親,大哥,晚宴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白公子也過去了,咱們帶……阿原過去吧?!?br /> “阿原”二字,他叫的遲疑,可這三個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原溪亭穩(wěn)穩(wěn)心神,笑道,“是啊是啊,這么長時間,阿原也該餓了,白公子呢?哦,已經(jīng)過去了是吧。那行,阿原,咱們走,去嘗嘗山莊廚師的手藝?!?br /> 姜原,“謝謝舅舅?!?br /> 紫蘭廳內(nèi),眾人落座,每人面前都擺放了精致的餐具和茶具,侍女端著各色菜肴魚貫而入,一一擺好后,漸次而出。開宴舉杯共飲后,廳內(nèi)就鴉雀無聲了。
白瓷一又度日如年了,這種正襟危坐、一板一眼跟聽遺囑宣告似的。若不是姜原,他一定抬屁股走人。姜原已經(jīng)是不肖細(xì)看就能看得出是在勉強(qiáng)為之了,原云疏跟個沒事人似的,原云疏旁邊那貨——你老看我干嘛?
原云軒是第一次看到白瓷一,對他的戒備卻高于姜原,甚至有些敵意,他開口,“還不知道這位公子怎么稱呼呢?”
白瓷一放好筷子,客氣道,“在下白瓷一?!?br /> 原云軒一挑眉,“白瓷雞?”
低頭的人全抬頭了,包括姜原,廳內(nèi)安靜的一根頭發(fā)絲兒掉地上都能聽得到。原溪亭不輕不重的斥了一下,道,“云軒,不得無禮。”
原云軒充耳不聞,依舊挑釁的看著白瓷一。
白瓷一咬著后牙微微笑著,“白瓷一!”
原溪亭打哈哈,“白公子這名字真是獨(dú)特,家里是書香門第吧?”
這話要是接了,那可就吃了倆虧。白瓷一詭詭一笑,道,“在您面前怎敢稱書香門第。城主,咱們不如聊點(diǎn)兒實(shí)在的?”
白瓷一看起來好玩又有趣,有他在,廳內(nèi)的氣氛都活絡(luò)不少,原溪亭來了興致,問,“怎么個實(shí)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