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日頭升到正空,白瓷一還在原地站著,門房實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勸道,“白公子,別站著了,回去吧?!?br /> 白瓷一從失魂落魄中稍稍回神,“不用管我。”
門房道,“那哪兒能呢,大中午頭上的,萬一曬出毛病來,王爺可饒不了我們?!?br /> 白瓷一自嘲地笑了笑,一陣酸楚驀然涌上心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不會。我沒那么重要?!?br /> 他擺擺手打斷還想勸他的門房,提步朝家走,走了兩步,恍然間想起了什么,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后在門房疑惑不解的目光下,又折回了王府。
他形單影只地穿過庭院,走進溪蘭苑,走到屋內(nèi),看著略顯狼藉地房間,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兒。
過了許久,才彎腰去撿地板上的藥碗,收拾好食盒正要走時,墻角一個紙團引起了他的主意,他走過去,撿起來展開,紙上六個字讓他的木然痛楚的心神驟然凝緊——張三宇,露水崖。
張三宇是傳聞中研制出蠻散毒素的人,這兩年,這個名字像夢魘一樣深深地刻進了他的骨子里。他的心砰砰亂跳,一時間,所有不愉快的雜念都消失殆盡。
他顧不上去想姜原扔掉紙團的理由,更無暇辨別把紙條送來的是人是鬼,他只想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見到張三宇,他一口氣跑到馬廄,挑匹快馬,趕去露水崖。
露水崖,距離姜原火燒蒼梧戰(zhàn)船的地方不足五里地,是段天為他精心布置的葬身之所。
白瓷一趕到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傍晚,他勒住馬,警惕的審視周圍,周圍是一片荒野,枯枝落葉,盡顯肅殺,他從懷中摸出那張紙夾在指間,高聲道,“晚生白瓷一到訪,請張三宇前輩現(xiàn)身賜教?!?br /> 肅北王府的馬是戰(zhàn)馬,本能的察覺到隱藏在暗處的危險,蹄子焦躁的踏來踩去,不時發(fā)出嘶鳴。
暗中埋伏的小矮子皺起了眉頭,低聲道,“等了這么半天,怎么就他來了,姜原呢?”
段天道,“來一個總比不來好,先把他拿下,也不愁姜原不來?!?br /> 小矮子兇狠道,“天羅地網(wǎng)伺候上,讓他插翅難逃?!?br /> 段天一個手勢,十多個殺手猶如鷹隼一般竄出,從四面八方朝白瓷一撲殺。
白瓷一使不慣兵器,擊退衛(wèi)兵后,催馬奔走,奈何天羅地網(wǎng)鋪設(shè),他根本無從脫離困境一步,圍殺中,他墜身跌入懸崖……
凌晨,姜原到達北疆,彼時,姜澤的媳婦兒正在生產(chǎn)。
姜澤像腳踩在火炕上似的,走來走去,看見突然出現(xiàn)的姜原,根本沒多想,拉著他的手就說,“阿原,那個,你嫂子快生了,你什么都別說,說了我也聽不見,咋還沒生出來……”
房門緊閉的屋里,產(chǎn)婦的叫聲一陣一陣。
姜原本就話少,被急得腦滿滿是汗的姜澤一通話懟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半截,只得暫緩,臉色緊繃。
一個多時辰后,一聲清亮的啼哭傳出來,房門從里面拉開,接生婆張嫂興高采烈的跑出來,乍一見滿屋子帶刀的衛(wèi)兵嚇了一跳,姜澤趕緊過去,“這是我弟弟,沒事兒?!?br /> 說著也不顧張嫂,就往屋里闖,到臥房門口,又被反應(yīng)過來的接生婆拉住,“你這個憨憨,一身寒氣,去爐子邊烤熱了再進去,產(chǎn)婦虛弱,一點兒都不能著涼。”
室內(nèi)傳出一個女人虛弱的聲音,“阿澤進來?!?br /> 姜澤一使勁掙開接生婆,推門進去,看著床上被折騰的不成樣的郭錦玉,鼻子一酸,一下子撲過去,“錦玉,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嗚嗚?!?br /> 郭錦玉多少有些無語,摸著他的頭,眼睛笑得彎彎的,道,“生孩子的是我,又不是你,哭什么。”
姜澤抹了把眼睛,“我就是……覺得這份疼我不能替你受,我……”
郭錦玉又笑了,“都當?shù)?,還哭,你兒子在那兒呢,看看去。”
姜澤抬頭,“兒子?我有兒子了?”
他抱著郭錦玉親了又親才去看襁褓里的小東西,產(chǎn)婆怕他沒個輕重,一直送他懷里了胳膊才抽出來。
姜原立身庭院,與周遭的森寒寂靜融為一體,小七悄聲走去,“王爺,都準備好了?!?br /> 只等他一聲令下。
姜澤嘴唇抿得很緊,緩緩抬起一指,下令于唇齒之間時,姜澤興奮的跑出來,拽著他那一指就往屋里跑,“阿原,哎呀,我我我頭一次當?shù)?,沒經(jīng)驗,我太高興了,把你都忘了,你別介意啊,來來來,看看你大侄子。”
小七根本趕不上去請姜原的旨意。
姜澤話猶未盡,不由分說,把姜原拽進屋內(nèi)的火爐旁,把火氣往他身上撩,不知道的看了,以為是跳大神。
姜原走進屋內(nèi),奇跡般的,那屋內(nèi)的溫馨,嬰兒的奶香,安撫了他的心。他盯著男嬰看了半天,嘴角浮出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微笑。
郭錦玉比姜澤聰慧太多,從姜原一進屋,她就察覺到了異常,心里一根弦緊繃著,及至看到這份笑意才略略放松。
姜澤道,“阿原,你給起個名字吧?!?br /> 姜原神情一動,道,“大哥的兒子當然是大哥來取。”
姜澤道,“咳,孩子以后還會有,這第一個嘛,還是想讓你起的,就這么說定了啊,你好好想想。你大侄子就等著你賜名啦?!?br /> 姜原沒有回答,目光掃向床上的女人,如果此前,他還對這個女人的身份存疑,但現(xiàn)在他可以完全確定,這個女人的確不可能會是這種小山村里能養(yǎng)出來的女兒。
郭錦玉不怕他,連最基本的敬畏都沒有,此女身份不簡單,平日里定然是目中無人,高高在上慣了的。
姜原看了姜澤一眼,轉(zhuǎn)身出去,姜澤跟郭錦玉溫存兩句也跟著出去,郭錦玉面露擔心。姜澤再回來時,對郭錦玉說,“錦玉,阿原是來接我們回去的?!?br /> 他看起來一絲都沒有懷疑的樣子,郭錦玉道,“我們在這里生活的挺好的,為什么要回去?”
姜澤道,“哪好啊,我聽祖母說,女人剛生了孩子一定得大補才行,不然容易落下病根,我啥也不會,張嫂又不能天天都在這兒,萬一……我這心里,一輩子都過不去啊?!?br /> 郭錦玉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同時,她也非常清楚,姜原還能心平氣和的跟姜澤說這件事,而沒有動手,是有回旋的余地,最為關(guān)鍵的是,她一個女人,還有剛出生的孩子,硬拼起來,是絕對不行的,她心里說,但愿姜原真的顧念他這個大哥。
郭錦玉道,“好,我們收拾收拾,過幾天就走?!?br /> 姜澤握著她的手,“阿原已經(jīng)讓人去準備了,準備好了就走。你別急,我跟阿原說了,錦玉現(xiàn)在沒法顛簸,他說他知道,會讓人好好伺候的?!?br /> 姜原已經(jīng)把所有的路都堵上了,郭錦玉自是不能再說什么。
小七行動迅速,天蒙蒙亮?xí)r,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馬車里絨毯,火爐,一應(yīng)俱全,車轱轆也裹上了皮層,盡量減少顛簸。
無疑,姜原心軟了,他派人提前回肅州,替他們在別院收拾了房屋。
當天夜里,他們回到肅州,姜原把他們安排在了別院。并派人嚴格監(jiān)視。兩天后,姜澤終于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對味了。
姜原回到王府時剛過亥時,他靜靜的坐在廊下,等著那個人。
一直到天亮,白瓷一都沒有來,姜原覺得些許奇怪,卻也沒往心里去,議事問政,夜色再來,白瓷一還是沒有出現(xiàn),他坐不住了,徑直去了白府。
白展翅正在院子里呼哧呼哧的練劍,姜原問他,“展翅,叔叔在家嗎?”
白展翅氣呼呼的,“不在,說好的今天教我練劍呢,不知道去哪兒了。”
姜原問孫氏,孫氏很訝異,“昨天瓷一去王府了呀,我以為他在王府沒回來呢,阿原來的正好,把這碗藥膳喝了吧。”
姜原接過來一飲而盡,他著急起來,昨天的情形歷歷在目,他去找了所有白瓷一的朋友,都說沒見到。
最后,他到了陳四府上。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劍拔弩張。
陳四冷冷道,“你應(yīng)該知道,我非常不歡迎你來?!?br /> 姜原只道,“我找瓷一。”
陳四眼神微變,道,“你覺得,以白瓷一對你的喜歡,會讓你這么找他嗎?”
姜原道,“你想說什么?”
陳四盯著他,說:“我只有他一個朋友,止不住地想對他好,你出現(xiàn)之前,我從未想過,我對他的感情是友情還是其他,當我意識到,那不只是友情時,我退宿了,讓你你得到了他,但你最終,不懂得珍惜?!?br /> 姜原手攥緊,“白瓷一在哪兒!”
陳四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飄然離開。
姜原捂住胸口,這里,好痛,好痛。
一直以來,他都太習(xí)慣白瓷一的付出,習(xí)慣他的主動,他一直以為他會回來找自己,無論發(fā)生什么,可這一次,他到底去了哪里。
姜原在廊下獨坐了一碗。
晨曦微亮,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走進廳內(nèi),到處找。
果兒看到,“王爺,您找什么呢?”
姜原,“看見桌子下面的紙團了嗎?”
果兒搖搖頭,“沒有?!?br /> 是不是瓷一看到了?
那張紙條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想把他引到露水崖的,他隨手就扔了,不會是瓷一看到后去了吧,后怕頓時竄到脊梁骨。
姜原立刻前往露水崖。
打斗痕跡讓他僅存的一絲僥幸破滅,砂礫上的血跡、斷掉的袖衫……那是白瓷一身上的,那件外衫是他專門訂做的,他一件,他一件……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到處找,瘋狂地到處找,恐慌、絕望席卷了姜原,他發(fā)瘋似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