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云煙睜開眼簾時, 近在咫尺的是一雙墨黑如潭的眼睛, 幽深而不見底。這樣的眼神, 仿佛可以進(jìn)到人的靈魂, 寂靜卻驚心。
    胤禛的拇指輕輕拂過云煙還沾著淚珠的睫毛, 手掌緩緩撫過她耳后披散的柔軟長發(fā)上, 神情淡而靜默。
    云煙心中一顫的回過神, 卻被他放在腰下的手臂從塌上輕輕抱起，一頭青絲披散下來。
    “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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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云在大地上疾馳，迎面的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云煙側(cè)坐在馬背上被胤禛緊緊壓在懷里, 淚水總是會無聲的落下。
    大千世界姹紫嫣紅，也不如家里的一間小屋好。可是那小屋里，不再有那個小娃娃的笑聲, 又讓人如何面對？不信，真的不信。
    一路上, 胤禛幾乎很少開口說話，面容的線條上都是默然。他將云煙抱上抱下緊緊摟在懷中, 云煙也只是沉默。又是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長途奔襲，在凌晨時分，終于見到北京城的高大城樓巍峨的立于晨光的霧氣中，簡直像輾轉(zhuǎn)了幾個世紀(jì)才來到此處。
    當(dāng)追云的馬蹄聲聲的敲擊著京城的街道, 當(dāng)他們終于奔到四府門前時，那醒目的白幡已經(jīng)深深的刺痛了云煙的眼睛——
    當(dāng)胤禛帶著一身風(fēng)霜跨進(jìn)四府大門，打開大門的下人們帶著詫異而驚痛的眼神, 嗓音顫抖著跪倒在他腳下。
    “四爺！”“四爺回來了！”
    府里掛起的白幡，在這拂曉的晨光中是那么凄涼和痛楚。
    云煙面色慘白的跟在胤禛身后，感到這些白幡是那么觸目驚心，她還沒見到弘暉，還沒見到。
    高無庸迎上來行禮，一貫波瀾不驚的面上也都是沉痛的叫了聲：“四爺”
    胤禛抬首看他，聲音沙啞而低沉。“帶路”
    中國人的習(xí)俗，白發(fā)人不能送黑發(fā)人。父輩是不能送子輩離世的。這不啻于世間最殘忍的事情之一。而胤禛，還是去了靈堂。
    胤禛隨著高無庸大步的走向靈堂的門口，這個小小的靈堂設(shè)在四宜堂不遠(yuǎn)的廳里，放滿了花圈。中央放著一塊靈位：愛子弘暉之位。靈前的香爐里三支香煙霧繚繞。
    旁邊高臺上的一個小小棺材，孤零零的停放在那里。
    當(dāng)云煙隨胤禛跨進(jìn)靈堂門口看到那個小小的棺材時，心中壓抑了幾天幾夜的痛苦便再也無法壓抑的潰堤了——
    云煙突然從門口沖過去站上臺階去抱棺木的動作一下嚇蒙了眾人，這個丫頭傷心的瘋魔了！旁邊的丫頭小廝們反應(yīng)過來上去拉她，但云煙拽著棺木的上蓋慘白著臉頰，一張小臉全是淚。
    胤禛面目凝重的走過去，嗓音沙啞。“都出去”下人們一聽，忙噤聲退出去靈堂外。
    “我想看看弘暉……他說過等我回來的”云煙的聲音很小很沙啞，她的嘴唇蒼白的沒有血色。
    胤禛緩緩的閉上眼睛又睜開，側(cè)面的線條硬挺而傷痛，伸手上去將她半拖半抱下來。“跟我回去罷”
    云煙的眼神仍然緊緊膠著在那口小小的棺材上，睫毛輕輕顫了顫。她緩緩抬首望向胤禛，淚還是落下來。“四爺，現(xiàn)在最痛的人，是福晉。”
    胤禛凝住眼神，看著云煙良久，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云煙低頭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屈膝跪在靈前。“四爺，請恩準(zhǔn)云煙為弘暉阿哥守靈。”
    白發(fā)人不能送黑發(fā)人，弘暉還那么小。所以弘暉在出殯前的靈堂也不會有親人相伴，他只有云煙了。至少，還有云煙。
    胤禛沒有說話，深深的看著靈位，目光拂過上面的每一個字。終是嗯了一聲，緩緩轉(zhuǎn)身離去。
    云煙跪在靈前燒紙，無法自已的淚水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上。火光中，滿腦海都是弘暉的音容笑貌。開心的弘暉，生氣的弘暉，撒嬌的弘暉，狡黠的弘暉，三歲的弘暉，四歲的弘暉，一直到八歲的弘暉。他還那么小那么小，有著那么一顆水晶一樣的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云煙不知道時間，只知道有人送飯進(jìn)來，她沒有力氣去轉(zhuǎn)動眼睛，更沒有力氣去開口，她只會搖頭。這變故真的太殘忍了，幾天之中，翻天覆地。正值炎夏，入殮須快。不過是遲了兩三日的失之交臂。卻連他最后一面也見不到。所以，她更不相信，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云煙總是覺得，弘暉沒死。
    從拂曉到黑夜，又是一個輪回。對于快樂或平淡的人來說，不過眨眼之間。而對于煎熬和痛苦的人來說，已是滄海桑田。
    云煙的腿已經(jīng)跪的沒有知覺，夜里的靈堂很安靜，風(fēng)吹過白幡，裊裊起舞。云煙看著靈位的眼睛已經(jīng)模糊，啞著聲喃喃的說：“弘暉，你說話不算，你說長大了要娶云煙為妻。我還記得，你卻忘了。”眼前黑過去，身子已經(jīng)像沒有知覺似地往前栽倒——
    一雙熟悉的手臂迅速的抱起她，審視她的面頰，焦急的呼喚她的名字。云煙在胤禛的懷抱里微微顫了顫睫毛就醒過來。“四爺”
    胤禛滿眼都是壓抑的痛楚：“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已經(jīng)三天四夜不吃不睡了。”
    云煙無力的搖搖頭，又抓住胤禛胸前的衣襟，指節(jié)泛著青白，小聲的啜喏著：“四爺……奴才想再看一眼弘暉，就看一眼……行嗎？”
    胤禛一懔，閉上了眼睛。她竟然，想開棺。
    突然，云煙一下拽緊胤禛的前襟，胤禛一下睜開眼，只見云煙一雙小鹿似的眼睛全是震驚和不知名的激動。“四爺！你聽到?jīng)]有？”
    胤禛微微儊眉的望著云煙。云煙自他懷里掙扎的就要爬起“是弘暉，真的是弘暉的聲音！”
    胤禛聽了心中一懔，靈堂中卻是一片寂靜。
    云煙掙扎的爬起來就往棺木那跑，孱弱的身子趴上棺材死命的推著棺蓋，卻推不動。
    胤禛跟上她去想伸手抱下她，云煙卻像一只毛茸茸亂咬的小獸一樣躲著胤禛的動作，轉(zhuǎn)臉睜大眼睛死命的看進(jìn)他的眼底，幾乎要哭出來。“四爺，你信我，我沒有瘋，沒有幻聽，真的有弘暉的呻吟，很小很小，但真的有！四爺，你信云煙！”
    胤禛頓住，靜靜看著云煙那樣拼命忍著哭又睜大眼睛的堅定的神情，一片清澈見底的決然。也許，沒有理由。
    一雙大掌緩緩從云煙身后移上棺蓋，與一雙蒼白纖細(xì)的小手合力推起來，棺蓋終于被移開——
    那映入眼簾熟悉的小臉上蒼白，表情上卻不是尸體的死寂——那微微扭曲的神情和有些青紫的影子讓棺木邊的兩人都同時心中一跳！！！
    云煙上學(xué)的時候看科教節(jié)目就看到過，早在古代，有些人會在入棺幾天后生命復(fù)蘇而醒來，但是由于無法從棺木中出來而窒息而死。而死而復(fù)生的人，往往會被人傳為僵尸或妖魔之類。其實，死而復(fù)蘇雖然是一種很偶然的現(xiàn)象，但在現(xiàn)代很多情況下，都是一種很合乎醫(yī)學(xué)原理的正常事件。
    突然，云煙分明看到躺在棺里的小弘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而胤禛也看見了！兩人不約而同的去推棺蓋，推至全開——胤禛先一步彎腰下去小心翼翼的拖了小弘暉的身子，將他輕輕抱出來，迅速的抬了手指去探小娃娃的鼻息，猛一抬眼看云煙。幾乎是一種激烈的顫抖沖上兩人的心頭！
    云煙幾乎想立刻跳下臺階要去找大夫，胤禛一把拉住她。他收緊了手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幾乎只停頓了一秒，立刻單手去推合棺蓋，云煙一愣忙一起幫忙推合。他下了臺階用身上的披風(fēng)攬住弘暉，看著云煙輕輕的開口：“云煙，現(xiàn)在聽好我說的每一句話”
    云煙握住自己顫抖的指尖，目光幾乎離不開胤禛身前小娃娃那蒼白的小臉，立刻點頭。
    “這間屋子的后門通向四宜堂的曲橋，我要帶弘暉連夜出去，你出去靈堂門口見到一個丫頭，就告訴她四爺叫高無庸過來。高無庸過來的時候，你告訴他，讓他備好馬車在四宜堂后院老地方等我，而且讓他帶一名丫頭過來靈堂頂替你，對外說你陪四爺回四宜堂了。然后，你順著那里的后門回來四宜堂，我在四宜堂等你，記住沒有？”
    云煙用力的點點頭，又立刻想到了一點“高管家……”
    胤禛幾乎是馬上接口：“不用擔(dān)心，他絕不會懷疑你的話。”
    胤禛低頭用披風(fēng)蓋好懷里的弘暉，看了眼云煙，就往后門出去。
    云煙目送胤禛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中一片空白。胤禛這樣并不尋常的決定，她一時想不清楚，也無意去想清楚。自會有他的道理。
    云煙只知道，弘暉，弘暉會有救的。她掐著自己的掌心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走出靈堂去做胤禛交待的事。
    沒有意外的如胤禛所說，高無庸在來到靈堂聽到云煙說的話后，什么也沒有問就立刻果斷的說是。
    當(dāng)云煙順著后門，在夜色中努力分辨著景物步步小心的跑進(jìn)四宜堂院落。在終于進(jìn)入四宜堂后，反身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扇幾乎全身虛脫。
    胤禛高大的身軀緊緊的環(huán)抱著氣息微弱的弘暉，已經(jīng)用薄毯裹好，掩在他寬大的黑色披風(fēng)下。
    此時的胤禛，更像一只舐犢的獅子，一個愛子入骨的父親。渾身散發(fā)著為了孩子能肩負(fù)世界的堅強(qiáng)和偉岸，讓人動容。
    胤禛抬起頭看向云煙：“我連夜帶暉兒出去，我這一去少則三五天，多則半月。你，須留在四宜堂。所有人便知，我在四宜堂。若有人來訪，你只說我傷心過度，概不見人。有事情你便找高無庸。記住，除了你我，不可相信任何人，不可透露任何人！”
    他頓了頓，緩緩伸手握住云煙的一只手，靜靜的說“記住，等我回來”
    云煙望著他沉著的眉目，哽咽著點頭。“記住了”
    從后院響起了一點似哨非哨的聲音，胤禛一聽便起身知是馬車已等在后門外。云煙跟著胤禛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到后院的后門打開——
    夜色里一輛封閉的寬敞馬車已經(jīng)在靜靜等候，連馬夫也帶著斗笠看不清臉。胤禛寬大的披風(fēng)下籠著弘暉，最后轉(zhuǎn)身深深的看了一眼云煙，便抬腳鉆入車內(nèi)，馬車便靜靜的起行離開，馬蹄下竟包了絨布，悄無聲息的隱沒在夜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背景音樂
    這周工作太忙，一直也沒時間靜下來更文。讓大家久等了，瀾瀾鞠躬~
    匆匆的碼字總會讓我不太滿意，剛把這章修了一遍，改了我喜歡的一首二胡曲。我去吃飯啦。下午回來努力碼新章節(ji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