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她的笑容好像激勵了宋如澗,他在宋簡面前終于不再那么緊張局促,話一下子就變多了起來。
他說:“大婚之夜雖然不能分房而睡,但陛下放心,臣會睡在地上。”
見宋簡微微一愣之后點了點頭,宋如澗便喚來侍女,讓她們多送來一床被褥,又將她們驅(qū)散。
他在地上鋪床,宋簡便坐在一旁,幫他抱著枕頭。
他方才吩咐侍女時,倒是沒有了在女帝面前的羞澀和局促,顯得十分鎮(zhèn)定從容,但現(xiàn)在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宋如澗的耳朵又漸漸的漲紅了。
一夜無話。
后來宋如澗依據(jù)禮儀,大婚后要在宮內(nèi)住七天時,宋簡就發(fā)現(xiàn),他對旁人都能神態(tài)自若的交談溝通,風(fēng)度翩翩,儀態(tài)儒雅,常常被小宮女紅著臉偷看,唯獨瞧見自己的時候,就會緊張磕巴,一言不合就漲紅了臉。
他對自己非常客氣,宋簡也只好禮尚往來,非常客氣的稱呼他為“您”。
她問道:“您在家里沒有侍妾嗎?”
畢竟宋如澗在她面前的窘迫表現(xiàn),看起來好像是從未和女性親密的相處過。
宋如澗果然又漲紅了臉,搖了搖頭。
宋簡又問:“為什么沒有呢?”
按照古代的情況,十六七歲已經(jīng)不算小孩了,就算尚未娶妻,也大多有了侍妾,富貴之家更是可能有好幾個。
宋如澗神色稍緩道:“因為我父親只娶了我母親一人,我母親曾對我說,希望我成為一個和父親一樣好的丈夫。她說她很有福氣,能遇見我父親這般專一的人,希望以后,我也能讓我的妻子感慨自己很有福氣。”
可他說完,還沒等宋簡說話,便突然想到了什么——女帝會因為他提起了父親,還說了他的好話而不高興嗎?
他神色一僵,連忙試圖結(jié)束這個回復(fù)補(bǔ)救道:“……所以,我一直都在等我的妻子,沒有侍妾。”
宋簡倒是沒想那么多,人是復(fù)雜而多面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也都有自己的優(yōu)點。宋江城可能是個奸臣,視人命如草芥,但若他同時是個對妻子深情的人,也并不沖突。
比如劉邦開啟漢朝霸業(yè),可謂豪杰,但也會為了逃命拋棄妻子,叫人難以評價私德。
人們總是覺得,一個人如果一個方面特別出眾,那么其他地方也應(yīng)當(dāng)都很好,可事實經(jīng)常是,一個人一方面特別出眾,而其他方面卻可以一塌糊涂。
所以宋簡可能會因為有人夸獎自己不喜歡的人而生氣,卻不會覺得這件事情不能接受。
她若有所思的回復(fù)道:“那您等到了我,是不是有些失望?”
聽她的語氣中透露出“你等了這么久,卻沒能等到理想中的妻子,反而等到了我,實在是不走運”的意思,宋如澗立即急切道:“沒有那回事,我覺得,陛下很好!”
“很好?”宋簡好奇道:“哪里好?”
“我一開始曾經(jīng)憂慮過,陛下會不會因為父親的原因厭惡我,初見時,陛下又像是個冷漠寡言的人,或許很不好相處,可是這么幾天,我發(fā)現(xiàn)陛下其實……”
“其實?”
宋如澗的臉又慢慢的漲紅了,“其實,很,很……”
見他支支吾吾,難以啟齒,宋簡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發(fā)現(xiàn)宋如澗有一種氣質(zhì):或許是平常顯得格外板正成熟,就讓人忍不住的想要逗弄他,見見他失態(tài)的樣子。
她不禁追問道:“很?”
宋如澗不敢看她道:“就是,態(tài)度總是很溫柔可親,而且從不生氣,又很體貼,很善解人意……”
“咦?有嗎?”宋簡有些莫名茫然的想了想,覺得自己前幾條倒還是符合,畢竟她的確對他沒有成見,自然并不討厭。宋如澗對她的態(tài)度又十分尊重禮貌,她自然友好相待,說話客氣,常常笑臉相迎,至于體貼和善解人意,其實也不過就是問了問他要不要喝茶,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東西。
她沒覺得自己有做什么特別的事情,宋如澗卻肯定道:“嗯!所以我覺得陛下很好!”
宋簡便忍不住笑了。
她想到他說宋江城自夫人去世后一直沒有再娶,他母親又是在他年少時就去世,房內(nèi)更從未有過侍妾,恐怕就沒怎么見過女子,因為沒有什么參考標(biāo)準(zhǔn),才會覺得她沒有讓他頭疼過,就是很好。
宋簡禮尚往來道:“我也覺得您很好。”
至少現(xiàn)在看起來,宋如澗沒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
他看起來是那種一直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父親權(quán)勢滔天,顯然把他保護(hù)的很好,沒有任何骯臟污垢敢暴露在他面前,他的所思所想都充滿了未被社會毒打過的天真,抱有最純粹的“結(jié)了婚就是一輩子,我要對我的妻子負(fù)責(zé)”的念頭。
可是愛情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的,大約直接便跳到了親情和責(zé)任的階段。
但說不定,成親之后的某一天,他會突然見到一位風(fēng)姿不凡的少年,于是怦然心動,明白了何為愛情。
宋簡心想,以宋如澗如今的性格,他若是真的對旁人心動了的話,想必會因為對婚姻的責(zé)任感,而十分痛苦。
宋簡不覺得他們的婚姻值得如此,于是勸道:“我有句話想說。”
宋如澗正襟危坐道:“請說。”
“以后,若是您遇見了心動的人,不必太過在意我。”
宋如澗卻瞪大了眼睛,驚訝道:“陛下為什么要這么說?”
宋簡反問道:“……您覺得,我們能夠長久嗎?”
“當(dāng)然!”宋如澗蹙眉道:“您難道現(xiàn)在就想好了以后要離開我嗎?”
“可是我覺得,丞相……”
她猶豫著不再說話了,見狀,宋如澗立即明白了她在擔(dān)心什么。
他立即認(rèn)真道:“我一定會保護(hù)您的。”
“若是……我會死呢?”
宋如澗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慎重道:“我愿意用我的性命保護(hù)您,如果不成,便和您一起殉義。”
他那“君子一諾,重如千金”般的責(zé)任感實在震撼到了宋簡,她只好不再提起這件事情。
……
宋如澗和宋簡要在寢宮內(nèi)同住七天,白天偶爾一起去宮中隨意游玩——宋簡有些特意的避開了御膳房的位置——但更多的時候,是在室內(nèi)一起看書。
因為宋簡對于沒什么娛樂活動的古代室外其實沒什么興趣,宋如澗也是個更喜靜的性子。
卻見他飽讀詩書,放在現(xiàn)代絕對是個學(xué)霸,眾多經(jīng)文他倒背如流,宋簡隨便抽出一本他帶來的書,隨意翻開一頁,問他上一句,他就能立即答出下一句。
于是他在那看書,宋簡就借口練字抄書——反正一時半會不能把《三字經(jīng)》帶給桑高和安義,那還不如趁著這段時間多抄幾本,到時候一起給他們。
她開始抄起了《千字文》。
于是寢宮內(nèi)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非常安靜的氛圍。宋簡有時候感覺他們兩個,就像是考研自習(xí)室里的室友。
可能是因為宋如澗保持距離保持的特別成功,一直沒有什么親密舉止,她對已經(jīng)和他結(jié)婚這件事情,一直沒有什么真實感——只要別刻意去想他說,他愿意用性命保護(hù)她。
宋簡并未把這話當(dāng)真,承諾這種事情,她早就學(xué)會了以“遲早都會食言”的態(tài)度對待。但這話實在令人印象深刻,讓宋簡忍不住有些擔(dān)心:這孩子看起來有點太耿直了,感覺很容易想不開。
不知道宋江城能不能想到,他的大兒子會這么飛速的叛離他的陣營,堅定不移的站在女帝這邊?
這時,宋如澗走了過來,看她抄寫的《千字文》,宋簡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字不好看。”
他便認(rèn)真道:“因為陛下寫字的姿勢不對。”
他伸手握住筆架上的另一支筆,給宋簡示范握筆的姿勢。她有樣學(xué)樣之后,還親自幫她糾正手指的細(xì)節(jié)位置,手把手帶著她寫了一個“永”字,告訴她如何運筆收勢。
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宋簡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直男的氣息。
“您……”
“嗯?”
她不禁試探道:“喜歡男子嗎?”
宋如澗頓時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你……你在說什么東西?”
“……沒什么。”宋簡忽然有點忐忑了:“那您……您喜歡我嗎?”
宋如澗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宋簡很慌道:“您對我,是什么感覺?”
“我,我,我就是覺得,和陛下待在一起很舒服,很,很喜歡……”
宋簡呆呆的看著他,忽然全身不自在起來。
什么,宋如澗居然可能是個異性戀!?
結(jié)果七天的“蜜月”期,前兩天宋如澗尷尬局促,宋簡友好的緩解他的窘迫,中間三天兩人漸漸的熟悉了起來,談笑風(fēng)生,言笑晏晏,結(jié)果后兩天,卻因為宋簡突然意識到他可能是個異性戀,關(guān)系又突然尬住了。
七天之后,宋如澗就該離宮了。
他離宮之后,宋簡自然不會主動召他回來,而宋如澗的臉皮很薄,才剛相處了七天,便又申請入宮,難免給人急不可耐之感,于是雖然有些戀戀不忘,依依不舍,卻都努力忍住了。
隨著一切都恢復(fù)到未婚前的常態(tài),宋簡立馬找到機(jī)會,溜去了御膳房。
只是之前向來總是敞開大門的后院,如今卻虛掩著,讓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宋簡遲疑了一下,才走上前去,輕輕的敲了敲門。
屋內(nèi)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誰呀?”
那是安義的聲音。
宋簡頓時放心道:“阿義!”www.
“啊,阿簡!”而聽見她的呼聲,安義連忙奔了出來,將門拉開。“你終于來了!你沒事吧!”
他將她迎了進(jìn)去后,便急不可耐的將她上下檢查了一遍,“你有沒有被罰?有沒有受傷?我打聽了好久你的消息,可是什么都打聽不到,我也不敢打聽的太過明顯,擔(dān)心會給你帶來麻煩。”
宋簡安慰道:“我沒事,我沒被罰,也沒受傷。我畢竟是陛下身邊的人呀,陛下待我很好的。而且陛下身邊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能打聽到的,你打聽不到很正常,其實我也很難向外傳消息。我本想給你們捎個口信,可是……可是我實在沒找到機(jī)會,又怕輕舉妄動,會給你們帶去危險。”
一個怕給她帶去麻煩,一個怕給他們帶去危險,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頓時一起笑了。
宋簡從懷里掏出兩本《三字經(jīng)》,開心道:“你看,我已經(jīng)把書抄錄好了,我還抄完了兩本《千字文》,以后我可以來教你們識字了!”
安義“哇”了一聲,看著那兩本書,就像是看到了珠寶黃金一樣,眼睛里充滿了渴望。他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接,但剛抬起手來,便想起了什么,連忙往身上擦了擦,才碰到書。
他小心翼翼的翻開一頁,然后看著第一行字,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這個字是什么?”
“哪一個?”
“第一個。”
宋簡回答道:“人。”
“人?”
“嗯。我是人,你也是人,天地人的人。”
“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人之初,性本善。意思就是每個人最開始,其實都是善良的。不過,也有人說,人之初,性本惡,可是現(xiàn)在我們還是先把字學(xué)會,到時候再去管更深層次的思想。”
安義這才點了點頭,用力道:“好!”
宋簡又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問道:“桑哥呢?”
“啊,他去武備庫了。”
雖然知道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武備庫,但宋簡還是得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你們找到武備庫啦?”
“找到了!不過,阿簡,武備庫的大太監(jiān)一開始不想收我們,是我們跟他說,我們認(rèn)識陛下身邊的侍女,他才松口的……這個不會對你有什么影響吧?”
“咦?”宋簡微微一愣道:“你是怎么說的?”
安義便將當(dāng)初他說的那番話,又轉(zhuǎn)述了出來。宋簡聽完,頓時瞪大了眼睛,驚嘆道:“阿義,你好厲害啊!”
安義頓時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有些傻乎乎的笑了起來:“真的嗎?有嗎?”
“對啊,普通人哪有你反應(yīng)那么快,又能說出那么一番話呀?”
不愧是今后會當(dāng)上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的人!
“那,那我們打著你的名號拜師,不會出什么事吧?”
“不會的。”宋簡搖了搖頭道:“就算陛下知道了,她也不會說什么的。”
安義頓時有些歆羨道:“聽起來,陛下好好啊。”
“唔……”宋簡也不好自己夸自己,她笑道:“反正陛下對我很好的。”
安義便露出了關(guān)心的神色,有些擔(dān)憂道:“可是,陛下現(xiàn)在的處境是不是不大好?”
宋簡訝異道:“你怎么這么說?”
“因為大家都說,聽陛下的不如聽丞相的。可是你與陛下的關(guān)系那么好,你肯定不聽丞相的,那你豈不是會受其他人的欺負(fù)?”
聞言,宋簡頓了頓,捋了捋邏輯,發(fā)現(xiàn)好像很可能是這樣,便根據(jù)人設(shè)嘆了口氣。
安義便拉住了她的衣袖,安慰她道:“等我以后成了秉筆太監(jiān),我就幫著阿簡你輔佐陛下!我聽說,前朝好多秉筆太監(jiān)都特別厲害,可以幫著陛下把那些什么文官呀武將呀,全都壓下去!我也要當(dāng)這樣厲害的太監(jiān),到時候,誰也不能再欺負(fù)你了!”m.w.,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