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真假(下)
    掛在窗戶邊上的風(fēng)鈴發(fā)出一連串的聲響。
    簡靜年推門進書房, 抬頭看到窗戶大敞, 不由一愣,明明離開前是關(guān)好的。
    “好久不見。”粗啞的聲音從書桌的方向傳來。
    簡靜年心頭別得一跳。書房里什么時候冒出了個人?似曾相識的身影讓他生生地壓住轉(zhuǎn)身叫人的沖動,脫口問道:“你是誰?怎么進來的?”
    那人抬起頭, 面容滄桑,眸光灼灼道:“窗戶開著, 我就進來了。”
    簡靜年在那張面容上看到依稀熟悉的痕跡,心頭巨震。
    那一年, 也是這樣的天氣, 風(fēng)很冷,他將窗戶關(guān)得嚴(yán)實,可是上廁所回來就看到窗戶敞開了, 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書桌前肆無忌憚地翻閱著自己的書。
    自己與對方當(dāng)時的問答似乎也是——
    “你是誰?怎么進來的?”
    “窗戶開著, 我就進來了。”
    簡靜年眼眶頓時濕潤了,這么多年了, 這么多年了……他從未想過他們還有再見的一天。
    “騙人, 我明明把窗戶關(guān)上了。”他喃喃著說出與當(dāng)年一模一樣的對白。
    對方無辜道:“可能是我記錯了。”
    簡靜年突然大步走上去,隔著書桌拉起他的衣領(lǐng),“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還有,”他駭然地看著對方比實際年齡老了近二三十歲的面孔, 顫聲問,“怎么搞成這副模樣?”
    “沒什么。”對方抓著他的手,輕輕拉開, “操心的事太多吧。”
    簡靜年暴怒道:“你操心?你要操心什么?老婆孩子一丟就走,這么多年來都不回來看一眼!”
    “你不是在照顧他們?”
    面對對方近乎漠然的目光,簡靜年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早應(yīng)該知道,這個人的心腸比他想象中還要硬。“我當(dāng)初和美娟好好的,是你插|進來搶走她,既然搶走她為什么不好好對她?你這個混蛋!”
    對方看他舉起拳頭,眉頭不經(jīng)意地皺了皺,身體極快地閃開,走到書桌邊上,“她不是回答你的身邊了嗎?”
    簡靜年眸光閃了閃,對方的不耐煩讓他冷靜,初見的震驚過去,憤怒沉淀,剩下的是疑惑和戒備。他畢竟在商場混跡多年,早已退去毛頭小子的青澀,考量事情自然比當(dāng)年周全。“為什么突然回來?”
    “放心,我不是來和你搶老婆兒子的。”
    “我寧可你是來和我搶老婆兒子的!至少,這樣你還像個人。沈泉!沈慎元到底是沈家后人,你的親生兒子,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沈泉抬起頭,看著窗外,“我只為自己而活。”
    “那為什么要生他出來?”
    沈泉沉默很久,才道:“我喜歡過她。”
    “……”簡靜年幾乎要被他話里施舍的口氣氣樂了。眼前這個人曾經(jīng)讓他視為知己,視為兄弟,視為偶像,哪怕他搶走了自己的女朋友都不曾怨恨,哪怕他一走數(shù)十年都不曾改變他心中美好的印象,可是這一次的出現(xiàn)卻將這些美好一舉擊碎!
    是記憶太遙遠,將以前的感情都沖淡了?還是這個熟悉的人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陌生的無情怪物?
    簡靜年一拳捶在桌上,“為什么要回來?”如果不回來,也許他還可以抱著曾經(jīng)美好的記憶等待著一個也許永遠不會出現(xiàn)的好朋友。
    沈泉并沒有注意他的掙扎,又或者注意了卻不在乎,“我想去文化中心工地。”
    簡靜年心中一凜,“做什么?”
    “看看。”
    “不行。”他直接給兩個字。
    沈泉訝異道:“為什么?”
    簡靜年含糊道:“那里還在打地基,沒什么好看的。”
    沈泉猶豫了下,嘆氣道:“其實,我想安定下來。”
    簡靜年愣住,“你?安定下來?你不是說你只為自己而活嗎?”
    “是啊,所以我累了,想安定下來。”沈泉頓了頓,道,“放心,美娟已經(jīng)嫁給了你,我不會搶的。”
    “這和工地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是一個風(fēng)水研究的愛好者,所以在投資之前,想要先看看那里的風(fēng)水值不值得投資。”
    簡靜年吃驚道:“你要投資文化中心?”
    “我知道它是市政府這幾年的重點計劃之一,我既然要安定下來,當(dāng)然希望有個能夠安定的保障。”沈泉疑惑地看著他臉上的遲疑,“以我們的關(guān)系,你不會拒絕吧?”
    說實話,憑兩人的關(guān)系,簡靜年是很期待沈泉留下來的,但是,他出現(xiàn)的時機太詭異了,詭異得讓他打從心底生出一股不安。“你讓我考慮考慮。畢竟公司不是我一個能說了算的。”
    沈泉點頭道:“好,不過在這之前先讓我去工地看看吧。”
    這個要求簡靜年倒不好再拒絕,便點了點頭,“你什么時候有空?”
    “現(xiàn)在。”
    文化中心占據(jù)的面積比星羅城略小,但在鬧市區(qū)也是極為可觀的一塊大地皮。
    簡靜年看著沈泉拿著羅盤在工地上走來走去,心里涌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哪怕從見面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他仍有種做夢的感覺。
    這個看上去和自己父親差不多年紀(jì)的老頭真的是沈泉?
    那個一臉酷帥,一身肌肉,一路受各式美女青睞的沈泉?
    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里?
    在他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沈泉在車上講了一句讓他很介懷的話。
    “反正,我在這個世界也呆不久了。”
    所謂的呆不久是指……
    簡靜年心跳加快。難道他活不久了?
    沈泉突然回頭看他。
    簡靜年看著他花白的頭發(fā),心下一沉,原本的猜忌頓時去了七八分。也許,他是想在臨死之前給自己的妻兒留一點保障?
    沈泉走過來道:“好風(fēng)水。”
    簡靜年細細打量著他,緩緩道:“你說的事,我會和其他人好好商量的。”
    沈泉是簡靜年舊識這件事讓魯瑞陽大感意外,心里忍不住罵娘,既然早有這層關(guān)系早拿出來就是了,干什么非要等到他們最被動的時候!
    魯瑞陽抽著雪茄。
    這兩天,他天天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操心著,集團股票被收購,負(fù)責(zé)售貨的隆強失蹤,焦博三天兩頭被警局叫去喝茶,盡管警局傳來消息說警察還沒有拿到什么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可依舊讓他惴惴不安。其中最讓他憤怒的是沈慎元。他和羅少晨玩的把戲并不高明,卻把他耍得團團轉(zhuǎn),要不是他看到沈慎元的時候,突然想起調(diào)查羅少晨的行蹤,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人暗中在一起。
    沈慎元……羅少晨……
    魯瑞陽瞇起眼睛。當(dāng)初他散步消息想要簽下沈慎元只是為了向簡靜年施壓,讓其他經(jīng)紀(jì)公司對沈慎元退避三尺,并沒有想過簽下來,畢竟,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知道羅少晨和沈慎元的關(guān)系不同尋常,有羅少晨和簡靜年在,沈慎元除非腦子壞掉了才會羊入虎口。
    但事實證明,這世界真的有腦子壞掉羊入虎口的事。
    本著不吃白不吃的原則,他讓鞏文曉簽下沈慎元牽制羅少晨和簡靜年,之后羅少晨和沈慎元交惡,沈慎元和簡靜年交惡,更是讓他動了將沈慎元徹底收為己用的心思。可是沒想到,他竟然被人擺了一道。
    魯瑞陽手指一抖,煙灰從雪茄掉落到煙灰缸里。
    既然沈慎元有心入虎穴,他就讓他看看虎穴到底有多險惡!
    他將雪茄丟在煙灰缸里,從抽屜里拿出一張新的電話卡,手指飛快地發(fā)著短信。
    書房門口走廊,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黑白無常臉色極差地催促著磨磨蹭蹭地鬼差,“還不將此人拘回去!”
    鬼差道:“今天吃了不干凈的東西,想拉肚子。”
    白無常嘴角一抽,“想拉肚子?你以為你還是人嗎?”
    黑無常脾氣較躁,忍不住伸手去推鬼差。
    原本安安靜靜呆在鬼差身邊的大牛突然低吼一聲。
    黑無常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地僵在當(dāng)場。
    “你怎么了?”白無常疑惑地看著他。
    黑無常動了動胳膊,發(fā)現(xiàn)又能動了,連忙縮回手,驚疑地看了大牛一樣,抬腳往里走,“算了!我們親自動手!”
    白無常見他闖進書房,連忙跟了進去。
    他身后,懶洋洋的鬼差突然站直身體,抬手輕輕地摸著牛頭,喃喃自語道:“竟然將天火碎石封印在身體里。想要做什么呢?”
    牛頭不屑地鼻哼一聲。
    鬼差笑道:“也對,不關(guān)我們的事。我們還是回家吧,我給你找草吃。”
    大牛撇頭,顯然極為不愿。
    “開玩笑的,吃肯德基吧,聽說這東西大補……”
    “……”
    他們笑談的時候,書房里發(fā)出尖銳的叫聲。
    不過這叫聲既不是黑白無常發(fā)出,也不是魯瑞陽發(fā)出,而是魯瑞陽藏在口袋里的一只紙鶴發(fā)出來的。
    黑無常勾住魯瑞陽的魂魄,輕輕一拉,將他拉出軀殼。
    饒是魯瑞陽這樣經(jīng)歷過各種風(fēng)雨的人也唬得臉色慘白。他曾經(jīng)在沈泉的幫助下逃過地府追捕,沈泉很清楚地告訴過他如果他再次被抓住下場是什么。
    白無常捏住魯瑞陽衣服口袋里的紙鶴,用冥火燒成灰燼。
    “他身后果然有道術(shù)高手幫助他逃脫地府追捕。”黑無常目光閃爍,對這個道術(shù)高手十分不滿。
    白無常道:“不要節(jié)外生枝。”
    他們走向門口,正要邁步,門口金火一閃,打在魯瑞陽身上,竟將他的魂魄又打回了身體。
    “該死!”黑無常大怒,正要再動手,就見白無常臉色一變,“那個人來了,今天不宜動手。”
    “你怕他?”
    白無常皺眉道:“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是地府除了新的規(guī)章制度,不能和凡人起正面沖突。新規(guī)定剛下來,正是查得最嚴(yán)的時候,你也不想被罰去一個月的俸祿每天吸低等香吧?”
    黑無常不甘不愿地跟著他離開。
    魯瑞陽猛然從床上彈起,第一反應(yīng)就是掐自己的大腿。大腿傳來的疼痛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稍感安心。難道是做夢?可是被黑白無常勾魂的事太逼真了,逼真得他幾乎能回想起每個細節(jié)。
    他下床,赤腳跑進書房。
    書桌上的大煙灰缸里正放著雪茄的煙蒂,而它的旁邊正有一小撮灰燼。
    “你在看什么?”蒼老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魯瑞陽猛然轉(zhuǎn)身,激動地抓住來人的肩膀,“黑白無常找上來了!”
    沈泉冷淡地掙脫他的手,道:“遲早的。”
    “現(xiàn)在怎么辦?”魯瑞陽很快冷靜下來。
    沈泉道:“找到通往三十三天外天的路,便能脫離生死,脫離輪回。”
    魯瑞陽道:“可是去三十三天外天的路還在簡靜年和羅家的手里。哪怕現(xiàn)在收回來,也需要一段時間布置。”
    沈泉道:“我會想辦法的。”
    “那就好。”魯瑞陽笑了笑,心里不無疑慮。無論他有多少錢有多少勢力,在神神鬼鬼這些事情面前毫無作用。如果沈泉要搞點手腳,他可能到頭被耍了還未發(fā)現(xiàn)。為了保險,他應(yīng)該找一點后備力量。想是這么想,他臉上卻涓滴不露。
    “你加緊動作,最好讓羅家和簡靜年這段時間都沒有心情關(guān)注星羅城和文化中心。”
    魯瑞陽道:“放心,他們的弱點我懂。”
    “那就好。”
    “如果這幾天黑白無常再來。”
    “我會守在這里,你盡量不要外出。”
    “可是我要辦公……”
    “手機、電話、電腦、傳真……”沈泉看了他一眼,“你應(yīng)該算是干腦力活的吧?”
    “……”魯瑞陽道,“對,每天辦公室是被人打掃的。”
    “那就沒你什么事了。”
    “……”怎么聽上去,他的重要性還不如打掃辦公室的清潔工呢?
    沈慎元這幾天拍戲拍得快入魔了,每天的休息時間從十六個小時硬生生壓縮為六個小時,這還是算上每天往返家的路程。
    徐旭看他窩在座椅里睡得香都不忍心叫醒他。
    直到車門被打開,安全帶被解開,沈慎元才迷迷糊糊醒來,“這里是……”
    “睡吧。”羅少晨彎腰將他抱出來。
    沈慎元頓時清醒了,“羅少?你來我家做什么?”
    “是來我家。”羅少晨糾正他。
    沈慎元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正往羅少公寓的大堂里走,“快放我下來。”他尷尬地看著坐在大堂里的門衛(wèi)。
    羅少晨面無表情地對門衛(wèi)一點頭道:“他跳橡皮筋扭傷了腳。”
    門衛(wèi)理解地點點頭。
    “……”沈慎元道,“這世界那么多能跳的東西,為什么偏要讓我跳橡皮筋?”一個大男人跳橡皮筋扭傷腳聽上去實在是有點娘啊。
    “因為跳樓跳河跳崖都太嚴(yán)重。”
    “也可以是跳高。”
    “下次用。”
    “……”
    羅少晨進電梯,將人放下來。
    沈慎元在電梯里做舒展運動。
    “身體不舒服?”
    “先活動活動,省得一會兒運動太激烈,假傷變真?zhèn)!鄙蛏髟粗凵穹置髟谡f:去你家會發(fā)生什么,我懂的。
    羅少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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