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卷一·東皇鐘
公元前1068年三月十五日·黎山女媧宮。
時正過午,一縷熏香若有若無地環(huán)繞于大殿中,隱有冷風從殿外緩緩吹入,吹得滿殿長明燈忽明忽暗。紗帳中,女媧白玉像身影朦朧,身后的壁畫上,詩句墨跡未干,顯是不久前才題上的。
兩名仆役各自低頭打掃大殿,冷不防“咕咚”一響,供奉女媧娘娘的內(nèi)間有重物落地之聲,頓時驚得抬頭面面相覷。
一名仆役道:“什么聲音?”
另一人也是渾然摸不著頭腦,想了又想,不發(fā)一語,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輕紗籠著的神像。
先詢問的那名仆役道:“大王剛走,百官也都退了個干凈,女媧娘娘就顯靈了?”后者斥道:“別疑心生暗鬼……”話未畢,紗內(nèi)傳來一聲男子悶哼,這下兩名仆役均是臉色大變,慌忙丟了笤帚,朝殿外奔去,一面大喊“女媧娘娘顯靈了!”
片刻后那兩仆役帶進一名侍官。侍官定睛一看,帳中直是多了個人影,當下大驚,低聲問道“大王回宮后有人進去了?”
“沒有。”一仆役猛搖頭答道。侍官靠前一步,心下忐忑,不知該如何開口是好,帳內(nèi)人影卻是先吁了一口氣。似是頭疼欲裂。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這是男人的聲音,并非女媧娘娘顯圣,侍官松了口氣,答道:“過午了,大仙是何方神圣?”
“什么年份,月,日。”那男子不答,徑自問道。
侍官心中疑惑,答道:“帝辛七年,三月十五。座上大仙尊號,從何處來?”
只聽那男子道,“浩然。現(xiàn)在是殷商的天下,嗯……看來我被丟到封神戰(zhàn)場來了。”說畢掀開紗簾,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是時民間流傳昆侖山,金鰲島中仙道眾多,常有得道真仙云游四方,或是哪路道士在女媧宮里摔了個跟斗也未可知。侍官因此猜測,只是名諱“浩然”的仙道從未聽過。
侍官恭敬鞠躬,打量那男子的面容。“浩然真君,大王早間來女媧宮上香……”
浩然打斷了侍官的話,又問道“那詩句是早前題上去的?”他索性坐在祭臺旁,與侍官一同望向壁畫上的題詩。念道“但得妖嬈能舉動,娶回長樂侍君王。紂王的胃口也不小啊。”
那侍官唏噓道:“但愿女媧娘娘不罪。真君此行要回山,還是去朝歌?”
浩然揉了揉肩膀,答道“去朝歌,倒霉到家了,先是被丟到逐鹿戰(zhàn)場,好好的一把軒轅劍斷了兩截,又被黃帝扔到這兒當夾心餅。”
他所說的話,侍官與仆役們均不解其意,只得目送這名來路不明的仙人離開大殿,心下嘀咕,暗自揣測。
浩然步出黎山女媧宮,深吸了一口四千余年前的空氣,倍感神清氣爽,當即朝著茫茫綠野放聲吆喝道。
“皇天后土,浩然奉東皇太一,黃帝軒轅氏之命,前來尋找虛空五神器,望諸天仙神行個方便,讓我早日回歸,拯救子孫蒼生——!”
回音于曠野中蕩漾不絕,陰風迷霧似有感應,層層籠上了女媧宮。浩然也不回頭,徑自朝山下去了。
帝辛七年,神州大陸王公諸侯,庶民百姓尚不知情,一名來自四千年后的行者走出了黎山,而在他的背后,女媧宴畢歸來,發(fā)現(xiàn)紂王題詩褻神,震怒之下祭起超級法寶金葫蘆,召集八方妖士,點出狐貍精,玉石琵琶精,雉雞精,著其迷惑商湯王朝的最后一位天子,顛覆江山,涂炭生靈,這場史稱封神之戰(zhàn)的,牽扯仙,道,妖,神,人五界的奏鳴曲便在此拉開序幕。
此時妲己剛進宮,姜子牙初下昆侖山。浩然簡單地判斷了一下形勢,亂世之中,必須先找到一個能幫助自己的人。該投向封神戰(zhàn)爭中的哪一方,西周,還是殷商?
出發(fā)前老頭子的再三叮囑浩然仍清楚記得:不可隨意改變歷史,不經(jīng)意的改動也許會釀成大禍。那么,除了向姜子牙投誠,別無他法。
幾日后,沿路到了殷商都城,朝歌熙熙攘攘,一片升平之景,浩然站在城墻內(nèi)側,眼望來來去去的朝歌城民,想到數(shù)年后,太平盛世將被一只狐貍斷送,屆時這城內(nèi)人又將流離失所,牧野之戰(zhàn)中四萬人被驅(qū)上戰(zhàn)場,與牲口無異。不由得心內(nèi)唏噓。
浩然沿路問去,根據(jù)史實描繪,胡子眉毛均是花白的老算命先生,朝歌卻是一家也沒有,不由得心下疑惑,難道這時間姜子牙還沒到朝歌,又或者是未離昆侖?
滿城算命攤子看過,浩然只得隨處尋了間客棧蹲下,正彷徨時,天降暴雨,直把他淋成了落湯雞。
“這位小兄弟,進來算個命?”客棧內(nèi)一人說道。
浩然轉頭望去,見客棧角落里支著小小一攤,攤前掛了太極招幡,桌后坐的卻是一名約摸十六七歲的少年,眉目間盡是稚氣,估計比自己還小了幾歲。
那少年攤前冷落,下雨天顯是沒生意,招呼浩然道:“兄臺在找人,找東西?來來。”
浩然心中一動,正好借這機會躲雨,便不客氣,進了客棧,坐于算命攤前道“我叫浩然,小先生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隨手取過蓍草筒,又端了龜甲,放在浩然面前,答道:“喲,道兄也是仙家的人,不是昆侖一脈?小弟叫姜尚。”
“……”
“道兄?”姜尚忙推開桌子,手足并用把昏倒在地的浩然拉起,詫道:“道兄怎了?”
浩然好半晌才緩過氣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嘴角微微抽搐,問:“你道號飛熊,字子牙……”
姜尚忙點頭歸位,笑道:“是是是,道兄怎知?”
浩然哭笑不得,姜子牙竟是個十來歲的少年,這也太雷人了些,又問:“你今年多大?”
姜子牙醒悟,道:“小弟今年八十二,昆侖修道之人,原是比這蕓蕓眾生要年輕些。”說畢還露出兩顆人畜無害的小虎牙,朝他笑了笑。
浩然心想,何止年輕“一些”,史書只記載了姜子牙八十余歲,卻全然沒描摹外貌,早知如此,也不至于在朝歌城內(nèi)無頭蒼蠅般亂撞了這一整天。
姜尚又好奇問道:“浩然兄修的可是那正元天地真氣?這可是三清的秘術,跟的是哪位仙長?”
浩然知是先前姜尚把他拉起時有所感應,當即也不隱瞞,道:“不,我不會仙家功法,也沒拜師,一身真氣出生便有。”隨即想起史書記載中,姜子牙卜卦極靈驗,便也不再客氣,抽了幾根蓍草,道:“我到朝歌來尋五件上古時代,散落四方的‘虛空之器’。”
姜尚心頭一驚,坐直了身體,問道:“那是什么?”一句又把浩然嗆得直打跌。姜尚接過撿出的蓍草,當即為浩然細細排算。
浩然邊等待,邊自嘲道:“我與昆侖山,金鰲島沒有絲毫關系,體內(nèi)正氣唯一用處,便是修補破損身軀,像個耐打的沙包,也成了我領命來尋鐘劍斧壺塔的倚仗。”聽者頻頻點頭,稱奇不已。
浩然凝視姜尚,只見姜尚眉目間稚氣不退,面容躊躇,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把面前未到二十的少年,與名震天下的太公望聯(lián)系于一處。
姜尚推算頗費心神,片刻后像是窺見了什么,欣喜抬頭。
“有頭緒了?”浩然忍不住問。
姜尚如釋重負道“浩然兄說的五件寶物之首的‘鐘’,與你來時的神明關系不淺。”
浩然答道:“沒錯,正是東皇鐘。你推算出在哪里了?”
姜尚為難地搖了搖頭,浩然心下失望,仍出言安慰道:“能推出其名,也不容易了。”
姜尚望向浩然,說“我只推出兩件,心神已不能勝任。東皇鐘若即若離,飄渺不定。‘劍’則顯現(xiàn)破落之象,曾經(jīng)一分為二。”
浩然心下大悅,忙答道“對,軒轅劍在逐鹿之戰(zhàn)中斷為兩截,黃帝把我……軒轅氏的那兩把斷劍流傳到現(xiàn)在,是令我最頭疼的大麻煩。”
姜尚又說:“但卦象說,正神有通天之能,早已把它修復如初。”
浩然頓時激動不已,本憂心軒轅劍斷為兩截,即使尋到也要大費周章把它修好,沒想到軒轅劍早已接上,省了不少氣力,這實在是一個好消息。姜尚沉思片刻,又略有畏懼地看了客棧外的天空一眼。
浩然蹙眉問道:“怎么了?”
姜尚搖頭答道:“我也不知道解得是否正確,軒轅劍便在……”
浩然吸了一口氣,深知其中兇險,正要喝止姜尚時,后者已不顧天邊悶雷滾滾,搶先說了出口“便在那九五真龍之地。”
話音一落,轟雷炸響,萬鈞霹靂于客棧上空爆開,瓦釜雷鳴中,浩然驚躍而起,護住姜尚,一同滾到桌子底下。
所幸姜子牙批卦時仍拐了個彎,天雷轟鳴過后便即隱去,浩然只覺一顆心狂跳,待得確認無事,方與姜尚從桌底爬出,兩人面面相覷。正要說點什么,客棧外響起銀鈴般一陣笑。
“我道是今日收了攤呢,原來在桌子底下推來搡去,練這雙修仙功。”笑聲來自一全身縞素的新喪女子,姜子牙尷尬地拍拍衣上塵灰,扶正方帽坐于桌手,正色眼望那未亡人。又是一楞。
女子容貌美絕,渾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超凡脫俗,一身白衣飄飄出世,雖是額上披麻,雙目微紅,卻絲毫不減其艷麗之色。當即鶯鶯燕燕地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不少好事登徒子,頃刻間美人客棧便擠了個水泄不通。
姜尚雙目與那女子對視,久久不愿挪開,圍觀人眾均竊笑不已。唯有浩然與子牙心內(nèi)知曉,這女子是妖。
寡婦遲疑片刻,看不出浩然來歷,輕輕坐于與他相對的桌子另一面,并不挨近這男人,轉而朝姜尚道:“聽說道長鐵口直斷,可否與奴家起一卦?”
話說女媧于萬妖群中遴選軒轅墳狐貍精,琵琶精,雉雞精,狐妖已搶先一步附身冀州侯蘇護之女,蘇妲己身上,并取了其元神,幾日后站穩(wěn)腳跟,借紂王選妃之機登堂入室。琵琶精王貴人駕著妖云前來探望姐妹,回軒轅墳時見天雷萬頃,只得按下云頭,先行躲避。
然而王貴人朝客棧里一看,只覺浩然身周正氣充盈,天地元氣浩浩蕩蕩,把她熏得五體舒泰,暖洋洋地欲□□出聲,心癢難耐。又見浩然眉宇軒昂,身形修長,實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王貴人便這么盈盈走了進來。心內(nèi)思量,要想法把這男人的精元吸干吸凈。
浩然尚且不知自己在她眼中已變了金燦燦,香噴噴的烤雞,忽記起傳說中王貴人遭姜子牙打回原型一事,馬上有了計較,史書記載,姜子牙擒住王貴人,后一同進宮,琵琶精于紂王面前被打回原型,正好借這機會潛入宮中。
姜尚不動聲色,把蓍筒移到一旁,王貴人摸了個空,嬌嗔道“小道長,給奴家算一卦?”說時間又要去拈龜甲,不料龜甲卻被浩然盡數(shù)收走,桌上只余一方硯臺,總不好去摸滿是墨水的硯臺,于是王貴人一只潔白玉手尷尬地停于半空,收也不是,取也不是。
姜尚冷言道“既然與蓍草,龜甲均是無緣,那便看個手相罷。”王貴人淺淺一笑,梨渦頓顯。
周遭圍觀者紛紛起哄,姜尚只是不理,一手拉過王貴人柔若無骨的手掌,翻了個面,唏噓道“你身周死氣凝重,可不是福祿之像。”
“小女子剛死了夫君。”王貴人一顆心卻不在子牙身上,轉而朝浩然頻送秋波道“身周自然怨氣深重。”
浩然冷笑道:“只怕不見得吧。”
“人有壞人,妖也有好妖。”姜尚又說:“若是好妖,放你無妨,浩然兄?”旋即反手把王貴人的脈門扣住,琵琶精也不反抗,嬌呼一聲。“道長這么握著人家的手不放是有何用意?”一面假意掙扎。
浩然心知肚明,姜尚并不知女媧派遣三妖禍亂朝闈一事,只當王貴人是過路妖精,四周人等交頭接耳。浩然又冷笑道:“只怕是吃人吃太多了吧,琵琶精。”
身份被一語道破,王貴人與姜尚同時色變,假掙扎的變了真掙扎,假擒拿的變了真擒拿,王貴人渾不料此人對自己來歷如此明了,慌忙站起身來,抽身欲退,無奈被姜尚一只手扣住了命門,脫逃不得。
說到軒轅墳,浩然忽起一念,旋即以眼神示意姜尚該做點什么。后者卻只抓著王貴人的手,局促不安。圍觀眾人大聲喧嘩起來。
浩然以唇語傳意無果,只得出聲道“把她打回原型,快!”
“我……等等讓我想想……別急別急……”姜尚的話不亞于一道天雷把浩然整個劈翻過去,只見王貴人眉毛一挑,大聲呵斥道“小色鬼!快放開老娘!”緊接著與姜子牙扭作一團。
一時間客棧內(nèi)圍觀者早已涌了上來,七手八腳要拉開姜尚與那美貌寡婦,而勸架的手全不在姜尚身上,你問在哪?
自然是摟腰肢的摟腰肢,抓胸脯的抓胸脯,摸脖頸的摸脖頸,直拉得王貴人衣裳凌亂,粉肩半露,春光乍泄,氣喘吁吁,自成精以來頭一遭被扒了個精光,又被粗繭老手數(shù)只伸進懷中揉來揉去,捏來捏去,偏生王貴人命門被制,無計可施,受一群腳夫阿三占盡了便宜。
“刺拉”一聲,不知哪個猴急的貨借解圍之便,把王貴人的白裙撕去半截,卜卦變了一場鬧劇,那邊子牙忙轉過頭去,不敢多看,一只手顫顫巍巍,要松又不好松,浩然終于忍無可忍,隨手操起一物,正是桌面那僅存的硯臺,朝王貴人天靈劈頭蓋腦狠狠砸去。大喝道:
“王貴人!你媽叫你回軒轅墳吃飯!”
瞬間客棧內(nèi)靜了。沒摸夠的人一窩蜂朝外涌去,邊跑邊喊“算命的打死人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