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千吟這才回想起來，好像自從姜氏嫁進(jìn)來以后，他已經(jīng)很久都沒看見丫鬟進(jìn)房間侍奉了。像他這么要求繁雜的人，丫鬟們樂得有夫人親手操持。因為即便是在這院里伺候了很久的丫鬟，就算能應(yīng)付樓千吟的日常習(xí)慣，也應(yīng)付不住他偶爾說變就變的心情。</br>　　每每見夫人不厭其煩地準(zhǔn)備，丫鬟們就覺得這位夫人心性好極了。</br>　　樓千吟的所有啰嗦的不合常理的要求，到了她手上，仿佛就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只要她一樣一樣做好，就不會出現(xiàn)差錯。</br>　　姜氏囑咐丫鬟，樓千吟的東西她大致都放在什么地方，他每日更衣都有固定的衣色自不必說，他的每日飲食他也要求有固定的菜式，但姜氏交代丫鬟飲食上也不能總是那幾樣，要記得在原有基礎(chǔ)上給他加一些什么什么菜蔬做搭配，可以更均衡一些。</br>　　這也是姜氏摸索出來的，怕丫鬟記不住，還列了張單子交給了丫鬟。</br>　　丫鬟應(yīng)道：“夫人放心，奴婢們都會認(rèn)真照做的?！?lt;/br>　　姜氏道：“他晚間要是去閣樓的話，定又是一夜不回，半夜給他送份夜宵過去。他不喜軟粥，也不喜甜食，不喜油炸，也不喜麻辣，除了這些，你們看著給他送?！?lt;/br>　　丫鬟默了默，問：“夫人，除了這些，還剩下些什么呀？”</br>　　姜氏靦腆地笑，道：“甜食能換成咸香口味的便換，但口味不要太重。不喜粥，還有面條、咸湯圓、炒飯一類的，選擇還是挺多的。到時候問問后廚，你們商量一下?！?lt;/br>　　頓了頓，又道，“不然要是不合他口味，回頭他又寧愿餓著也放著不吃了。”</br>　　適時，樓千吟的聲音從門里傳來，喚道：“姜氏?！?lt;/br>　　姜氏應(yīng)了一聲。</br>　　樓千吟道：“進(jìn)來?！?lt;/br>　　姜氏這才讓丫鬟們都下去休息，她轉(zhuǎn)身回了房間。</br>　　見樓千吟穿著一身月白長衫斜倚在座椅上，身姿十分修長，手里袖著卷書，神情冷艷，極有兩分公子清貴的況味。</br>　　他旁邊的幾上，還有一沓醫(yī)籍等著他翻查。</br>　　姜氏甫一踏進(jìn)門來，樓千吟就從書里掀了掀眼皮看著她，見她準(zhǔn)備往床榻那邊摸去，便道：“洗漱，更衣?！?lt;/br>　　姜氏腳步一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確定自己已是一身寢裙，便道：“我好像洗過了?！?lt;/br>　　樓千吟：“只要你邁出過這道房門，回來就得再洗一遍。否則你今晚別想上我的床?！?lt;/br>　　這潔癖一較真起來，好像一出房門就臟了，連外面的空氣都是臟的，唯有這間屋子是他最后的圣地。</br>　　姜氏很能理解并且滿足，道：“我洗，我洗?！?lt;/br>　　她準(zhǔn)備去拿另一身寢衣，樓千吟便又道：“先洗手再去拿衣裳。”</br>　　姜氏就很老實地去洗手。</br>　　不妥協(xié)是不行的，不然他不讓自己上床挨著他睡呀。</br>　　姜氏莫名有種他才是小嬌妻而自己就是個在外忙活了一天回來的糙漢的感覺，必須得按照他的要求把自己洗干凈了才能上他的床。</br>　　姜氏洗好手，去拿了寢衣，到屏風(fēng)后來再洗漱更衣一遍。</br>　　樓千吟驀然開口道：“今晚我本來是要去閣樓的?！?lt;/br>　　姜氏更衣的動作頓了頓，一邊系著衣帶一邊從屏風(fēng)后探出頭來，問道：“你不在房里睡么？”</br>　　樓千吟道：“但鑒于你明早要啟程去京，今晚半夜免得你再爬起來給我送夜宵，所以我才勉強留在屋里睡?！?lt;/br>　　姜氏愣了愣，隨即眉眼生笑，盡管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一張臉，卻偏生讓整個內(nèi)室都明亮兩分。</br>　　她看著那邊座椅上的樓千吟，笑應(yīng)道：“是?！?lt;/br>　　樓千吟道：“感恩戴德吧?！?lt;/br>　　姜氏點頭，道：“我很感恩戴德。”</br>　　等她收拾好了自己，樓千吟讓她先睡，她便爬上床，在外側(cè)被窩里躺了下來，側(cè)頭看著他。</br>　　片刻，姜氏道：“要不，你也來睡吧，養(yǎng)足了精神，明天才能做好明天的事?！?lt;/br>　　樓千吟道：“睡你的，不用管我?！?lt;/br>　　又過了一會兒，姜氏問道：“餓不餓？我看我還是起來給你煮點夜宵?！?lt;/br>　　姜氏正坐起身，樓千吟便拂袖掐滅了燈火。</br>　　房間里頓時陷入一片昏暗。</br>　　他放下書，起身朝床間走來。大步從姜氏身上跨了過去，在里側(cè)躺下。</br>　　然后兩相沉默。</br>　　樓千吟動了動口，覺得還是有必要說兩句，于是道：“等到了……”</br>　　怎想姜氏也同時開口：“我跟著千古……”</br>　　樓千吟便停下，等她說。</br>　　姜氏道：“我知道你不放心千古，我跟著她一起上京，我會照顧好她的。這次和以往都不一樣，我不讓她給你惹麻煩，我也像平時你這般謹(jǐn)慎防疫一樣，督促她也務(wù)必謹(jǐn)慎。”</br>　　頓了頓，她認(rèn)真地說：“我是她長嫂，一定不會讓她有事的?！?lt;/br>　　她是沒去過京都，但她一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待在潯陽就已經(jīng)讓她很知足了，對京都那樣的地方并不十分向往。</br>　　可是她決定去京都，是因為知道樓千吟放心不下樓千古。</br>　　樓千吟半晌沒說話。</br>　　后來他道：“你們倆湊一堆，說不給我惹麻煩，我聽起來就像是在唱戲一樣。不過等到了京都，要是不老實規(guī)矩點，我遠(yuǎn)在潯陽，也不能給你們收拾爛攤子。</br>　　“京都比不得潯陽自己家，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去軍營看治染病的士兵無法避免，但要是讓我知道你們倆在疫時還敢出去亂逛亂跑，以后就在外流浪吧別回樓家了?！?lt;/br>　　姜氏道：“知道，知道?！?lt;/br>　　樓千吟側(cè)頭看她道：“答應(yīng)得這么快，腦子記住了嗎？”</br>　　姜氏頓時就有點不自信：“應(yīng)該記住了……吧。”</br>　　樓千吟道：“別以為這一趟輕松，你們好自為之?！?lt;/br>　　翌日一早，天還不亮的時候，樓千古和姜氏惺惺松松的就被樓千吟給拎著塞進(jìn)了馬車?yán)铩?lt;/br>　　樓千吟派了一干樓家人隨行，在兵家的護(hù)送下，一同出城前往京都。</br>　　姑嫂倆還在馬車?yán)锘杌璩脸恋厮?，等睡醒了來才發(fā)現(xiàn)她倆正搖搖晃晃地待在馬車?yán)铩Ｒ幌崎_窗簾往外一瞧，都已經(jīng)走出潯陽許遠(yuǎn)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