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的那一幕，將士們只以為是敖辛性情剛烈，不愿受辱更不愿蘇昀孤身赴險，所以躍下城樓，并決絕地拉東陽侯一起陪葬。當時只有蘇昀當時夠近，也看得足夠清楚，是東陽侯主動地跟著往下跳，并在觸地之前毫不猶豫地反身墊在了她下面。</br>　　隨后下面的人送了晚膳來。</br>　　敖辛的膳食和他的膳食是分開的，給他準備的是米飯，給敖辛準備的則還是粥。</br>　　蘇昀忽然沉聲問她道：“為什么要跳？”</br>　　敖辛愣了愣，隨即反問他：“那你為什么又要進城？你若不來，我便不跳?！?lt;/br>　　蘇昀抬眼定定地看著她，她亦抬眸，不甘示弱地回視著他。</br>　　他其實很后怕，因為他慢了，若是東陽侯沒跟她一起跳下去，若是沒人墊在她下面，那他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摔死在自己面前。</br>　　他眼神有些可怕，可眼下再嚇不住敖辛了。</br>　　她的眼眶越來越紅，嘴上道：“我說過，你要是敢上前，我做鬼也不會原諒你的?！?lt;/br>　　蘇昀也有些紅眼，道：“那要我看著你受難嗎？”</br>　　她道：“我寧愿死，也不愿看著你送死。如果非有一人去死，你讓讓我不行嗎？”</br>　　蘇昀陰沉著臉，眼里隱忍著：“你以為那是什么好事？”</br>　　敖辛直直看著他，篤定道：“至少比留下來的那個人好！你可以說我自私，你也可以說我們還有孩子，足以支撐著我活下去，可我不想痛苦地緬懷你一生！”</br>　　她聲音沙啞，又決絕：“非要選，我寧愿你支撐著活下去，緬懷我?！?lt;/br>　　兩人僵持著，誰也不退一步。</br>　　蘇昀看著她，恨聲道：“緬懷你，你就不怕你死了，我重新再找個女人？”</br>　　敖辛笑，咽了咽喉嚨，道：“那也挺好?！?lt;/br>　　“你也只有活著，才能這么氣我?！碧K昀臉上神情出現(xiàn)裂痕，唯有在面對她的時候，他方才有既惱恨又無可奈何的時候。</br>　　她笑著笑著，眼淚冷不防奪眶而出。</br>　　蘇昀瞬時軟了性，低聲道：“我有分寸，便是孤身一人進城又何妨，半炷香的時間他們要不了我的命?！?lt;/br>　　敖辛道：“城樓上那么多弓箭手，你看不見可我看得見。城里幾千人等著把你撕碎，你不知道可我知道?！?lt;/br>　　她吸著鼻子，固執(zhí)地喃喃又道：“我才不會原諒你?！?lt;/br>　　胸口堵塞萬千，她再忍不住，咳嗽起來。</br>　　每咳一下，胸膛里就拉扯著疼痛。</br>　　蘇昀傾身過來，不敢太用力，只是將她輕輕摟進懷里，撫著她的發(fā)絲。</br>　　她恍惚間感覺時隔太久太久，才清醒又清晰地重新接觸到讓她熟悉又依戀的懷抱，可她就是倔強地不肯往他肩上靠。</br>　　蘇昀不敢動她的身子，但能扶著她的頭硬要往自己身上靠。</br>　　敖辛伸手推他，推不動就收攏著手指打他。</br>　　蘇昀任她打，只是埋頭在她頭發(fā)間，道：“才說你不能使力氣，等你好些了，再用力打?！?lt;/br>　　她漸漸放緩了動作，嘴角間繃不住，倏而溢出兩聲哭音。</br>　　蘇昀輕輕摟著她的腰，嗅到她身上的氣息，感受到她還活著，還有力氣打他氣他，還有眼淚落下，他感覺，自己終于也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出來了。</br>　　蘇昀道：“我不氣你，你也別氣我，我們抵消了好不好？”</br>　　敖辛道：“不好?！?lt;/br>　　她埋在他的肩膀上，說不出難過還是什么，只是一聲聲哭。</br>　　蘇昀手指穿過她的發(fā)絲，揉著她的頭發(fā)，在她發(fā)間深吸一口氣，低低喚道：“敖辛?！?lt;/br>　　敖辛泄憤似的，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用了力氣。</br>　　蘇昀沒動，只扶著她的頭任她咬，發(fā)出嗚嗚嗚的低咽聲。</br>　　后來蘇昀哄著道：“景安侯才說，你要靜養(yǎng)。我們可以等你好了，你想打想咬，都隨你?！?lt;/br>　　她的眼淚不斷滴淌在他衣襟上，灼燙了他的胸膛。</br>　　許久以后，她漸漸平靜下來，蘇昀喂她吃粥，她伸手來端碗，生硬道：“我自己來。你也吃飯吧?！?lt;/br>　　蘇昀道：“我喂完你再吃?！?lt;/br>　　敖辛道：“我還沒有殘廢，自己還能動?！?lt;/br>　　蘇昀神色滯了滯，她自己拿過粥碗和調(diào)羹，自顧自吃進嘴里。</br>　　蘇昀忽道：“便是再來一次，我也會上前。只是，這次我會跑得更快，你若硬要往下跳，至少我能接住你?！?lt;/br>　　頓了頓，他又道：“你恨我就恨我，不原諒我就不原諒我?！?lt;/br>　　敖辛倏地哽在了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