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二試煉——魂之死
在青年消失之后,幾乎是立刻出現(xiàn)了一位送葬者,她——或者是他,依然是一身黑袍,銀色短發(fā)柔和地垂在昳麗的臉頰,帶著一種獨屬于死亡的寒意。這些送葬者們不同卻又相似,明明是毫不相同的精致容顏,卻展現(xiàn)了同樣的氣質(zhì)。
加諾感到了他們和瑟西的相似,但又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
沒有人像瑟西,那樣濃厚的死亡氣息,其中卻迸發(fā)出比任何生命都瘋狂而扭曲的堅韌。她執(zhí)拗地把他和她自己一同往死路上送去,又反反復復地從死亡邊緣把他拖拽回來。
萬千光明只在她眼中,萬千黑暗只在她眼中。
送葬者那明亮又霧蒙蒙的眼睛注視著他,平靜無波地告訴他:“我來帶您去面對第二試煉?!?br/>
“剛剛那個人是誰,為什么你剛才不曾出現(xiàn)?死靈一族有多少人,為什么是你來引領我?為什么,黑荊棘出現(xiàn),你們卻可以不出面?”加諾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他對一切一無所知,他以為他只是來對抗黑荊棘的,可是一切似乎早就在他出生之前,在千年以前就開始了,而他毫不知情,也沒有告訴他。
誰都默認了他可以不知情,誰都默認了他只要聽從一切就好。
送葬者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們只是能帶來死亡,我們無力逆轉(zhuǎn)生死,我們無權面對黑荊棘。”
“我是克斯提亞,我們并非復制物,我是我自己,也是你的第二試煉引路人?!?br/>
加諾知道克斯提亞不會給他更多信息了,或許是他不知道,或許是他不想說。于是加諾點點頭,說:“好,那么第二項試煉是什么?”
克斯提亞突然近前,伸手將他推倒,那承載著加諾的地之力瞬間消失,他仰躺著被靈魂之海托起,繼而又被吞噬。并沒有窒息感,靈魂包裹著他,溫柔,但是一點一點滲入他的精神??怂固醽喌穆曇粼谏戏?,縹緲不定:“您能面對注定死亡的靈魂嗎?您能面對曾經(jīng)活著的一切嗎?您能面對死亡的現(xiàn)實嗎?”
死靈一族總是這樣,永遠不肯直接說出答案,等到災難來了,他們卻在一邊等待著收割你的靈魂。加諾甚至懷疑,如果黑荊棘不是他們的職責的話,他們會比任何種族都樂于看到世界的毀滅。他們只履行最基礎的職責,盡可能多地削減世界被拯救的概率。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克斯提亞緩緩湊近了,與他相隔著靈魂之海的海面相望,他的言語中加了“約束”的力量,他的聲音透過靈魂之海突然清晰起來:“你得活下去,你必須活下去,在你生之前,已經(jīng)有許多人為你死了?!?br/>
什么……沒等加諾思索,某種無形的存在拖拽著他往海中而去。他仍然能夠呼吸,然而涌入他肺部的并非水或者空氣,而是無盡瀕死的情緒。
靈魂遮蔽了他的眼睛,他從中窺見那些靈魂的一生。那些濃烈的愛恨侵蝕著他的精神,然而這無關緊要,剛剛被維熙雅鍛造過的精神足夠強韌,可以忽視這些。他只是不理解這一輪試煉的目的。
他聽見了誰撕心裂肺的哭喊,他聽見了誰放肆的笑聲,他聽見了誰絕望的訴說。洛米科說死靈一族以靈魂為能量,可是人是越來越多的,那么那些多出的靈魂,難道是憑空生成的嗎?還是說靈魂之海自己會誕生新的靈魂,死者的靈魂才能做為他們的燃料?那么這里這些靈魂里充斥的又是誰的一生?這些是從何而來。
靈魂拖拽著他下墜,他眼前都是他人的一生。忽而他窺見了一片海洋,純粹的,充斥著海藻咸腥味的海洋。他看見一位人魚,他安靜地待在她的懷里,她說了什么,稍微離開了一下。然后他看見自己走了過來。
他想了起來,那是他殺死的第一個能和人交流的生物。其實如今他早已平靜了,墮化的那次是他最后的動搖。
龍化讓他意識到一件事,龍與人終究是不同物種,那么人魚和他也不是同一物種。龍會殺死人,那他也會殺死人魚。
包括精靈、巨人,他們只是有了相似的外形,然后有了對方是同類的錯覺罷了。于是殺死對方,就給了自己殺死同類的錯覺。
可他是龍,龍眼中的一切都是不同的,他在人形的時候能分辨不同的人,他能為希婭的美貌怦然心動,他能分清卓加和索格,他能看到因玫充滿活力的綠色眼眸。然而作為龍的時候,他只能看見他們每個人的魔力與血肉。
那一刻,他們成了他的食物。
那么,憑什么認為現(xiàn)在,由龍而變成人的他,會為了一個死在自己手上的曾經(jīng)的食物而懊惱?
就因為它太幼小,還未曾長大嗎?
魔力裹挾靈魂,他做不到如同死靈一族一般將靈魂轉(zhuǎn)化為能量,但是僅僅是分開這些粘滯在他身上和精神上的東西,他還是能做到的。
圍繞著他的靈魂散去,托著他的力量卻未曾消失,他抬頭,看見了對面,自己的靈魂。
他的靈魂慘白地站在他面前,注視著他,然后一點一點變小。他的骨骼開始縮小,他的面容逐漸變得稚嫩,然后最終,成為了一個蜷縮著的嬰孩,成為了由臍帶與母親相連的模樣。
加諾一時間沒能理解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的心臟猛地縮緊,手腳倏地冰冷。
嬰孩睜著怪異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恍惚之后加諾才意識到自己為何覺得怪異——那是一雙龍的眼睛,龍的瞳孔盯著他。而他甚至能夠看清嬰孩覆蓋在后頸與四肢的細小龍鱗,那樣突兀地倒豎著,帶著沾染著細碎的血肉與泥污。
我是這樣出生的嗎?為什么我的靈魂會在這里。
加諾頭疼欲裂,他聽到了女人的哭嚎與尖叫,他聽到了男人急切的求饒聲。他聽到了另一個清晰的聲音:“我們來晚了嗎?我們沒有趕上嗎?”
他還聽到了孩童隱忍的抽泣,以及女人冰涼的聲音:“忘記吧,忘記吧,我的孩子,艾伊諾……”
他從這一連串的混亂喧囂中抽離出意識,怔怔地反應過來。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我在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