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字卷 第一百零六節(jié) 我替你做主了
賈寶玉臉色煞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馮紫英。
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如此態(tài)度的馮紫英,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這個他嘴里的馮大哥不再是那個平易近人隨和親切的馮大哥了,而是那個說一不二的順天府丞了。
馮紫英對秦鐘和蔣玉菡的輕蔑態(tài)度賈寶玉當(dāng)然清楚源于什么,他也不敢挑明和爭辯,但若是要讓他真的不再和秦鐘與蔣玉菡往來,那真的比殺了他還難受。
人生能得幾個知己,鐘哥兒和蔣玉菡便是其中之二,唯有他們才能理解自己內(nèi)心的煩憂和苦悶,才能安慰寬解自己內(nèi)心的躁動和憤懣,現(xiàn)在馮大哥居然要禁止自己和他們二人相處,這如何能行?
而且這是自己的私事,馮大哥憑什么就能干預(yù)?
憑什么像北靜王和忠順親王還有鎮(zhèn)國公和齊國公他們家的子弟都能這般自由,自己卻要受一個外人的挾制?
但是在馮紫英銳利的目光直視下,寶玉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敢反抗和辯駁,囁嚅半天才弱弱地道:“馮大哥,您不能這樣,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幾個朋友了,難道您想我一直呆在園子里悶死不成?”
馮紫英注視著寶玉,看對方孱弱的目光里竟然有了一絲淚影,心中也有些不忍。
要說這位《紅樓夢》書中當(dāng)之無愧的顏王和第一男主可謂氣運(yùn)無雙,生來便是口中含玉,滿屋生香,國公之后,祖母寵愛有加,兼之天資聰穎,出口成章七步成詩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無數(shù)人捧在手里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尊榮無比。
哪怕是唯一一個缺憾就是不那么喜歡讀經(jīng)義策論,但對對于一個武勛世家來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
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里邊,又有幾個是喜好讀書或者讀出書來了的?
賈璉、賈珍、賈蓉幾個不也一樣不讀書?
還有諸如陳也頻、韓奇、衛(wèi)若蘭這幾個和自己相熟的,在國子監(jiān)里混了幾年不也一樣沒讀書出來?
不讀書無大礙,只要能承接家業(yè),也能過人上人的生活,再看看他周圍環(huán)繞的黛釵云幾女,個個都是天姿國色,家世不俗,可以說任挑任選,可以說只要不作死,這等封建王朝的高門望族妥妥富貴閑人一生。
馮紫英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回在秦可卿的閨中大床上睡覺時那一夢的緣故,自己在夢中恣意橫行,因而似乎所有氣運(yùn)都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來了。
娶了寶釵、寶琴,也和黛玉訂親,甚至連迎春和岫煙都可能要入馮家,更別說自己還采擷了金釧兒、香菱這等紅樓十二釵或者副釵的鮮花骨朵,甚至連王熙鳳也已經(jīng)淪為自己禁臠。
這等人生贏家似乎連《紅樓夢》書中的賈寶玉也沒法想象吧?
再反觀現(xiàn)在的賈寶玉,光環(huán)褪去,漸漸泯然眾人。
賈環(huán)的崛起,還有賈蘭和賈琮的表現(xiàn)優(yōu)異,都直接沖擊了他在府中的地位和影響,便是賈母仍然寵愛他,但是看著賈環(huán)、賈蘭和賈琮都能讀書,尤其是作為庶出弟弟的賈環(huán)更是進(jìn)了青檀書院,有望在明年秋闈大比中中舉。
而他卻只能依靠混跡京師城中的二流文會里打磨名聲,要不就是寫傳奇畫本來賺得一二潤筆費(fèi),雖然看起來似乎名聲也不差,也屬于士林中人,但誰都清楚這和真正的士林中人之間的鴻溝已經(jīng)越來越明顯。
甚至連原來《紅樓夢》書中的另外一個失敗者——賈璉現(xiàn)在也在自己的幫助下成功咸魚翻身,謀得了海通銀莊揚(yáng)州號的掌柜,可賈寶玉卻因?yàn)閷λ讋?wù)的厭惡沉迷于自己的小圈子中。
可要說賈寶玉真的做了多少傷天害理十惡不赦的事情么?還真沒有,也許無能或者庸碌就是原罪?
想到這里,馮紫英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寶玉,你應(yīng)該我是為你好,鐘哥兒也好,蔣玉菡也好,難道你就準(zhǔn)備這樣廝混一輩子?他們倆也打算這樣渾渾噩噩一直廝混下去?人這一輩子總要有一個正確的目標(biāo),總要奔著這個正確的目標(biāo)去努力,而不是這樣漫無目的地得過且過,過得一天算一天吧?”
賈寶玉沒想到馮紫英話語口氣又驟然柔和了下來,話語也是十分中肯,他也承認(rèn)馮紫英的話語不無道理,但是要讓他現(xiàn)在就與秦鐘和蔣玉菡一刀兩斷,他委實(shí)做不到。
& “馮大哥,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但是每個人生活都未必是一樣的,我知道您在仕途上大展宏圖,環(huán)哥兒和蘭哥兒、琮哥兒都是以為榜樣,一舉一動都向您學(xué)習(xí),但是您也知道我不喜歡仕途經(jīng)義,我就喜歡更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要我像你們一樣,我做不到,我喜歡和我的朋友們在一起,……”
賈寶玉這番話說得很艱辛,目光不敢看馮紫英,身子也瑟瑟發(fā)抖,昔日那張圓潤的大臉盤子似乎也消瘦了一些,顯得陰柔嫵媚氣息更濃。
馮紫英直勾勾地看著寶玉,許久才道:“寶玉,我說的話,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莫要讓老太君和你母親傷心,更莫要讓政世叔在外丟臉,另外,我待會兒會給老太君和你母親建議,盡早為你物色一門合適親事,爭取今年年底你就要成親,也好早一些為你賈家延續(xù)香火,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賈寶玉松了一口氣,有些心虛地點(diǎn)點(diǎn)頭:“小弟明白。”
“好,你明白就好。”馮紫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你和秦鐘蔣玉菡不能來往如此密切,你也要自重身份,他們二人我也要好生敲打一番,莫要鬧出些荒唐事兒來,讓大家臉上都難堪。”
寶玉只能點(diǎn)頭,不敢再說話。
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馮紫英也清楚以賈母和王夫人對寶玉的寵溺,要說對他和秦鐘、蔣玉菡的勾勾搭搭一無所知,他根本就不信。
只不過賈母和王夫人大概也就是覺得這不過是大戶人家子弟的一種“雅趣”,無需大驚小怪,這賈家里本來就有這種傳統(tǒng),賈赦、賈璉乃至賈珍、賈璉好像都有過這種“雅興”,只不過莫要沉迷就好。
不是馮紫英想要管賈寶玉的事兒,一來賈政的確有委托,二來迎春要給自己為妾,加上寶釵、寶琴都嫁給自己了,日后還有黛玉,更甚至探春的日后未來也不好說,自己和賈家似乎已經(jīng)牽扯不清了。
雖然自己真的不太想管賈家的這些破事兒,賈家原來那些破事兒,乃至賈赦的這些破事兒他也管不了,但是起碼自己也得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做一些事情吧。
賈寶玉不算事太壞的人,只不過自小養(yǎng)成了這種懶散和放蕩不羈的心性,自己能幫則幫一把,真的幫不了,那自己也盡了心了。
讓馮紫英有些驚訝的是不但王夫人在賈母房中,平時不太愛在賈母房中的邢夫人也在。
和上一次來府里相比,賈母、邢夫人、王夫人都感覺馮紫英的變化很大。
如果說上一次馮紫英來還有些溫文爾雅的氣息尚存,這一次這種感覺已經(jīng)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那種上位者的凝重威嚴(yán),舉手投足間更有著獨(dú)有的風(fēng)范,也不知道別人是怎么看,起碼賈母心中是這樣感覺的,這個小子越來越有四品大員的氣度了。
“鏗哥兒,順天府的事兒肯定要比永平府那邊忙碌許多,你也須得要以公務(wù)為重,榮國府這邊兒你若是有閑暇便來坐坐,寶玉,環(huán)哥兒和蘭哥兒、琮哥兒他們都是盼著你來多教導(dǎo)他們一番,……”
賈母仍然是那副富態(tài)模樣,盤腿斜靠在炕上,馮紫英雖然貴為四品大員,畢竟世交的孫輩,所以也無需太過講究。
“政世叔走的時候也曾交代紫英,紫英自然不敢怠慢,前些日子因?yàn)閯倓偨邮止珓?wù),所以忙碌了一些,眼下倒是逐漸上手,所以方能抽得出空來,……”馮紫英落落大方地道:“方才和寶玉也說了一陣,我念及政世叔也曾經(jīng)和我說起寶玉年齡不小,所以也須得要考慮成親之事,不知道老太君和嬸子是如何考慮的?”
直接步入正題,倒是讓賈母和王夫人以及邢夫人都是吃了一驚,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這寶玉都十八了,早就該考慮此事了,只不過前期是因?yàn)橐恢庇X得找不到合適滿意的,才會被拖累下來,現(xiàn)在馮紫英這么一說,莫非是有合適的人家了?
聽得馮紫英果然提出此事,賈寶玉也臉色有些發(fā)白,有心想要辯駁,但看見馮紫英目光橫過來,頓時便慫了,縮著脖子,不敢做聲。
“紫英,你可是有合適的人家了?”王夫人急不可耐,立即問道:“寶玉年齡的確不小了,只要是合適的人家,咱們也不圖其他,只要家世合適,門當(dāng)戶對,能配得起咱們寶玉,其他我們也不計(jì)較講究,……”
這話說得倒也輕巧簡單,但是內(nèi)里的含義卻不輕松,馮紫英已經(jīng)是過來人,當(dāng)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