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剛送走了游德川,游淼便徑自進(jìn)了后院竹林,喬玨喝得醉醺醺的,正在丫鬟伺候下洗臉,游淼進(jìn)去就道:“小舅,咱們還有多少錢?”
喬玨笑道:“正打算這幾天把賬本給你看看呢,生怕你累了沒休息過來,來來?!?br /> 喬玨吩咐人點起燈,又說:“還有些在李兄弟那里?!?br /> 李治烽也去拿了個匣子過來,三人便在聽竹別院里坐下,外頭風(fēng)竹沙沙作響,喬玨煮上茶,香氣縈繞,游淼坐擁萬貫家財,好不愜意!
李治烽:“年前你讓光武帶回來的一萬四千四百兩銀票,我都去兌了白銀,就在庫房里放著?!?br /> 游淼想起京城大戶人家南逃時,自己與平奚聯(lián)手撈的油水,當(dāng)即就興奮了。
李治烽又說:“這里是山莊一年的產(chǎn)出,四千四百兩銀,原先還存著七千石的糧食,去年發(fā)大水,開倉賑濟去了三千石,現(xiàn)余四千石……”
游淼看過一次山莊內(nèi)的產(chǎn)出與收入,最后李治烽給了一個能動的銀兩數(shù)額,共計二萬五千兩。接著又是喬玨的那邊,喬玨管著揚州城里四間鋪子,鋪面的錢是另算的。喬玨素愛低買高賣,買入賣出,四間店生意越做越大,年前還購了一座大的臨街門面,打算改成酒樓,這幾年里外加江北茶山的收入,也足有萬余兩。
兩邊一合計,零頭抹去,足有四萬兩。
游淼不住感嘆,喬玨卻笑道:“你在京城里三個月就撈了一萬四千兩,小舅忙得嘔血一年不過就七八千,這年頭還是做官好撈錢多了。”
游淼莞爾道:“千里為官只為財,不然怎這么多人削尖了腦袋朝官場里鉆呢?”
甥舅二人大笑。
游淼收了賬本,讓喬玨預(yù)備下開春的錢去買種子,與李治烽回房去,游淼拉著李治烽的手,經(jīng)過長廊時便坐了下來,怔怔看著燦爛的星空。
李治烽:“在想什么?”
游淼有點意外,李治烽很少會主動這么問他,他看了李治烽一眼,答道:“想你,想我自己,想這個家,想國家,想天下?!?br /> 李治烽說:“聶丹讓我入朝為官?!?br /> 游淼嚇了一跳,說:“他怎么沒對我說過?”
李治烽沒有回答,看著游淼,游淼說:“你想去么?”
李治烽淡淡答道:“被我回絕了?!?br /> 游淼點頭,李治烽若是入朝,只能當(dāng)武官,當(dāng)武官,就要上戰(zhàn)場殺敵,以李治烽的能耐,游淼倒不怕他有危險,但究其身份,他也不是漢人,要讓他背負(fù)漢人的國運,未免對他太不公平。
何況打仗打輸了,是要殺頭的,趙超當(dāng)然不敢砍他,但為了天啟出力,萬一吃了敗仗還要被罰,也不是個事。聶丹多半是看上李治烽的本領(lǐng),以及對仗胡人時的經(jīng)驗了。
“你那天為什么會回來?!庇雾嫡f,“因為想我嗎?”
李治烽倚著柱子,坐在欄桿上,游淼挪過去點,順著他的胸膛朝上仰頭,親了親他的唇。
唇分時,李治烽看著游淼的雙眼,說:“一半是想你,還有一半,是你們在藍(lán)關(guān)下,朝我下跪?!?br /> 游淼:“……”
直至此刻,游淼才明白到,原來是他們在雪地中的那一跪,打動了李治烽。
“你去帶兵也沒什么不好?!庇雾嫡f,“其實我是希望你去的……只是天啟沒有立場,讓你為它賣命。”
李治烽出神地看著靜夜里的漆黑山巒,說:“我也想把羯人趕出去,至少別讓他們留在對岸,晚上睡覺也不踏實?!?br /> 游淼笑了起來,明白了李治烽的想法,點頭道:“我去想想辦法,找天讓趙超和聶丹來,咱們商量商量?!?br /> 李治烽又道:“得養(yǎng)點家兵?!?br /> 這倒是對的,游淼也想起來了,先前便總覺得有什么事未辦。昨日查賬時,他也隱隱約約有這個念頭。但他從來沒上過戰(zhàn)場,不知道要養(yǎng)多少人才能保護(hù)這個山莊。
“兩百人?!崩钪畏檎f,“讓我訓(xùn)練,自保足夠了。”
游淼問:“可是胡人都是幾萬幾萬過來的,兩百人夠么?”
“夠?!崩钪畏榈?,“打仗不是拿命換命,而是讓大家都活下來?!?br /> 聽李治烽這么一說,游淼便安心了,雖然兩百人的家兵在江南已算是極大的規(guī)模,但游淼曾經(jīng)擔(dān)任過京畿軍的文職,知道養(yǎng)兩百人,對于現(xiàn)在自己的家業(yè)來說,根本不算什么負(fù)擔(dān)。
“人從哪里找?”游淼又問。
“買?!崩钪畏榈?,“揚州市集上買?!?br /> 游淼嗯了聲,事實上如果李治烽愿意,擔(dān)任邊防軍將領(lǐng)倒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拿著國家的錢守自己的山莊,一切都有了保障。但如今事態(tài)未明,也不能對聶丹寄予太大期望??空l都不管用,只得先靠自己。
而要趕走胡人,也不是這么容易的事——要打仗,就要兵,他不知道現(xiàn)在剩下多少兵了,但至少他知道一點——孫輿沒有發(fā)兵,就證明局勢真的非常麻煩。
或許江南現(xiàn)在只剩下了自保的力量,而剩下的一切,只能交給時間。幸虧經(jīng)過昨夜的那一場大戰(zhàn)后,羯人已經(jīng)意識到長江天險難以攻破,只能撤回沛縣,駐兵茶馬古道,等候北邊來的增援。
雙方至今還未有戰(zhàn)書,也無議和一說,五胡在北岸虎視眈眈,而江波山莊,赫然成了整個江南的最前線。數(shù)日后,游淼準(zhǔn)備前往揚州一趟,當(dāng)然,有孫輿的吩咐,他是不會貿(mào)貿(mào)然進(jìn)官府里去的。
這一次他只是與李治烽出行,探探那邊的消息,順便看看自己的幾家店鋪如何。李治烽則負(fù)責(zé)前去市集買人。
山莊里開始耕種了,佃戶們也都陸續(xù)回來,見到游淼經(jīng)過時,紛紛直起身與游淼打招呼。
“少爺!胡人打不過來罷!”有人喊道。
“沒事!”游淼笑道,“有我在呢!他們不敢過來!”
“少爺是探花郎了!保佑個好收成??!”
游淼:“一定的!今年又是個好收成!”
山莊里的氣氛一如往昔,除卻少許關(guān)于北岸的傳聞外,一切都并無不同。兩座吊橋已棄用,被李治烽臨時拆去。岸邊懸崖上立著高聳的木制塔樓,監(jiān)察對岸動向。
船只撤回江南,而郭莊的集市取代安陸,成為了物資集散地,游淼先在郭莊逛了幾圈集市,發(fā)現(xiàn)糧米都比往昔貴了將近一倍,戰(zhàn)亂時期,大量北方士人南逃,想必所有地方的東西都漲價了。幸而江波山莊魚米菜油都能自給自足,按喬玨的意思,是先囤著糧食,務(wù)必不要拋售。
游淼一路上經(jīng)過數(shù)個村莊,距離揚州越近,村落里的外來者就越多,常可見蓬頭垢面,在官道兩側(cè)的地上搭著竹棚暫住的北方流民。如此一路晃到了揚州,揚州城防一片混亂。進(jìn)去后游淼霎時就驚訝了,城中到處都是人!
從前來時已覺揚州熱鬧,然而現(xiàn)在再看,已成了一個巨大的難民營。水道兩側(cè),巷子里,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擠滿了人,大路上到處都是在做生意的。就連大宅子里人也似乎多了三倍。
“這么多人?”游淼難以置信道。
李治烽道:“北邊第一次交戰(zhàn)失敗,來的人就越來越多了?!?br /> 整條大路上喧擾聲大得耳朵快聾了,游淼只能扯著嗓子喊,行人堵著路,他們的馬連過都過不去,前方還有人大聲吆喝開道,像是官府的車。
西城水道兩側(cè)成了一個碩大的集市,而集市不遠(yuǎn)處就是擠滿了百姓的營地。
“你?!崩钪畏轵T在馬上,朝路邊一人吩咐道,“跟我來。”
那人馬上起身,周圍的人全動了起來。
“官爺!招工嗎?”
“大爺!賞口飯吃吧!”
四面八方的人仿佛得了命令,全部起身一窩蜂地圍了上來,李治烽一路走一路選人,游淼光是在路上就被人群堵了足足一個時辰,直堵到將近入夜時才過河對岸去。他都快不認(rèn)得揚州城里的路了。
最后李治烽先翻身下馬,交代其中一人,讓他帶著隊伍回去江波山莊,讓喬玨安頓。再牽著馬穿大街走小巷的,最后從一個拐角轉(zhuǎn)出,面前便是江波山莊的店鋪。
四座鋪子兩兩挨在一起,占了揚州城里最好的位置,本來中間有塊空地,現(xiàn)在喬玨把空地買了下來,正在打地基預(yù)備起個揚州城里最大的酒樓。從前喬玨在揚州做什么生意都沒底氣,后來游淼在京城中了探花郎,這下江波山莊在整個江南出了名。喬玨腰桿子硬了,也能打橫走了。要買地做生意,公文幾乎一條路走到底,誰也不敢卡他。
游淼也就在喬玨剛開鋪子的時候來過一次,看完地段便爽快掏錢,而后想著喬玨這些生意也是做著玩,便不怎么去關(guān)心,如今過來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已達(dá)到這么大的規(guī)模了!
一間米鋪,一間油鋪,一間賣茶葉兼蜂蜜及山莊特產(chǎn),另一間專賣碼頭處海外往來的貨物,間或有親戚朋友的貨托在店里賣,成了個雜貨行。游淼先進(jìn)米鋪,天已漸黑,伙計們正在卸米。掌柜的大聲道:“不做生意了!今天的米賣完了,去別家!”
游淼道:“不是來買東西的……”
掌柜迎出來,與游淼打了個照面,彼此都不認(rèn)識,然而掌柜看到了后面的李治烽,忙滿臉笑容來迎,說:“烽管家!什么風(fēng)把您吹來了?聽說您剛從北邊回來,也不在山莊歇歇……快請坐快請坐……”
李治烽護(hù)著游淼,讓他先進(jìn)店里,說:“這個是少爺?!?br /> 掌柜先是一怔,繼而點頭,游淼知道他沒明白過來,料想心里說“哪位少爺?”便不待他開口,徑自笑道:“自然是你家少爺,山莊里還有幾個少爺?”
掌柜這才駭然,忙道:“游大人!不不,少爺!少爺來了!”
登時四間鋪子里都驚了,伙計們一窩蜂圍在米店門口,游淼忙道不要驚動,都回去,待會兒會挨間來看,接著便先看了米店。
外面百姓不知原因見此處熱鬧,便都探頭探腦地來看,李治烽讓人把圍觀者打發(fā)走,游淼便問了米價,進(jìn)倉庫看看,掌柜陪著一路說:“現(xiàn)在來買米的越來越多,每天能賣上千斤。”
“價格多少?”游淼問。
“一斗二百八十文?!闭乒裾f,“最高那會兒,揚州城里漲到了四百文,后來官府放話,讓不許再漲了,孫老爺親自過來問了揚州城里的米店,才把米價壓下去?!?br /> 游淼點點頭,說:“一天里不可賣多了?!?br /> 掌柜說:“一日從早上開鋪賣到晚上關(guān)店,還有不少人排隊在買,眼下?lián)P州中要買糧食,都得大清早店鋪沒開門就來排隊了?!?br /> 游淼心里計算山莊里的存糧,李治烽便道:“春耕一過,又可收成了,不用擔(dān)心。”
游淼嗯了聲,李治烽便牽著他的手,兩人朝隔壁鋪子里去,油鋪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另一家的掌柜過來迎,鋪里還排著人。油鋪與米店不同,要開到深夜。
茶葉與蜂蜜鋪子人便要少點,游淼又看隔壁,朝雜貨店里打了個招呼,也不過去了,便到茶葉鋪里歇著。剛一坐下李治烽便去取茶花蜜過來給游淼吃,四家掌柜又過來垂手聽吩咐,游淼贊賞了幾句,讓他們回去,剩下茶葉鋪里那掌柜名喚黃大有的,問道:“少爺與烽管家晚上怎么打算?”
李治烽說:“打發(fā)個人,去鴻云樓訂個上房,今日就在揚州住了?!?br /> 黃大有道:“烽管家,鴻云樓現(xiàn)在已住滿了,都是北邊下來的人,還都是大戶……”
游淼道:“不妨,鋪子后面我看那后院挺大的,還有空房沒有?收拾收拾,我和李治烽對付一晚上就是了。我爹他們呢?”
掌柜說:“游老爺也正住在后院里,四家鋪子后院都是連著的,天井里走出去就是,這個點,游老爺想必出去散步了?!?br /> 游淼點點頭,又問游德川管鋪里生意不,掌柜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李治烽便道:“少爺問你話你照實說就是?!?br /> 掌柜這才搖頭,說:“喬老爺吩咐了……”
游淼點頭明白,示意他不用再說,料想喬玨也不會讓游德川插手鋪子里的事,心道也好。
四家鋪里的人都忙活起來,李治烽又親自去買揚州城里有名的鹽水鴨。游淼在院子里逛了幾圈,看到王氏正在井邊洗衣服。不由得便蹙眉,王氏抬頭時見游淼便驚了,說:“淼子!哎!淼子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游淼哭笑不得道:“我的鋪子,我自然就過來了?!?br /> 王氏忙又回頭喊人:“漢戈!漢戈!你弟弟來看你了!”
游漢戈穿著青布長衫,光著腳,一聽王氏喊開,連鞋子也顧不得穿便奔出來。怔怔看了游淼一眼,半晌不作聲。
游淼知道他還記得數(shù)日前上山莊吵架那事,游淼這人倒是無所謂,平日便吊兒郎當(dāng)?shù)模_口就問:“吃飯了嗎?”
“沒……還沒有?!庇螡h戈有點不自在,說,“爹去買下酒菜了,你怎么來了?”
王氏樂呵道:“快去和你弟說說話兒,特地來看你呢?!?br /> 游淼心道誰特地來看你了,真是黑的能說成白的,但嘴上終究還是沒說。游漢戈卻馬上回去穿鞋,打整好后出來,游淼說:“到前面去坐坐?”
游漢戈看那模樣已消了幾天前的氣,對著游淼還怪不好意思的。
“丫鬟們呢?”游淼說,“你娘怎么自己在洗衣服?”
游漢戈道:“都走了,沒關(guān)系,她能做的?!?br /> 游淼想起山莊里的事,與游漢戈坐下,說:“爹沒帶錢出來?”
游漢戈笑道:“帶了,錢的事,倒是不用你擔(dān)心。”
游淼對這個便宜大哥還是很有好感的,畢竟當(dāng)年離開家時,游漢戈給了他兩袋錢。兩人在院中茶桌旁坐下,游淼道:“怎不去買個宅子?也好買幾個丫鬟伺候。”
游漢戈無奈說:“是你不知道,這光景,揚州城里就算有再多的錢,也買不著宅子了?!?br /> 兄弟無話,片刻后游漢戈又開口道:“弟……弟弟。”
游淼正泡茶喝,聞言一揚眉,見游漢戈認(rèn)真道:“那天是大哥說話沖動,你別往心里去?!?br /> 游淼笑道:“不妨不妨,我本來也沒往心里去?!?br /> 游漢戈又說:“我想找你商量個事?!?br /> 游淼示意他說,一邊喝茶,一邊心不在焉地打量院子,游漢戈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又笑道:“弟弟,你和從前不太一樣了?!?br /> “怎么不一樣了?”游淼莫名道。
“像個當(dāng)官的?!庇螡h戈又道,“去年九月,聽江波山莊傳來的消息,說你考中了探花郎,十一月那會兒又聽說你在京城當(dāng)御史,大哥是真心高興?!?br /> 游淼笑了笑,分了一杯茶,放在游漢戈面前,什么也沒說,忽然發(fā)現(xiàn)游漢戈看著他的眼神,又有點陌生,有點懼怕。游淼這才回過神,知道自己不自覺地用官場那一套來對待游漢戈,令他疏遠(yuǎn)了,忙笑道:“大哥,你有什么事找我?guī)兔?,只要我出得了力的,一定幫?!?br /> “本來自家人,也不該說什么幫不幫的話?!庇螡h戈又自嘲道,“是關(guān)于咱爹的事?!?br /> 游淼本以為游漢戈想托他朝趙超說幾句好話,送進(jìn)揚州府里當(dāng)個官,不料游漢戈所提,卻是游德川的事。但他沒有插口,只是靜靜聽著。
“爹從山莊上撤下來那天,茶林都被燒了?!庇螡h戈說,“國家碰上這等事,也是沒辦法,可咱們爹年紀(jì)大了,有的事,一時也看不開。幸虧有喬舅收留,但也生了幾場大病……”
說來說去,也都是上回王氏說的話,游淼并不打斷他,游漢戈又道:“爹在這里住著,時常想你,鋪子里又人多嘈雜,夜里常常睡不好。大哥想求你一件事:就讓爹搬去江波山莊住幾天罷。我和我娘,依舊住揚州鋪子里,說到底也是我無能,才給你平添了這么多麻煩……哎?!?br /> 游淼道:“不用說了,我心里有數(shù)?!?br /> 游漢戈一愕,繼而抬頭看游淼,游淼沉吟半晌,只自顧自地喝茶,又漸漸地想起昔日游漢戈待他的好來。那天在大安城里,他曾經(jīng)想到,自己被扣為人質(zhì),若要江南出錢來贖,游德川會不會認(rèn)他這個兒子,掏錢把他贖回來?
翻來覆去地想,游淼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想明白游德川的心思,按他的想法,應(yīng)該是會的。
所以在這個時候,收留他住進(jìn)山莊里,也是人之常情。
黃昏時分,李治烽回來了,游德川也回來了,見到游淼一時間有些驚訝,游淼便吩咐下人備飯,預(yù)備在一處吃。李治烽洗手下廚房去給游淼加菜,游淼在院里坐了許久,與游漢戈聊話,說來說去都是前些日子的事,說多了不免添堵,便借故告辭下廚房去看看菜好了不曾。
李治烽正在打蛋給游淼做蒸蛋吃,游淼進(jìn)去,從背后摟著他的腰,李治烽側(cè)頭道:“怎了?又撒嬌?!?br /> 游淼噗的一聲笑了。
李治烽:“有心事?”
游淼嗯了聲,把游漢戈的話朝李治烽說了,李治烽無所謂地說:“你們漢人不是都講究孝么?讓他住進(jìn)來罷?!?br /> 游淼嘆了口氣,說:“我有時候在想,萬一沒有你,我又被大安扣住了,我爹會不會愿意拿錢來贖我。”
李治烽把蛋擱上蒸屜中,邊擦手邊問:“換了他被抓,你會不會花錢贖他?”
游淼道:“當(dāng)然,那可是我老子?!?br /> 李治烽淡淡道:“自然他也愿意贖你,因為你是他兒子?!?br /> 游淼倏然有點觸動,他不得不承認(rèn)李治烽說得對。也正是這一句,令他更懂了些李治烽:或許在他心底,一直期望著有一個像漢人這樣的家庭。所以不僅僅是游淼,更是游淼的家,游淼的世界,才如此吸引他。
入夜時,伙計們擺上一桌菜,游淼從掌柜處得知,就連鋪子里住的地方也甚少,游德川與王氏,外加一個游漢戈,都擠在一個廂房的內(nèi)外廂里。傍晚時一家人自己開伙,王氏做飯,就在狹隘昏暗的外廂中吃晚飯。
游淼來了,菜便流水般端上來,他當(dāng)仁不讓坐了主位。給游德川斟酒時,笑了笑,說:“爹,過幾天搬山莊里來住著罷。”
一語出,游德川似有所觸動,看著游淼,但終究沒說出什么,末了道:“罷了罷了,現(xiàn)在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爹就在揚州城里住著罷。”
“爹!”游漢戈蹙眉道,“弟弟既然開口了,你就別再多說了?!?br /> 游德川看了游漢戈一眼,游淼又道:“姨和大哥也搬山莊里來罷,順便照顧我爹,城里人多事雜,又不清靜,想進(jìn)城隨時下來就行。”
一直沉默,顧著自己吃菜的李治烽給游淼挾了塊鴨肉,說:“游世叔就搬過來罷,子謙也常放心不下你們。”
游淼哭笑不得,看了李治烽一眼,雖覺得有點窘,卻不得不承認(rèn),李治烽這句話說得恰到好處。果然游德川放下筷子,點頭道:“我就想去看看你娘生前喜歡的地方,這么多年了,是我對不起她?!?br /> 游德川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游淼又忍不住紅了眼眶,心道老頭子吶老頭子,你總算知道點悔悟了。
晚飯后游淼讓人上山莊去傳訊,翌日程光武趕著車,帶著一隊小廝過來,將游德川的家當(dāng)搬上車去,游淼親自請游德川上車。沿街百姓眺望許久,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都道游淼孝順。
更有知道游德川為人及數(shù)年前另立嫡子之事的揚州老人,便以游淼之舉教訓(xùn)自家子弟。游淼聽到街頭風(fēng)傳之時,才慶幸自己沒和游德川賭氣將他扔在揚州城里。把他接回山莊,既去了不上不下的念頭,又得了個“孝廉”的美名。游德川吃又吃不多,花也花不多,山莊又是游淼一手打整起來的,又有喬玨坐鎮(zhèn),再怎么也不怕王氏母子奪了去。
抵達(dá)沈園時,喬玨便親自出來迎,先前因游淼生死未卜,喬玨又得不到游淼的意見,便對游德川怠慢了些,不讓他來山莊里住,單單給他個小房間,如今游淼親自接回來了,喬玨便也換了個面孔,笑容可掬地與游德川說話。待卸車時方一拉李治烽衣袖,兩人一旁去咬耳朵。
“怎么安置?”喬玨問,“昨天才塞了上百人給我,總不能讓他們住沈園里,我便都打發(fā)到西邊廢宅里去了?!?br /> 李治烽道:“住西邊山下側(cè)園里罷,住著清靜。其余人你不管,我安排就行?!?br /> 喬玨點頭,李治烽親自帶人將游德川安排到側(cè)園里住,如此一來走路到正廳也要兩刻鐘時間,夜里不怕游德川隔三差五地來逛。
游淼看著游漢戈卸東西,車上七口大箱子,游德川又親自提著個銅鎖匣,游淼便知道,父親這些年里,存的一點錢都在那里頭了,只不知道有多少。
昔日他總覺得游德川的錢是花不完的,而到了自己經(jīng)營山莊時,才漸漸對產(chǎn)出收入有了個數(shù),游德川光產(chǎn)茶葉,在流州賣茶葉,一年萬余兩白銀頂天了。當(dāng)年給游淼幾千兩上京,倒也是不能說不寵著他的。
而游德川手里提著的匣子,少說也有八萬兩銀票。
看游漢戈那神情,多半連他都不知道父親有多少錢。游淼知道游德川對于錢一道是極其上心的,說不得還防著他兄弟倆——畢竟老頭子也只有這么點錢能倚仗。于是游淼便不去探聽游德川的錢財,裝作不知道,當(dāng)成他一窮二白來投靠兒子就是了。
反倒是李治烽大方地給了游漢戈二百兩銀,供他房中花用,又讓程光武去給游漢戈三人購置丫鬟小廝。
“平日里不在一處吃。”喬玨吩咐道,“廚房再雇個人,專給姐夫那邊做一日三頓,姐夫年紀(jì)也大了,該補的補,不可節(jié)省。”
這話明著是為游德川考慮,實際上則是讓他在自己院子里吃就行,別再過來和游淼湊一桌了。游淼聽得直好笑,將游德川安頓好后,吃飯時還在米粒橫飛,筷子揮來揮去地說這事。
李治烽眼里帶著笑意,只不說話。
喬玨道:“我倒是想教訓(xùn)他幾句,就怕你面子上過不去?!?br /> 游淼:“算了算了……這樣就成了,讓他過來住著,也沒甚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