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怎么樣?”游淼一回房便問。
石棋道:“大夫說不礙事,都是皮肉傷,有幾處內(nèi)傷,讓咱去配一方天王保命丹給吃下。受了風(fēng)寒,一直未好,只怕傷了肺,開了這副藥,過段日子不見好,再喚他來看看?!?br /> 游淼點(diǎn)頭,石棋又說:“可是這天王保命丹著實(shí)不便宜,也要十兩銀子……”
游淼止不住地肉痛,但二百兩都花了,也不計(jì)較這點(diǎn)了,掏銀兩給他,說:“去買罷?!?br /> 當(dāng)天下午石棋把藥抓了回來,游淼把保命丹給李治烽喂下去,再拿了個瓦罐子,就著火爐,坐在房里給李治烽熬藥,熬著熬著游淼忽覺不對,自己本是大少爺,怎么買了個奴隸回來,反倒變成服侍人的那個了?!
“我這次為了你。”游淼郁悶地說,“可真不容易吶,你這賠錢貨,趕緊把藥吃了快點(diǎn)好罷,做什么都成。”
李治烽吃下天王保命丹,臉色好看了些,只是盯著游淼看,游淼道:“真邪門兒了,怎變我服侍你了?喝罷?!?br /> 游淼把藥碗端給他,東西也不收拾,折騰一天以后累得半死,上床挺尸去了。
當(dāng)夜李治烽胃口好了些,已能吃下稠米煮的雞粥,游淼只想讓他快點(diǎn)好起來,讓廚房熬了一大碗,又打發(fā)石棋去買人參、靈芝等藥材,該補(bǔ)的都給李治烽補(bǔ)了下去,免得躺著麻煩。睡覺前又熬了濃濃的一大碗?yún)o他灌下,方徑自去睡。
夜半時(shí)聽見聲響,游淼馬上被驚醒了,初時(shí)以為進(jìn)了賊,及至抬頭一看,見到一個身影,便知是李治烽。
該不會想偷東西逃了罷,游淼不敢亂動,借著窗外的白光看清楚了些,發(fā)現(xiàn)李治烽在收拾白天的藥碗、飯碗,把手爐放好。收拾到書案前時(shí)一頓,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賣身契,繼而沒事人一般,把它放到一旁去。
翌日,因李延那事,無人來找游淼,游淼更不可能倒貼上門去,成日價(jià)就在家中百無聊賴,有時(shí)過去看看李治烽好了沒有,有時(shí)和他說說話兒,李治烽的話很少,像截木頭。游淼初時(shí)倒是十分好奇他的身世,一問再問。
游淼:“犬戎是甚么?”
李治烽:“人?!?br /> 游淼:你怎會被賣到京城來?
李治烽:“打仗輸了?!?br /> 游淼:“想回家去么?”
李治烽搖了搖頭。
游淼:“你在教坊司都做什么?”
李治烽只是看著游淼,不作聲,藥罐沸了,游淼便說:“自己去把藥喝了?!?br /> 李治烽沉默地去喝藥,游淼說:“喂,犬戎奴,你要怎么報(bào)答我?”
李治烽:“從今往后,你讓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你讓我活,我就活,你讓我死,我就死?!?br /> 游淼有點(diǎn)動容,沒想到這家伙也會說點(diǎn)長句,游淼一時(shí)間也想不出要怎么分派他了,他問:“你會干活么?會服侍人不?梳頭會么?”
李治烽點(diǎn)了點(diǎn)頭,游淼又問:“洗衣做飯打掃,粗活會么?”
李治烽注視藥碗,略一點(diǎn)頭。
游淼:“打架會么?”
李治烽:“會一點(diǎn)?!?br /> 游淼:“你還會做什么?”
李治烽喝了口藥,答道:“陪床?!?br /> 游淼想起來了,問:“你和李延試過?”
李治烽搖了搖頭,游淼想了一會兒,說:“等你病好了,你就服侍我罷,服侍得好的話,過幾年再放你回家去。”
游淼不知道和男人要怎么玩,不過看李治烽那模樣,身子多半還不如自己,現(xiàn)在可不能胡亂折騰他,萬一又死了太不劃算。
游淼坐在案前,又問:“你會陪讀么?過來給我磨墨罷?!?br /> 李治烽喝完藥,過來給游淼磨墨,一撩袍襟,單膝跪在游淼案邊,那動作煞是大氣,又卷起衣袖,骨節(jié)嶙峋的手指捏著墨棒,在硯臺上反復(fù)研磨。游淼看了一眼,只覺這人和小廝們都不一樣,有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
“你認(rèn)識字么?”游淼又問。
李治烽點(diǎn)了點(diǎn)頭。
游淼震驚了,還有奴隸認(rèn)識字的?
李治烽磨過墨,起身又去收拾東西,片刻后過來,就在側(cè)旁坐下,以拳抵著鼻前,忍了幾次咳,游淼胡亂寫了點(diǎn)什么東西,便在紙上亂涂亂畫,看不下去書,只是甚無聊,趴下去時(shí)正想著李延等人的事,在家里悶著也無趣,然而開罪了李延,也不好巴巴地去討嫌。
更麻煩的是錢又快花完了,上次給的五百兩銀子才花了不到三個月,得想個辦法怎么朝家里要才行。
游淼斜眼瞥這賠錢貨罪魁禍?zhǔn)?,見李治烽正在看案上他亂涂的東西,神情冷漠,李治烽見游淼看他,視線便移到游淼臉上,與他對視。
李治烽不僅磨墨的架勢很奇怪,跪坐的動作也很奇怪,旁的人都是隨便一跪就算,要么就是坐著,李治烽卻把兩手?jǐn)R在膝上,腰桿挺得筆直,像朝中那些當(dāng)兵的一般,隱約有股肅殺之氣。
游淼朝他招手,說:“過來?!?br /> 李治烽起身兩步過來,又躬身跪下,就這么跪著也比游淼高了個頭,低頭看他,游淼總覺得他的目光里,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游淼右手握著筆,左手手指分開他的衣領(lǐng),勾出那枚玉佩,說:“這保命符果然有用。我娘留給我的,你看,你那半死德行,兩天就治好了?!?br /> 李治烽沒有回答。
游淼又問:“男人和男人,怎么做那事?”
李治烽不答。
游淼又道:“說話啊。”
游淼總算知道為什么李延要揍他了,換了游淼自己買個人回來,拽得二五八萬一樣,連話也不答,游淼不定也想揍他,然而好在先前已有了準(zhǔn)備,此刻倒不如何在意。
李治烽:“說不清楚?!?br /> 游淼道:“那你改天陪個床罷,教我玩玩,我還沒和男人玩過呢,二百兩銀子買你回來,光讓你端茶倒水,也太浪費(fèi)。”
李治烽點(diǎn)頭,與游淼對視片刻,游淼只覺此人實(shí)在無趣。
“側(cè)過去點(diǎn)?!庇雾凳疽馑麄?cè)身,坐累了,正想找個東西靠著,便靠他懷里,懶洋洋地翻書,聽到他肺里呼哧呼哧的聲音,像是有哮喘。
一下午,游淼漸漸地就睡著了,李治烽竟是一動不動,就像個木頭一般讓他靠著。黃昏醒來起身時(shí),李治烽一個踉蹌,顯是腳麻,游淼哈哈哈地笑,讓他自己去煎藥。
如此數(shù)日,每天清晨游淼起來時(shí),李治烽便伺候他穿衣穿鞋,給他梳頭戴帽,每次下跪與他整理袍襟時(shí),俱是單膝跪地,從無卑躬屈膝之象,游淼漸漸覺得這個奴隸一舉一動,都有種說不出的瀟灑之意。
李治烽把兩副藥吃下去,不到十天身體便漸漸好了,只是沒出過府門,游淼也把房中下人都遣了出去,讓李治烽服侍,出乎意料的是,李治烽不僅愿意干活,而且還很默契。
游淼只要心中一動,李治烽便像知道他心意般,拿著杯過來,放在案旁。寫會兒字,毛巾會放過來給他擦手,游淼伸個懶腰,李治烽便收了筆墨紙硯去洗,接連數(shù)日,游淼發(fā)現(xiàn)這家伙用起來非常順手。
除了陪床未試之外,其余種種,俱不須他開口吩咐,李治烽便能辦妥。唯一的缺點(diǎn)就是太沉默,有時(shí)候游淼在家里讀書,李治烽便抱著一膝,朝門外看,也不知道看什么,一看就能看一下午,聽到游淼有什么響動,便轉(zhuǎn)過頭看看,起身過來。
李治烽是迄今為止游淼使喚得最舒心的人了,歸根到底,游淼總結(jié)為李治烽對他的事上心。旁的小廝下人都是能偷懶就偷懶,李治烽則是因?yàn)樽约壕攘怂幻拇娓屑?,知恩圖報(bào)。
很好很好。
游淼對他非常滿意,連石棋都打發(fā)出去了,光留他一人伺候,在屏風(fēng)后又墊了幾層褥子,就讓李治烽睡那一小塊地方,就像一點(diǎn)棉被圍起來的窩。李治烽則像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不,說狗還不夠恰當(dāng),連呼都不用呼,游淼只要注意到他,兩人對視一眼,李治烽就能判斷出游淼是在叫他過來,還是只是注意到他了隨便看看他。
人實(shí)在太舒坦,但話也實(shí)在太少,若能多說幾句,和他聊天玩兒,就更完美了。游淼連著快半個月沒出門,都在家讀書,打算把落下的功課給補(bǔ)上。倒是安分了些,游德祐期間來看過幾次,每次有甚么響動,游淼都吩咐李治烽躲到屏風(fēng)后面去。
游德祐本以為這侄兒轉(zhuǎn)性,只有游淼自己心里最清楚,沒錢了。剩下不到六十兩銀子,要花到下次朝父親討錢,這才過了三個月,等過完年,須得怎么找個法子,哄點(diǎn)錢花才好。
然而正在游淼于家里悶出個鳥兒來的時(shí)候,李延卻是自己找上門來了。
“游淼!”李延站在院子里嚷嚷,也不管游淼在不在家,帶了個書童,一路大搖大擺地進(jìn)來,游淼一整衣冠出去,恰好游德祐不在家,小妾胭紅在廊前探頭探腦的。今兒個冬日正晴好,李延竟會找上門來,倒也是樁怪事,游淼頗有點(diǎn)受寵若驚了。
“怎么了?”游淼問道。
李延上前推了游淼一把,說:“我倒是問你怎么了,成日躲家里做甚?”
游淼嘿嘿笑,說:“正讀書呢?!?br /> 李延嗤道:“信你,你家這般有錢,沒見過你讀過書,這時(shí)間讀的甚么書?”
游淼知道李延也是放下公子哥兒架子,來賠罪了,遂親熱地搭著他肩膀,哥倆朝后院走。
“倒是不瞞你,我光花錢不念書,老頭子要發(fā)脾氣啦?!庇雾敌χf,“再不讀書,就得斷我糧了?!?br /> 李延想到什么,從懷里摸出那二百兩銀票,扔回給游淼,說:“喏,還你?!?br /> 游淼這下當(dāng)真感動了,卻知道不好拿,忙道:“不行不行,鐵打的生意釘敲的錢,怎么能拿?”
李延揪著游淼的衣領(lǐng),把他朝房里推:“給你的你就收著!”
游淼:“我家做生意,從來不吃回貨錢!”
李延:“又想挨罵是不?”
游淼:“人都活過來了,就算我真跟你買啦……”
李延和游淼推推搡搡,李延忍不住想把游淼按在身下,把他揉來揉去的,忽然房門開了,游淼感覺到自己靠在一個人身上,回頭看時(shí)見是李治烽。
李延見到李治烽,臉色登時(shí)黑了。
李治烽只是不說話,把游淼讓到身后,嘴唇微動,似乎想說點(diǎn)什么,游淼正喜歡這人好使喚,生怕李延又把他討回去打死,忙說:“買都買了,這人歸我了罷。”
李延卻怒了,喝道:“大膽!你就是一條狗!還不跪下!”
李治烽無動于衷,游淼見李延臉色不對,忙道:“你跪你跪,李治烽,跪下?!?br /> 李治烽二話不說,單膝跪地,左手按膝,右拳支地,朝游淼微微躬身。
游淼笑嘻嘻道:“要么咱們這樣。”
游淼接過李延手里二百兩銀票,自己拿了一百兩,又把一百兩塞進(jìn)李延懷里,說:“他姓李,是你給他起的名字罷?”
李延冷哼一聲,游淼又道:“名字我就不改了,犬戎奴呢,就當(dāng)是你送我的,這點(diǎn)錢,請你喝酒了,成不?”
李延道:“現(xiàn)在是你的奴了,許我打不許?”
游淼道:“當(dāng)然可以,你打就是?!?br /> 李延飛起一腳,把李治烽踹倒在地上,隨手又操起個花瓶,砸在他頭上,碎瓷聲響,花瓶碎了一地,李治烽額上滲出血來,又踉蹌著勉強(qiáng)跪好。
游淼看得臉上抽搐,揣著袖子,李延道:“這狗東西,便宜他了?!?br /> 游淼說:“成了,這不結(jié)了么?”
李延道:“給你個面子,這就算了?!?br /> 游淼也不知李延跟犬戎奴有什么恩怨,不過這么把話一說開,李延以后也沒法為難他了,下次也好帶著出門。
李延轉(zhuǎn)身朝院里走,游淼滿心歡喜,這事就算完了,李延的事也說開了,又問:“今兒上哪玩去?”
李延:“林家小子得了匹西域的好馬,看看去,走罷?!?br /> 李治烽兀自跪在房里,一動不動,游淼與李延勾肩搭背,穿過走廊出去了。
待得李延與游淼走后,小妾胭紅從廊柱后轉(zhuǎn)出來,好奇地朝游淼屋里看,只見李治烽滿頭血,單膝跪地,收拾一地的碎瓷片,將破花瓶收起來。
“你是游少爺身邊的人?”胭紅問,“怎沒見過你?”
李治烽抬頭看了她一眼。
胭紅又問:“你是啞巴?”
話說當(dāng)天游淼又和李延有說有笑,去了禮部侍郎家,看紈绔朋友得的小馬,游淼不會騎馬,李延又說教他騎,正結(jié)伴要出城去騎馬時(shí),游府一小廝來送信,讓他火速回去。
游淼好生沒趣,只得暫別一幫朋友回家去,進(jìn)得府內(nèi),見廳堂中跪著李治烽,桌上擺著他的賣身契,游德祐怒氣沖沖,躺在椅上像座肉山直哆嗦,游淼便知就里。
“這人……”游淼說,“是朋友送我的,是個奴隸?!?br /> 游德祐:“奴隸也收得的?!你道他是尋常奴隸?這奴隸難養(yǎng)得很!你是不知道!馬上把他送走!打發(fā)走打發(fā)走,別惹事!”
游淼心里咯噔一響,看看李治烽,問:“你闖禍了?”
李治烽沒有點(diǎn)頭,也沒有搖頭。
游淼嘿嘿笑,說:“叔,就讓我留著罷,這廝比石棋兒省心呢?!?br /> “不成!”游德祐炸雷般一聲吼。
坐在一旁的正妻被駭一跳,茶水潑了滿身,忙道:“老爺息怒,老爺息怒……淼兒喂,這可不是什么尋常奴隸,他可是犬戎人!犬戎奴咱們家里不能留,會出事兒的!”
“犬戎人?”
游淼不太明白,犬戎人又怎么了。
游德祐惡狠狠地教訓(xùn)道:“淼子吶淼子,你是不知道朝廷對犬戎人有多恨!那年我到塞外去運(yùn)一批貨,咱們漢人跟犬戎人一打起來,死的人跟割麥茬似的,犬戎人強(qiáng)|奸咱們漢人的女人,放火燒咱們漢人的屋子,捅死小孩,這些事還做得少了?!”
游淼:“哦。”
數(shù)人:“……”
游德祐一手指著跪在地上的李治烽,氣得不住發(fā)抖:“塞外逮到犬戎人,都恨不得抽了他們的筋,扒了他們的皮!你還敢將這頭狼朝家里帶!你就不怕……”
游淼:“可是賣身契上不是都寫著的嗎?喏,叔,你看,這人吃了一種叫什么來著的藥,就和咱們沒兩樣了……”
游德祐道:“不成不成!你沒明白!馬上把他給我送走!我說,馬上——!”
游德祐歇斯底里的聲音震得屋檐瑟瑟落灰。
游淼嘿嘿笑,游德祐又吼道:“笑!笑什么笑!”
游淼說:“他也受過教訓(xùn)啦,前些日子被李延打得去了半條命,我好歹才把他給救回來,連人帶看病,花了我二百五十兩銀子呢……”
一語出,堂屋內(nèi)所有人登時(shí)兩眼翻白,游德祐像頭豬般坐在椅子上凸了雙眼,夫人駭?shù)密浀瓜氯ィ瑥囊巫由匣讼聛?,外頭偷聽的小妾嚶一聲昏倒在地。
二百五十兩?!游德祐一年府上連吃帶住包打發(fā)下人所有開銷,不過也就是八十兩銀子!
游淼又道:“把他稱斤賣了,也賣不到二百五啊,叔,您說是不。”
游德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說:“你你你……好啊你,我要寫信給你爹,看他怎么個教訓(xùn)你……你這小畜生!”
游淼忙道:“叔您息怒,而且,再說了,他是丞相府公子賣我的……”
“太子送你的也不能要!”游德祐說,“馬上把他送走!我這就寫信告訴你爹去……”
游淼沒想到犬戎人會這么棘手,凡事只要扯到家國恩怨,事情就不那么簡單了,讀了幾本圣賢書,也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然而望向跪在一旁的李治烽時(shí),游淼心里又升起一股別樣的情緒。
倒不是說扔了他舍不得,而是這人好歹也是自己一手救回來的,路上揀個東西,治好一只貓一條狗也會有感情,更何況人?
游淼看著李治烽,又想到一件事,倒是不知道這犬戎奴對自己有沒有感情?應(yīng)該也是有的罷,不然也不會說讓他活他就活讓他死就死那句話了。
但有時(shí)候,說的和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游德祐干瞪眼,說:“喂!”
游淼回過神,嘿嘿笑,游德祐已不吃他這套,提起中氣,正待再吼他時(shí),游淼先一句堵住了堂叔的嘴。
游淼:“要么這樣?叔我正和李延鬧別扭呢,過幾天等他上門找我,我再把這廝送回去?”
李治烽聽到這話,微微抬頭,看了游淼一眼。
游德祐說:“你盡快!給我盡快!”
游淼連聲說好好好,又踢了李治烽一腳,讓他跟著自己出去,夫人忙道:“淼子,你別再把這人放房里了,免得被他報(bào)復(fù)……”
“行行行?!庇雾嫡f,“我心里有數(shù)的,嬸娘。”
當(dāng)日回去,管家便過來盯著,讓李治烽住到柴房里去,游淼自知不能再胡鬧了,只得讓他先搬過去,管家打發(fā)了李治烽一卷破鋪蓋,要給柴房上鎖,游淼卻怒了,喝道:“做什么?”
管家忙道:“老爺吩咐的,怕他鬧事?!?br /> 游淼:“我把他放房里十天半個月的他都沒對我做什么!你還怕他鬧事?”
管家:“這這這……少爺,這是老爺吩咐的……”
游淼不干了:“我在他身上花了二百五十兩銀子呢!他還得伺候我,把他關(guān)起來,你倒是賠我啊!”
管家猶豫片刻,說:“要不這樣?鑰匙交給少爺?”
游淼道:“拿來吧?!?br /> 管家把門鎖上,游淼接過鑰匙,當(dāng)著管家的面,又把門開了,管家只得悻悻走了。游淼朝柴房里看了一眼,李治烽抱膝在墻邊靠著,抬眼看他。
游淼走了,一連數(shù)日里,李治烽還是一切照常,只是住在后院柴房里,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坐在游淼房外,等他睡醒開門,便進(jìn)去伺候游淼。
丫鬟小廝們對這新來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但李治烽不與任何人說話,小妾對這偉岸的男子表示了欽佩,夫人則認(rèn)為李治烽不過是在表忠心。
又過數(shù)日,游淼身上剩下幾十兩銀子,出門去找李延,問犬戎奴的事,是非曲直,他總得搞個清楚,才好決定怎么處置這家伙。
那天游淼與李延坐著聽?wèi)驎r(shí),游淼便開口問他。
游淼:“哎?!?br /> 李延瞥了他一眼,游淼摟著他,湊他耳朵上親熱地說:“問你個事,那犬戎奴……”
李延:“他給你開過苞了?”
游淼:“沒有沒有……你說的這啥???!你被他開過苞了?哈哈哈……”
游淼指著李延一通笑,李延勃然大怒道:“再他媽瞎說瞎嚼,小爺割你舌頭!”
游淼示意言歸正傳,又問:“犬戎奴這玩意……京城不讓養(yǎng)?”
李延:“你說是我給你的就成,明著都說不讓養(yǎng),小爺還怕了刑部那群狗腿子了?”
游淼說:“為嘛不讓養(yǎng)?”
李延不以為然道:“國仇家恨唄,不然哪來這么多破規(guī)矩。”
游淼又問:“有這么嚴(yán)重?”
李延:“你們南方人都不知道……”
正好戲臺上在演昭君出塞,李延便給游淼解釋犬戎奴為什么養(yǎng)不得,原來大啟國一直有邊疆之患,百年前與胡狄簽了文書,雙方相安無事了數(shù)十年,然而十年前,北疆胡族漸漸崛起,并時(shí)不時(shí)地有小股戰(zhàn)亂騷擾邊境之事。
當(dāng)年犬戎、鮮卑、羯、羌、氐五族結(jié)為聯(lián)盟,頻頻侵犯大啟,掘月山一戰(zhàn),大啟國敗退,邊境七城慘遭夷狄血洗,埋下了漢人與胡人間的血海深仇。雙方對峙多年,互有勝敗。
后來犬戎王身死,數(shù)名王子為王位爭奪不休,戰(zhàn)火被一再擴(kuò)大,波及各胡族,漢人趁勢再度兵發(fā)掘陰山,一場血戰(zhàn)后,犬戎人退回塞外,元?dú)獯髠耐瑫r(shí)也逐漸衰落,失去胡人部落的領(lǐng)導(dǎo)地位。
當(dāng)年大戰(zhàn)后擄回的戰(zhàn)俘被運(yùn)到京城,傳聞犬戎王幼子不知下落,長子則繼承了王位,也未來要戰(zhàn)俘,于是這批犬戎人有的被收押,有的則被發(fā)配作役,有的被賣進(jìn)了教坊司。犬戎人個個都是作戰(zhàn)的好手,能以一當(dāng)百,擄回來時(shí)便都喂下了軟筋散,令他們渾身無力,只得任人魚肉。
游淼聽得一愣一愣的。
李延又解釋道:“那家伙要是有武功,第一個就是殺了咱們,你信不?他們?nèi)秩艘娏嗽蹅儩h人,連話都不說就要開打,犬戎人奸|淫咱們的女人,漢人又屠他們的村子,不是幾句話能招得攏的?!?br /> 游淼半信半疑,不過想想也是,隨便是個人,被李延折磨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肯定要?dú)⑺麍?bào)仇。
“那你怎么也不……”游淼試探著說,“來個穩(wěn)妥點(diǎn)的辦法?”
李延道:“所以小爺要?dú)⒘怂?!這不是被你要去了嗎?”
游淼沒轍了,只是訕訕地笑。
“嘿嘿嘿?!庇雾档?,“我這不是不知道嘛!”
李延:“本想帶回家玩玩,那廝又倔得很……罷了罷了,你悠著點(diǎn)兒,玩幾天就殺了他吧,不過是一刀的事,下不了手,遣他回來,我?guī)湍銡⒘艘渤?。?br /> 游淼聽了這么一番話,心里又有些七上八下。正看戲看得興起時(shí),家丁又來叫人,說流州清城郡老爺?shù)男艁砹耍雾敌睦锟┼庖豁?,忙和李延告別,徑自回家去。
院中北風(fēng)正緊,游淼搓著手,下轎,去書房時(shí)看見李治烽站在東廂掃雪,游淼一停步,李治烽便發(fā)現(xiàn)他了,放下掃帚,似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天寒地凍的,李治烽穿得甚是單薄,這人卻似絲毫不懼冷,一身粗布單衣,現(xiàn)出偉岸身材,猶如綢緞裹著鋼鐵。
“進(jìn)去烤火!”游淼朝他說。
李治烽仿佛想說點(diǎn)什么,游淼又抬手示意他進(jìn)去,自己則轉(zhuǎn)身進(jìn)了書房。
游德祐瞪著眼看游淼,游淼換了副面孔般,笑嘻嘻道:“我爹說啥啦?”
“你自己看罷。”游德祐把信扔給他,游淼展開信看。
游德祐又盯著堂侄兒的臉,觀察他臉色。
信上對游淼在京城胡天胡地之事只字未提,只約略說到游淼是成家立業(yè)的時(shí)候了,當(dāng)年父親自己十四歲便自立門戶與兄弟們分了家,如今游淼在京中學(xué)有所成,該當(dāng)考慮男兒事業(yè)之途。
恰好今年較往年要冷,傳聞北疆邊防動蕩,思念游淼,令他歸家一趟。若無他事,便讓游德祐安排,隨北路商隊(duì)折而向南,經(jīng)滄州入流州。
正好了,游淼心想,回家看看,順便伸手要錢,什么成家立業(yè)的,通通都是扯淡,京城的書還沒讀完,這時(shí)間讓他回去,只怕是要給娶媳婦兒。
“嘿?!庇蔚碌v奸笑,“你猜你爹要做什么?”
“嘿嘿嘿。”游淼也知父親的信須瞞不過這人精,答道,“想給我娶個媳婦?讓媳婦管著我?”
游淼把信折好收進(jìn)懷里。
游德祐又說:“你也知道該被媳婦管著?別忙走,我先問你,那犬戎人呢?甚么時(shí)候打發(fā)走?這等人可萬不能帶回家去!”
游淼哦了聲,游德祐又說:“歸家前必須打發(fā)走!哪來的回哪去!”
游淼有點(diǎn)舍不得,游德祐又教訓(xùn)道:“回流州去了,你父還少得你二百兩銀子?”
游淼:“是是是?!?br /> 游淼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不太情愿,還想多留幾天,不定府上人習(xí)慣了,也就樂得不管了,然而父親既然喚自己回家一趟,犬戎奴就不能放在堂叔家里。否則自己前腳一走,后腳李治烽就當(dāng)被賣了。
送去李延府上更是不行,李延看也不看就會把他殺了。
帶著上路?又帶不回家,只能在半路上把他放了,讓他自尋生計(jì)去罷。雖說花了二百五十兩銀子,但此刻感覺李治烽的份量又不是簡單的銀子了。
游德祐又讓游淼回去準(zhǔn)備,恰好近日冬季商隊(duì)就要離開京城。從京城下江北流州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沿黃河下東山,入滄州境,沿路車馬顛簸,甚不安穩(wěn),翻山越嶺,得走上四十來天。
而另一條則是離京師北上,沿著塞外一路向東,再在山海關(guān)處折而往南,走官道,這條路安穩(wěn)得多,但塞邊雪大風(fēng)狂,也要月余。游淼心中一動,說:“我跟北商隊(duì)罷?!?br /> “隨你?!庇蔚碌v沒好氣道。
游淼又說:“犬戎奴我?guī)е鋈?,隨處找個地方放了,叔不用再費(fèi)心了?!?br /> 看游德祐那神情儼然如送走了個瘟神,游淼經(jīng)廊前走過,左思右想,走北路是他臨時(shí)的決定,不就是個犬戎奴么?等到了塞邊,給他點(diǎn)銀兩,打發(fā)他出去,放他自由,再將賣身契燒了,權(quán)當(dāng)辦件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