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這就叫曖昧嗎?
回到下榻的客棧,剛換好衣服,窗子上就傳來叩擊聲。</br>
容悅把人放進(jìn)來,喊了一聲“大師傅”,待兩人坐定,便開口問:“最近沒人找武館的麻煩吧?”</br>
盧駿輕描淡寫地說:“有些小打小鬧,為師還應(yīng)付得了。”</br>
容悅起身倒了一杯茶給他:“辛苦您了,我這次去云門山,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山莊那邊也要師傅常去看看。”</br>
盧駿點(diǎn)點(diǎn)頭:“你別擔(dān)心,有太太坐鎮(zhèn),還有三師傅跟六位堂主呢。”又以商量的口吻道:“雖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武館要維持下去,光靠教人練練拳,終究不成,所以為師想從下月起,重新開始接鏢。”</br>
“也行,這樣大伙兒可以輪換著出去散散心”,容悅知道這兩年他們都有點(diǎn)憋得慌的感覺,可她現(xiàn)階段只能以學(xué)藝為主,還不敢大展拳腳,只能先這樣維系著。</br>
盧駿的想法是:“多出去走走,可以增長見聞,總像這樣閑著,遲早會變成廢物。”</br>
容悅笑道:“我正好有些事要交給他們做。”</br>
盧駿居然站起來回話:“請小主人吩咐。”</br>
容悅微楞,轉(zhuǎn)念一想,也就坦然了。現(xiàn)代的平等觀念在古代是行不通的,一旦祭出“自由、平等”的大旗,像暗部這樣的組織首先應(yīng)該解散。</br>
容家的各代主子們靠什么掌握這些暗人?不是靠那點(diǎn)月銀,而是靠賣身契。他們進(jìn)暗部的時候,包括穆坤在內(nèi),都是簽了賣身契的。要不然,他們一群身懷武藝的大男人,憑什么聽一個小丫頭調(diào)遣?難道真是怕一塊令牌嗎?</br>
別人可能迫于生計(jì),穆坤是出于什么樣的理由,容悅沒打探出來。有兩次她想把話題往這方面引,穆坤立刻岔開,容悅怕觸犯了他心里某些不欲為人知的隱私忌諱,只得作罷。</br>
在拜師的當(dāng)天,她就把賣身契還給了三位師傅,他們現(xiàn)在都是自由人。容悅并不擔(dān)心他們會離開,他們中最年輕的盧駿也超過四十歲了,尹惟將近五十,都是老光棍,無家無室,離開了能去哪兒呢?</br>
暗部就像現(xiàn)在的集體單位,對職工包干到底,負(fù)責(zé)生養(yǎng)死葬,對那些無所歸依的人來說,不失為一個安身立命之所。</br>
容悅發(fā)現(xiàn),暗部正式在編的九十九位成員,無論老小,沒一個成家的。她仔細(xì)閱讀賣身契的條款,上面并未明文規(guī)定不許娶妻生子。她曾就此向母親詢問,蕭夫人告訴她:“凡暗人隱衛(wèi),身價銀比一般奴仆高得多,相當(dāng)于死士,他們是隨時準(zhǔn)備為主人舍命的人,所以一般是不娶親的。”</br>
容悅自然不敢問出“那他們的個人需要如何解決?”想來男人跟女人不同,并不一定要通過婚姻才能解決生理需要,像曾經(jīng)的廚子余成,不就跟個寡婦交往了好幾年?</br>
盧駿見小主人長久沉吟,關(guān)切地問:“遇到什么犯難事了嗎?”</br>
容悅道:“只是有點(diǎn)疑惑,想請大師傅開示,您先坐下,我們慢慢聊。”</br>
“嗯,你二師傅去武館,跟我說了好多,把我耳朵都快說起繭子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重病在身不久于人世的是他,而不是他兄弟。”</br>
容悅心里一咯噔,趕緊喝下幾口水,才穩(wěn)住心神道:“我要說的正是二師傅的事。二師傅來自楚溟國宗室,大師傅肯定知道吧?我一直想不通,以他這樣的身份,這樣的修為,為什么要入景侯府的暗部?據(jù)我所知,做暗人的,大部分都是孤兒,或寒門子弟。”若非走投無路,誰肯賣身為死士。</br>
盧駿告訴她:“穆坤起初跟他兄長一起,隨閑云真人修道,據(jù)說比他兄長還得真人器重,有意把衣缽傳給他,他卻偷了真人的一樣法寶送給魔尊座下的女弟子,被他師傅逐出師門。后來轉(zhuǎn)投黃蘗真人名下,黃蘗真人也很器重他,卻在三年后離奇失蹤,外面謠言滿天飛,有人言之鑿鑿地說,親眼看見穆坤仍跟魔教弟子往來,說不定又想偷什么,被黃蘗真人發(fā)現(xiàn),便伙同魔女把真人謀害了。黃蘗真人本就是頂著巨大的壓力收下他的,最后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便不是穆坤害的,也會賴到他頭上,說他身上沾染了魔女的妖氣,走到哪兒都會污染清凈寶剎,給師門帶來滅頂之災(zāi)。可憐他王子出身,卻弄得像陰溝里的老鼠,人人喊打,無處容身,最后遠(yuǎn)離楚溟國,投奔到老侯爺門下,才過了幾年安靜日子。”</br>
“原來如此”,容悅唏噓不已,尤其覺得難以置信的是:“穆師傅會偷東西?”</br>
盧駿嘆道:“木秀于林,風(fēng)必催之,一門弟子中,最受器重的那個,最易遭嫉,不趕走他,別人怎么上位。”</br>
容悅為穆坤難過的同時,更擔(dān)心他身體狀況,她只希望這是孿生兄弟之間的感應(yīng)現(xiàn)象在作怪:一個挨刀,另一個會痛;一個生病,另一個也不舒服。</br>
盧駿比她想象的更敏感:“姑娘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二長老最近老得很快?”</br>
“是啊,可見憂思令人老。”不過短短幾日,穆坤就迅速地從中年過度到老年,漸漸顯出了他的真實(shí)年齡。</br>
“那姑娘要抓緊時間,盡可能多跟他學(xué),以后晚上別再出去東探西探了。我?guī)Я藥讉€人來,讓他們隨你去云門山;也傳信去了山莊,讓春痕和夏荷過來,然后送她們?nèi)ピ崎T山侍候你。”</br>
“師傅”,容悅提高嗓音,有些無奈地說:“云門山是清修之地,連我自己都怕被那里的掌門拒之門外,她們跟去行嗎?”</br>
盧駿對此信心十足:“沒問題的,云門山上也有女道士啊,你穆師傅的兄長雖不是掌門,輩分比掌門還高,你們?nèi)チ耍琴F客。”</br>
“那好吧,就依師傅的,我也有幾件事,要麻煩師傅。”</br>
“你說。”</br>
“剛?cè)ト莞樘剑l(fā)現(xiàn)容徽的二夫人好像要害大夫人”,容悅把在牡丹院聽到了話復(fù)述了一遍,然后道:“我想請師傅派兩個人盯著,最好能在錢至動手時當(dāng)場抓獲,看能不能拿住這個把柄,讓他為我們做點(diǎn)事。”</br>
她對莊夫人沒有任何印象,也談不上任何感情,若非想了解容府的經(jīng)濟(jì)狀況和帳目往來,她并不想介于容徽妻妾之間的斗爭。反正不是“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倒東風(fēng)”,誰倒臺誰得勢,于她而言,沒什么區(qū)別。便是把夏夫人整垮了,扶持莊夫人回府當(dāng)家,她一樣會站在容徽那邊對付二房,因?yàn)樗€有個跛腳兒子。夏夫人想讓容慎襲爵,莊夫人同樣想自己的兒子上,誰規(guī)定跛子就不能當(dāng)侯爺了?</br>
“還有呢?”盧駿掏出個小記事本,用炭筆記錄著,這炭筆還是容悅畫出草圖,讓六堂主秦云仿作的,其實(shí)就是鉛筆,只不過里面的鉛用炭芯取代。</br>
“派人監(jiān)視容府,尤其是槐蔭院和芙蓉院,我想知道,他們到底把假容悅藏在哪兒了。”</br>
盧駿放下筆:“姑娘似乎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diǎn)。”</br>
“哦?請師傅提示。”</br>
盧駿笑道:“姑娘的婚事啊。聽說容徽去南陵蕭家的途中見過嚴(yán)少堡主,少堡主卻只在五里亭擺了一桌茶點(diǎn)招待,陪了沒多大一會就走了,這門親事顯見無望了,姑娘就不怕容徽另外把您許給什么人嗎?”</br>
容悅也笑:“聽起來確實(shí)是個問題。”</br>
盧駿打量著她:“我的姑娘,你怎么就一點(diǎn)兒都不著急呢,太太可是急得不得了,嚷著要搶先給你訂親呢。”</br>
容悅這才換上懇求的語氣:“那師傅一定要幫我勸著點(diǎn)兒,要是母親糊里糊涂給我訂下一門親,我是不依的,逼急了,我也出家修道去。”這不是威脅,剛才聽盧駿說,云門山上也有女道士時,她的確有點(diǎn)動心。</br>
盧駿忙安慰道:“太太是你的親娘,她要訂親,肯定會先征得你的同意,人也會先讓你相看過。”</br>
見容悅默不作聲,又開口試探:“其實(shí),嚴(yán)謹(jǐn)真的不錯,他私下里找穆坤談過,那番話連師傅聽了都感動,確實(shí)夠誠意。”</br>
“他說什么了?”</br>
“他說先跟姑娘把親事訂下來,至于什么時候迎娶,全看姑娘的意思,姑娘想拖幾年就拖幾年,決不逼婚。”</br>
容悅笑著搖頭,還以為有什么新鮮詞,原來不過是老生常談,而且,“這話本身就有語病,難道我拖十年八年也行?”</br>
盧駿納悶起來:“難道姑娘自己就情愿當(dāng)老姑娘?”</br>
“也不是不可以”,見盧駿瞪大眼,改口道:“我只是就事論事,師傅你信不信,其實(shí)我也想訂下一門親的,這樣大家都清凈了,太太不再犯愁,容徽也不會總打主意。可人家嚴(yán)謹(jǐn)上有父母,下有一個大家族,年紀(jì)也不小了,好像有二十一了吧,他家里還等著他開枝散葉呢,他父母怎么會允許他的未婚妻死賴在娘家呢?別說幾年,只怕一年都等不了。再說,太太不是嫌他沒爵位嗎?”</br>
“多少總有點(diǎn)”,說起這事,盧駿就后悔,都是他挑起來的,“可太太聽說他肯花十萬兩銀子聘下你,見你病在客棧,親自上門接到自己的莊園休養(yǎng),足見對姑娘一片真心。后來,為師又給太太例舉了幾個嫁給落魄貴族的商戶之女,陪嫁金山銀山,還得不到一句好,一大家子靠媳婦的陪嫁養(yǎng)活,一大家子聯(lián)合起來埋汰她。太太不再強(qiáng)求那一點(diǎn)了。”</br>
“大師傅”,容悅笑出聲:“你不該當(dāng)武館館主,該當(dāng)師爺,這么好的口才,什么都讓你說盡了,翻來覆去都是理。”</br>
仔細(xì)一想,祖父能選他當(dāng)暗部首腦,除了武功好,夠忠心,口才和組織能力也是重要的考量因素。三位師傅中,若論修為,盧駿并不是最出色的那個。</br>
盧駿趁勢提議:“姑娘若真想清凈,不如跟少堡主訂親,至于他父母那邊的工作,他既敢承諾‘不逼婚’,自會想辦法解決。若他出爾反爾,我們也可以悔婚,怕什么。”</br>
容悅有瞬間的動搖,但很快就否決了:“嚴(yán)謹(jǐn)想訂下我,就得給容徽十萬兩銀子的聘金,就算他愿意,我還舍不得呢。”</br>
“姑娘若只是不想嚴(yán)少堡主破費(fèi),為師倒有個辦法。”</br>
“師傅你別亂來,我先把話撂在這里,不管是誰,如果不經(jīng)我同意就訂下,我統(tǒng)統(tǒng)不認(rèn)!”</br>
“嚴(yán)少堡主也不認(rèn)?”</br>
“不認(rèn)!”態(tài)度很堅(jiān)決,沒有一絲猶豫。</br>
盧駿疑惑起來:“姑娘不是跟少堡主感情很好嗎?一路有說有笑的,還幫了他那么大的忙。”</br>
“他也幫了我啊,這就是朋友之間的互助,不是師傅理解的那個意思。”</br>
“不是嗎?都說姑娘以前跟臨風(fēng)公子感情怎么好,依為師看,還不如跟少堡主呢。”</br>
容悅沉默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或正在犯一個很大的錯誤,這個錯誤,叫“曖昧”。</br>
從前的容悅,因?yàn)橄矚g夏御,每當(dāng)夏御到容府做客,總會跟前跟后,結(jié)果被自己的父母當(dāng)成青梅竹馬,被不懷好意的人說成殘花敗柳。現(xiàn)在的她,循著前世跟男**人交往的模式,對看得順眼的男人鼎力相助,自己有困難也會求助,在她自己看來,他們是普通朋友,或同事關(guān)系。可落到外人眼里,卻別有意味,比如,在盧駿看來,他們甚至比以前跟夏御還要親密。</br>
想來也是。以前的容悅是個羞**靜的姑娘,受著古代閨秀教育,再跟一個男人親近,也最多是臉紅紅地喊他臨風(fēng)哥哥,趁他不注意時偷瞄一眼,或塞個荷包什么的。哪像她,公然住進(jìn)嚴(yán)謹(jǐn)?shù)膱@子,跟他一起做夜行俠,用種種不入流的手段協(xié)助他解決各種問題,這些經(jīng)歷傳到盧駿和她母親蕭夫人耳朵里,他們鐵定會以為她跟嚴(yán)謹(jǐn)?shù)年P(guān)系已到了相當(dāng)?shù)牡夭剑徊钜粋€訂婚儀式了。</br>
暗暗打量容悅的神情,盧駿確定自己沒看錯,那是為難、懊悔帶來的沉思,而不是小姑娘想念心上人的表情。難道,他們都會錯了意,姑娘對嚴(yán)少堡主,真的沒有男女之情?</br>
二人各懷心思,一時屋里安靜下來,這時苗礪在外面道:“姑娘,方總管來了。”</br>
方槐提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裹,里面一看就是賬本,容悅苦著臉說:“都快三更了,方總管不會要我連夜對完這些吧?”</br>
方槐笑道:“姑娘別怕,太太看姑娘這些日子學(xué)藝辛苦,賬本都是自己看的,沒讓送去姑娘屋里,這是大長老叫送來的。”</br>
容悅轉(zhuǎn)過頭:“大師傅,你嫌我不夠累是不是?”</br>
盧駿接過周泰送進(jìn)來的毛筆硯臺,親手替她翻開帳本,用誘哄的語氣說:“這些都是今年的賬目,太太都對過了,你稍微翻翻,再簽個名。你這一走,年前恐怕回不來,他們要扎帳。”</br>
容悅知道,盧駿這是在幫她樹立威信,強(qiáng)化主人意識。她長期在外隱居,要不在帳目上留些痕跡,碧水城這邊的店鋪,包括方槐等人,都要忘記主子是誰了。</br>
————————抱歉的分隔線————————————</br>
昨天沒更,今天三更補(bǔ)上,二更大概在19點(diǎn),三更在點(diǎn)。</br>
感謝潘子和考拉的粉紅票,我很慚愧。</br>
前面一章應(yīng)該是五十七章,這一章是五十八章。(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