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男兒試手補天裂 五
“阿如,我笑得好看嗎?”趙如意的聲音又輕又軟,如同天籟。</br>
阿如迷迷糊糊地點著頭,只覺得不管他說什么,自己都應(yīng)該點頭。</br>
“那你要不要過來抱著我?”趙如意此刻就如同一個引誘靈魂下地獄的惡魔。</br>
阿如畏縮地看了他一眼,輕輕顫抖了一下。她明白趙如意不是說真的,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帳中的時候,他經(jīng)常會說些奇怪的話。</br>
阿如本來是一個商人家下人生的庶女,從小沒有得到過任何一個人的寵愛。因為有一點胡人血統(tǒng),她從小就比別人長得高,眼睛也比別人黑亮一些。戰(zhàn)亂一起,父親放在照看貨物上的心思比照看兒女多,車馬先用來運貨,其余幾個兄弟姐妹還有牛車可坐,她就只能跟在后面跑,追不上隊伍,竟然也沒有人回頭找她。她拼命地追拼命地跑,前面的車隊還是越來越遠(yuǎn),路過一個岔路的時候,突然有兩個男子將她抓住,裝進箱子,然后在夜里被帶到這個帳子,帶到這個美得夢幻一般的人面前。</br>
驚恐的阿如見到這張臉的那一刻突然什么也不怕了,突然覺得死活都無所謂了,她只能呆呆看著趙如意。趙如意見她這樣,輕輕一笑,問她愿不愿意幫他做事,阿如完全不用思考,就聽見自己已經(jīng)回答出口:“愿意。”</br>
她知道,那人是不滿意她的,但是像她這樣身高的女子并不容易找,時間很緊張,又不能大張旗鼓,所以她就被勉強留了下來。</br>
阿如從心里害怕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想離開他!大概是怕她亂說話,那人給她拿了一杯水,她喝了之后就再也發(fā)不出聲音了。可是即便這樣,她還是絲毫也提不起想逃走的念頭,她就是不想離開這個夢中也不曾出現(xiàn)過的絕美少年。</br>
那少年找來另一個女官,叫花箋,阿如聽著趙如意在和那女官編著瞎話,說她是路上餓倒的乞丐,天生的啞巴,無家可歸扔在外面就會死。</br>
花箋皺著眉看著她,道:“不像啊,能行嗎?”</br>
阿如覺得自己中了邪,竟然立即便點頭不已,她那般急切地點頭,那般急切地想得到花箋的肯定,甚至還根本不知道他們要自己做什么事。她看見那個花箋眉毛展開了,夸她:“雖然不會說話,但是人挺機靈!”</br>
之后知道他們要自己冒充什么人之后,她竟然沒有一點兒害怕,并不是因為花箋總是溫和地拍著她跟她保證,事情拆穿了也會保護她。她就是不怕,阿如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因為自己親口答應(yīng)了他,說了愿意幫他的,那就要好好做啊。”</br>
身邊的趙如意還在微笑,是看著她微笑,是看著她一個人微笑。</br>
“阿如,你真的不想過來抱抱我?”趙如意充滿誘惑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你想的。”</br>
阿如臉頰羞紅,卻不由自主地笑了。</br>
趙如意張開雙臂,做了一個要抱她的姿勢,阿如身子微微顫抖,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br>
哧——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嘲諷的笑,阿如慌張地睜開眼,見那張絕美的面容上帶著嘲弄,阿如顫抖著低下頭,這不是第一次了,可她卻仍然上當(dāng)。</br>
他的聲音輕輕的:“這么輕易就想抱我?阿如,我切你一根手指頭,然后親你一下,你愿意嗎?這次不騙你,一定不騙你。”</br>
阿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點點頭。</br>
趙如意的聲音落寞起來,突然伸出手,將渾身顫抖的阿如攬入懷中:“好了,別胡思亂想,快睡吧。”</br>
就在阿如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的時候,趙如意卻突然出聲:“你甚至愿意切一根手指頭也想抱著我,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會有人不許我轉(zhuǎn)過身來呢?”他的聲音低得如同喃喃自語:“明明是她要我到她的房間里去,明明是她想抱著我,可為什么不許我轉(zhuǎn)過身來呢?”</br>
他倒在床上,耳邊似乎又聽到那一聲咬牙切齒的怒喝:“誰讓你轉(zhuǎn)過來的?轉(zhuǎn)回去,背對著我!”</br>
這是他心中的秘密,只有那么一個夜晚,他只有那么一次機會。就在他開始絕望,以為憑著姿色永遠(yuǎn)不可能吸引到她的時候,她路過他身邊,卻突然停下腳步,許久許久,才道:“如意,你今晚到乾清宮來。”</br>
那一刻,他的心臟幾乎跳出體外,但實際情況和他想象中的一點也不一樣,那個宮殿熄滅了所有的燈,漆黑一片,也趕走了所有的人,安靜得如同墳?zāi)埂?lt;/br>
這和他以往遇到的情況都不一樣,誰也沒有將燭火熄滅到一點光亮不留的程度。他只能看清她的輪廓,卻已經(jīng)激動萬分。他知道最近戰(zhàn)局吃緊,他也知道就在今天白天,她還用烽火傳信,給遠(yuǎn)方霍慶陽出了樊城伏兵的主意。他還知道,她出了主意之后,曾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振業(yè)王,我看你怎么死!”</br>
他一直全力注意她,所以也知道,自從說了那句話,她就不吃不喝也一動不動,在含元殿坐了一整天。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么心情不好,可他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愿意找他,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開始!趙如意專門學(xué)過揣摩人心,心情好的時候找你,很容易忘記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找你,那你就會真正進入她的心里。</br>
所以他激動萬分,用盡自己全部的心思,可是事情和他想的一點也不一樣,她什么也沒有做,也不許他做任何事!</br>
她只是讓他站在地上,不許動。然后她從后面突然抱住了他!抱得那么緊那么緊!她其余什么動作也不做,就這么抱著他,一直抱了很久很久。</br>
一切是那么溫馨,如同有水波在房間中流動,直到趙如意用自己能做出的最迷人的表情笑著轉(zhuǎn)過頭來,想說出更媚人的話語的時候,這種溫馨卻戛然而止。</br>
“誰讓你轉(zhuǎn)過來的?轉(zhuǎn)回去,背對著我!”那一聲呵斥里含著山海一般的恨意,讓趙如意打了個哆嗦,真的,她用充滿恨意的語氣和他說話。同樣的笑容,同樣經(jīng)過精心設(shè)計,能顛倒眾生無往不利的笑容,讓阿如切了一根手指也愿意,但是她,竟然恨他!</br>
雖然他立即就轉(zhuǎn)了回去,但是她卻再也沒有像剛才那樣抱著他,趙如意全身流著冷汗,他能聽到身后拉椅子的聲音,知道她坐了下來。</br>
背后有些灼熱,他知道她正盯著他的后背看,趙如意盡量控制,但是汗水還是不聽話地流了出來,很快就將背部打濕了。</br>
他嚇得要死!他沒有像今天這么恐懼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恐懼,也不知道自己恐懼什么。到最后,他已經(jīng)實在抑制不住,整個人如同風(fēng)中的樹葉一般顫抖起來。</br>
身后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她的聲音十分溫和:“如意,你走吧。忘了今晚的事,我只會放縱這么一次,再也不會了!你忘了今晚的事就好,一點事也不會有。”</br>
趙如意便僵硬著走了出去,不敢回一次頭,之后果然再也沒有過,青瞳待他更加疏遠(yuǎn),直到他徹底改變形象,穿著士兵的甲胄,苦練騎射,面無表情地做著一個親兵的工作,她才漸漸對他改變態(tài)度,教他戰(zhàn)術(shù)兵法,好似從來也沒有發(fā)生什么事。</br>
但是他永不能忘記,永不能忘記那雙手臂環(huán)著他的感覺,他曾經(jīng)離她,那么近!</br>
花箋說的話還像荊棘一般刺在心上,原來我的背影長得像那個西瞻的振業(yè)王。趙如意想,多謝你告訴我,你解開了我心中一直懷疑的謎團。他自己又看不見自己的后背,如果花箋不說,他怎么可能知道呢?</br>
他還能清楚地記得,那雙手臂抱著他后背的時候,是多么激動,愛意透過所有的衣服、所有的血肉傳過來,他感覺得很清楚!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人這么愛過他,他從來沒有感受到如此深厚的溫暖和愛意,從來沒有……</br>
“你說忘就能忘了嗎?”他盯著阿如,溫和地問,“我不想忘掉,就一直記著,一直記著……可以嗎?”</br>
阿如迷茫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她經(jīng)常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不過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沉默,她也明白,趙如意滿意她的沉默。</br>
“我今天下了一道命令。”趙如意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說給她聽,“我把軍糧中的精糧都給了霍慶陽的西北軍!十六衛(wèi)軍因此還扯了很久的皮,說不應(yīng)該對他們那么好……怎么能不給一點好處呢?很快那些人就知道,我是什么東西了!很快!”</br>
薄霧縹緲,</br>
新月上柳梢。</br>
孤倚危欄影,</br>
憔悴了楚腰。</br>
風(fēng)卷衣袂瓢飄。</br>
回首燈火闌珊。</br>
往事如潮,</br>
幾番幽夢縈繞,</br>
已是簾空影遙!</br>
心已碎——</br>
還為誰把酒澆?</br>
青絲依依系不住你,</br>
志比天高。(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