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別難重陳 二十三
“咳咳咳……”</br>
青瞳半邊身子趴在岸邊,不停地咳嗽。</br>
“你……咳咳……原來你不會游泳,那你跳……跳下來找死嗎?沉得像個死豬!咳咳咳……你連我也差點(diǎn)害死!”</br>
她勉強(qiáng)緩過氣來,剛剛劇烈的咳嗽牽扯到背后傷口,她臉頰生起一抹鮮艷的潮紅色。</br>
蕭圖南仰面躺在她身邊,只有肩頭以上露出水面,身子還浸在河中。雨水將他臉上沖得黑一道白一道都是油灰。</br>
他從胸膛深處發(fā)出一陣悶笑,眼睛仍然閉著,只把手從河里伸出來在青瞳后背摸了一下,笑道:“皮盾!什么時候在衣服里塞了這個?你倒是真怕死!”他的手從河里帶起一片水花,都落在青瞳身上。</br>
青瞳衣服里前后各有一面皮盾,是她在戰(zhàn)場上撿到綁在衣服里的,木盾太大,在馬下會被看見,鐵盾太重,會影響戰(zhàn)馬的靈活性。這種輕型皮盾最合適,只是皮盾防御力較差,海藍(lán)珠那一箭還是傷了她一點(diǎn)皮肉。</br>
青瞳沒好氣地打開他的爪子:“你不怕死你現(xiàn)在就跳回河里去!說我怕死,哼!剛才在河里,是哪個怕死的抓我抓得那么緊?”</br>
蕭圖南眉梢微微一動,剛才在水中,看到青瞳的臉,他腦子里突然就什么念頭也沒有了,不管是水里還是火里,就那么直接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只是用力抱著手中的人,力氣大得青瞳帶著他從河里躥上來兩次都沒能掙脫。</br>
“放手!別怕!水不深,我?guī)阌紊先ィ 倍吺撬穆曇粼诮小?lt;/br>
放手?蕭圖南知道自己該放手,他神智是清醒的,但不知為什么,這么簡單的動作,他就是做不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臂越圈越緊。</br>
“放手!”第三次躍上水面,青瞳的聲音開始?xì)饧睌模澳阆确攀治也拍芫饶闵习叮 ?lt;/br>
對了,應(yīng)該放手……為何手臂卻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將她越圈越緊。</br>
他,不想,放手。</br>
懷中的人掙扎力度越來越大,他不想放手!不想!他已經(jīng)放手過一次了!結(jié)果逼得他翻過漫漫雪山,爬過懸崖峭壁,置之死地而后生,歷經(jīng)無數(shù)艱險才又將她抱入懷中!</br>
她越長就越強(qiáng)大,越來越有力!這一次見面,她的眼神告訴他,她已經(jīng)又向前走了一大步!他不敢放手,因?yàn)樗呀?jīng)沒有信心,這一次放手之后,下一次還能再抓住她!</br>
所以,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br>
那一瞬間的念頭是如此瘋狂,就讓他們兩個一起死在這河里好了!就讓他們兩個那誰也不肯放棄的驕傲,誰也不肯放棄的野心,誰也不肯放棄的堅持,誰也不肯放棄的殘酷……一起在這河里淹死吧!</br>
“放手!”耳邊是竭力的嘶喊。</br>
放手?這一次要是放開,是不是便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茫茫終不見?</br>
放手?苑青瞳,你讓我如何放手?</br>
你扯著我的心牽著我的肉又勾住我的靈魂絆住我的呼吸,放手?放手之后,我還剩下什么?</br>
你憑什么,只憑這輕輕松松的兩個字,就讓我放手?</br>
青瞳捂著胸口喘氣:“隔著兩層皮盾,你都差點(diǎn)把我心肝脾肺一起擠出來!還好意思說我怕死?我現(xiàn)在胸口還疼得很,都不知道骨頭傷了沒有?”</br>
蕭圖南終于睜開了眼睛,輕輕一笑:“你什么時候肯吃虧來?這不是立即報了仇了?”他頭上有一道尖石頭砸出來的傷口,傷口里的血跡已經(jīng)被河水沖刷干凈,只留下微微泛白突起的口子。</br>
那一下砸得可真不輕,現(xiàn)在他還覺得有些眩暈。</br>
青瞳不理他,喘過氣來就掙扎著爬上岸。</br>
深秋初冬,草原上的河水真的可以說得上其寒徹骨,剛才為了生命掙扎還不覺得,如今一停下來,立即覺得四肢都有些不靈活了。</br>
青瞳使勁拉了一下蕭圖南的手臂,見他紋絲不動,她喘息道:“你必須自己從河里爬出來,我實(shí)在沒有力氣了!聽見沒有?再泡在水里,你就得凍死!”青瞳見他還不動,有些急了。</br>
“凍死?”蕭圖南小聲一笑,“除非你在我身邊躺著。”</br>
“什么?”青瞳沒有聽清,她已經(jīng)在看四周的地形了。</br>
“沒說什么。”蕭圖南翻身站起,休息了片刻,他的體力就比青瞳要好得多了。</br>
他們現(xiàn)在是在河對岸,暴雨仍然在下,對面那條數(shù)十丈的黑色煙柱卻不見蹤影,大概都被風(fēng)吹散了。</br>
這條河面上一直籠罩著薄煙霧靄,倒是極佳的遮蔽場所。戰(zhàn)場上現(xiàn)在的情況怎么樣不得而知,沒弄清楚情況以前,他們也不敢露面。</br>
“阿蘇勒,你能不能先抓兩匹馬來代步,光憑我們自己走如何能走出包圍?”青瞳向一邊指了指。</br>
這條河并不深,能沒過人,卻沒有幾處能沒過高大的馬匹。對面起火時,馬兒天生怕火,倒有不少游過對岸來,有一些跑散了,也有一些就在河邊啃草根。</br>
蕭圖南點(diǎn)點(diǎn)頭,在馬群中端詳著,這些都是馴熟了的馬,不是野馬,見到人靠近也不躲避,抓起來毫不費(fèi)力。</br>
不一會兒,蕭圖南便選了兩匹相對較好的牽過來,他又將其余那些馬匹背上的東西翻檢了一下,將有用的東西收集起來,有干糧、銀兩、鹽巴、箭囊,還有兩袋子烈酒,全都裝進(jìn)褡褳里帶了回來。他扶著青瞳上了一匹,自己躍上另外一匹。</br>
馬兒好不容易從戰(zhàn)場上逃脫,有些不愿意給人騎,輕聲嘶叫著,好在兩人騎術(shù)都不錯,略微安撫一下也就好了。</br>
青瞳摸了摸馬兒的鬃毛,道:“我騎的這匹是火海里跑出來的呢,你看,毛都燒焦了一片,可真不容易。”</br>
“對了,阿蘇勒,”青瞳抬起頭問道,“你是怎么出來的?”</br>
蕭圖南沉默片刻,道:“我離火場遠(yuǎn)。”</br>
“騙人!你那一身黑油,泡在河里那么長時間都褪不下去,怎么可能離火場遠(yuǎn)?”</br>
蕭圖南又是沉默半晌,才道:“火要燒起來之前,有人提前現(xiàn)身,將我引開了。”</br>
“什么人?”青瞳好奇地問道。</br>
“你!”蕭圖南道。</br>
“瞎說!”青瞳瞪了他一眼,“我躲你還來不及!何況我也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br>
蕭圖南淡淡一笑:“嗯,后來我才知道看錯了,那人只是穿著和你一樣的衣服。”</br>
青瞳笑道:“那你還說是我把你引開的,分明是你自己眼神不好!不過你的運(yùn)氣倒是好,我也沒想到下著大雨的天氣,還能來個火燒三軍!”</br>
青瞳笑語嫣然,蕭圖南沒有葬身火海,她那種高興無法抑制。</br>
“嗯,確實(shí)眼神不好。”蕭圖南輕笑一聲,“走吧,冷得很,有什么話,等安全了再說。”他帶馬先行,青瞳也實(shí)在冷得很了,沒心思再說笑,一拉馬韁,隨著他走了上來。</br>
兩個人順著河邊走了一會兒,青瞳嘴唇已經(jīng)變成青紫色,牙關(guān)炒豆子一樣不停打戰(zhàn),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往中間佝僂。</br>
“我抱著你走吧,兩個人靠在一起暖和一些!”蕭圖南道。</br>
青瞳沒有推辭,上了蕭圖南的馬匹,讓他抱著。</br>
她只這么點(diǎn)點(diǎn)頭,牙齒便順著點(diǎn)頭敲擊在一起,得得得連響好幾聲。</br>
蕭圖南將她抱在懷中,盡可能貼近自己的胸膛,那咚咚有力的心跳似乎給了青瞳點(diǎn)溫暖,她慢慢不那么哆嗦了。</br>
“阿……阿蘇勒,我們得離這里遠(yuǎn)些……雨停了,就不好躲了。”</br>
蕭圖南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明白。</br>
戰(zhàn)場上的情形現(xiàn)在如何了并不知道,但是有一點(diǎn)卻是能確認(rèn)的,拔密撲身邊至少還有兩三千人,而他們現(xiàn)在一定還在努力尋找蕭圖南的尸體。他做了這樣抄家滅族的大事,就一定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性,一定要確定蕭圖南死了才能放心!草原上的狼會跟著獵物走一個月,只為了找到機(jī)會撲殺。他搜索蕭圖南會比狼跟蹤獵物更有毅力!他一定會先在河對面那片草原上搜索,找不到才會擴(kuò)大范圍。所以現(xiàn)在青瞳他們也應(yīng)該快些離開,趁著暴雨,離開越遠(yuǎn)越安全。</br>
身后的路已經(jīng)被堵住了,蕭圖南四下遠(yuǎn)望,不禁皺起眉頭,這一小片草原已經(jīng)到了盡頭,前面是高坡和樹林,如今樹葉凋落,樹林子里也藏不住人,北邊倒是有一溜山,只是離此頗遠(yuǎn)。再往北是一小片沙漠,然后又是一片更大的草原,但這些地方都是可賀敦部落的領(lǐng)地,仍然不安全。</br>
他沒有把這些困難說出來,只是將青瞳抱得更緊了些,道:“你多堅持一會,我們?nèi)フ覀€山洞躲雨。”</br>
青瞳心情大好,冷也不顧了,哆嗦著笑道:“可賀敦酋長為什么非殺了你不可?你不光害了人家兒子,還害了人家女兒吧?海藍(lán)珠看你的眼神可是柔情萬丈啊!”</br>
“海藍(lán)珠不是拔密撲的女兒。”蕭圖南淡淡道,“她是拔密撲找來騙我的。”</br>
“哦?是這樣?”</br>
青瞳沉吟一下,也就大概想明白了,拔密撲為了讓別人猜不到他會對振業(yè)王動手,就表現(xiàn)出要和阿蘇勒搭上關(guān)系的樣子,讓自己的女兒勾引上位,那可是最容易讓人相信的了。</br>
“拔密撲是自己沒有女兒,還是他的女兒長得太丑?那個海藍(lán)珠不是他親生的女兒,一定是從草原上精挑細(xì)選的美女吧?我就說,拔密撲竟然能生出如此美貌的女兒來,真是沒天理了!”青瞳笑道。</br>
“不知道。”蕭圖南嘴角微微一動,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br>
不管怎么樣,他心中是知道的,如果沒有那個身影,那么他必?zé)o幸理。</br>
當(dāng)時他站在馬鞍子上,看到那個身影,什么也沒想便沖殺了出去。就在他沖出戰(zhàn)團(tuán)不到二十丈距離,火就在他身后燒了起來。</br>
那個戰(zhàn)團(tuán)著實(shí)不小,拔密撲又不可能四面八方全都看到,他守著的是最初看見蕭圖南的方向。后來西瞻士兵們紛紛站在馬鞍上之后,蕭圖南就隱沒在人群中看不見了。扔黑油的車子圍著戰(zhàn)團(tuán)轉(zhuǎn)圈,一直有人向外面沖,他們攔截打斗的聲音都沒有中斷過。只不過馬匹踩上黑油之后行動不便,大部分人被他們殺死,只有很少數(shù)得以逃脫罷了。</br>
不過憑著西瞻振業(yè)王的武藝,自然是那少數(shù)之一了,反而是堵截他的“馬匪”被他一刀一個殺死了不少。他的紅馬奔雷獸也并沒有踏上黑油,而是縱身直接從這些可疑物質(zhì)上跳了過去。</br>
大雨如注,拔密撲遠(yuǎn)在圈子對面,他明明看見蕭圖南邊叫著他聽不懂的漢語,邊向圈子更深的地方擠過去,那勢頭分明是為了擠進(jìn)圈子什么代價也在所不惜!等他跑到近前,蕭圖南已經(jīng)離得遠(yuǎn)了無法看見,料想已經(jīng)深入戰(zhàn)團(tuán)中心,之后濃煙升起,水蒸氣爆出,就更是有千里眼也休想看清。</br>
拔密撲哪承想蕭圖南會被一個身影吸引,中途改道,拐了個彎從左邊殺出去了呢?</br>
海藍(lán)珠確實(shí)是救了他的命,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殺了。西瞻振業(yè)王雙手染滿鮮血,殺人對他來說實(shí)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但是殺于己有恩的人,這還是第一次。</br>
可是他絲毫也沒有后悔,別說是海藍(lán)珠,便是草原大神對青瞳射出一支箭,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扔出手中利刃!(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