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裨將眼見青瞳消失不見，急得眼睛都突出來了，吹著號角猛追過去。他心眼直，一邊是青瞳要他去西北，一邊是振業(yè)王要他看住青瞳，兩件事聽起來都無比重要，那他決定先完成王爺?shù)耐懈叮谑且差櫜簧蠔|南西北了，只在大霧中發(fā)了瘋般亂找，聽著他號角找路的五百個西瞻士兵便跟著沒頭蒼蠅般亂竄。再后面可賀敦的伏兵無法明白前方路線為何突然如此復雜多變，卻也只能在數(shù)里外跟著瘋跑。</br>
    大霧彌漫，天地混沌一片，只跑出幾步便連東西南北都無法分辨，很快人馬就都跑散了。西瞻士兵和可賀敦士兵在這期間都不知遭遇了幾撥敵人，倒有很多小規(guī)模的戰(zhàn)斗是由于誤會引起的。不過雙方都有各自的口號，卻也沒有太大的傷亡，認清敵我之后便拆開了。這是一場爛仗，這樣的仗打下去沒有人會不泄氣。</br>
    大約一個時辰后，晨霧終于散去，但是昨日積壓了整日的暴雨卻降了下來，粗壯的雨柱密集砸下來，能見度并不比大霧的時候好上多少。</br>
    那裨將十分有韌勁，不論是霧是雨還是風，只管邊吹號角邊跑，他堅持了極長的時間，直到馬匹受不了，先于他倒下。</br>
    后面的人只好跟著，不斷有馬蹄伴著雨水狠狠倒在地上，來往反復，連綿不絕，將深埋地底過冬的草根都搗了出來，攪成混沌的一團。據(jù)說，這一小片草原都被馬蹄踏成了堅實的生土，要三年后才能長出草來。</br>
    蕭圖南也陷入戰(zhàn)團當中，他手持馬刀，猛然欺近對方身邊，那個手持鐵棍的“馬匪”沒料到他會在半空砸下一根鐵棍的情況下竟然迎面欺近，急急回手，但招式已經(jīng)用老，顯得笨拙。蕭圖南順著對手的鐵棍斜向外，嚓的一聲，輕輕松松將一條手臂連著腦袋切了下來。</br>
    為了模擬被稱為草原惡魔的馬匪，拔密撲讓自己人手中兵刃也換成一頭粗一頭細的鐵棍。戰(zhàn)馬奔馳之中，揮舞鐵棍可以增加極大的勢能，往往一棍子就可以砸倒一根帳篷柱子。鐵棍又長，一棍揮下去，普通的馬刀碰觸不到他的身子，他卻已經(jīng)能打碎別人的腦袋，安全性也增加了不少。</br>
    這是元修研究了西瞻人習慣之后特地設計出的兵刃，現(xiàn)在也經(jīng)過實戰(zhàn)檢驗，確實十分好用！如果硬拼，再鋒利的馬刀也經(jīng)不住鐵棍一砸。不過鐵棍沉重，運轉(zhuǎn)不夠靈活，當遇上實戰(zhàn)經(jīng)驗很豐富的高手，像蕭圖南，像金鷹衛(wèi)，那就等于等著給人殺。</br>
    可惜其余的西瞻士兵并不是個個都有他這樣的身手和實戰(zhàn)經(jīng)驗，打了這么久的仗，傷亡已然不小。</br>
    這一次他的確十分危險。以往他帶兵的確是沖陣的時候多，設局的時候少，那是因為他和他所帶的金鷹衛(wèi)本身具備幾乎無堅不摧的勇猛，不大需要運用計謀就可獲勝，卻不是說蕭圖南是個只知道猛打猛沖的勇將而已。</br>
    如同青瞳多用計謀，那也是因為她手中兵員素質(zhì)不夠，實力遜于對方，并不是說她就沒打過攻堅的硬仗。</br>
    真正的名將，本來就應該是能進能退、可攻可守的。</br>
    不過你要是習慣了用計，遇上任何事情都不免先去想計策。如同若是習慣了沖鋒，難免會不自覺地將沖鋒作為首選方法，只有習慣方法的確行不通，或者覺得用別的方法會有更好的效果時才會改變策略。這也是千古以來，名將各有領兵風格的原因。</br>
    在蕭圖南看來，領兵五百沖開敵陣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何況他要留下足夠的士兵守住營盤才能放心，區(qū)區(qū)幾里地的距離，便是有問題也完全來得及彼此接應。</br>
    何況這次他帶著五百人沖陣，已經(jīng)分出一個小隊前行打探了，然而天時不利，濃霧之中很難弄清楚情況。拔密撲以有心算無心，借著慘叫聲將他引得越來越遠，等他和“馬匪”戰(zhàn)在一處時，背后卻突然插入一支隊伍，將他們合圍在中間。</br>
    蕭圖南反應迅速，立即整隊，引弓回射。他們每個人都帶了四個箭袋，幾輪猛射之下，倒是敵人吃虧多些，漸漸敗退。</br>
    蕭圖南那時候還不知道拔密撲有問題，聽到可賀敦人的慘叫聲在前方不斷響起，想盡快解決了眼前敵人回營，于是吩咐加快緊逼過去。</br>
    追出不遠，前方人影左右一分讓開兩邊，緊接著濃霧中竟然飛出無數(shù)黑乎乎的圓球，這些圓球外面帶著跳動的紅色火焰，一飛出來便落在人馬身上，燒得人馬大聲慘叫起來。</br>
    西瞻出產(chǎn)一種極易燃燒的液體，他們叫這種黑色黏稠的液體為“火油”，以前蕭圖南曾經(jīng)用火油倒入漬水，想將霍慶陽帶領的定遠軍西戰(zhàn)營士兵一把火燒死，此刻他們自己也嘗到了這東西的滋味。</br>
    因為熟悉，西瞻士兵都知道這些圓球帶有黏性，十分難甩脫，所以中了招的士兵為了切斷火源，便飛快將身上的盔甲脫下來，盡管這樣，外圍的士兵還是有不少受了燒傷，咬著牙強忍。這邊盔甲剛脫下，借著火焰也將濃霧燒得散開了那一片方圓，正好看見密雨一般黑黝黝的箭支傾瀉過來。</br>
    拔密撲是下了大本錢的，對面弓箭隊中有十幾個人箭術(shù)過人，力氣大，射得又準，簡直是一箭一個，絕不走空，猝不及防之下，好些士兵中箭落馬。沒有了盔甲遮擋，中了箭不死也是重傷。</br>
    “撤！”蕭圖南吩咐一聲，撥馬回轉(zhuǎn)。</br>
    卻也難怪拔密撲對他的特別招待，因為此時他還不知道是拔密撲的陰謀，一覺得事情不可為，就毫不介意把可賀敦酋長丟下不管了。</br>
    拔密撲苦心安排這么久，豈能讓他輕易便走了？蕭圖南帶著人馬剛剛跑出一箭之地，便又陷入苦斗之中。這一次他們遇到的敵人無論從人數(shù)上還是戰(zhàn)斗力上都絲毫不遜于他們，不是一時三刻能脫身的。</br>
    蕭圖南身邊一個副將上前，大聲叫道：“王爺！這樣不行，請您先走，屬下來阻擋敵人！”</br>
    蕭圖南凝神看了那副將一眼，什么也沒說，只是點點頭，撥轉(zhuǎn)馬頭向左前方奔去。其余西瞻士兵從那副將身邊經(jīng)過，都是回望一眼，一言不發(fā)地點頭而去。</br>
    后面蹄聲陣陣，追兵追到，他們剛從濃霧中鉆出來，就見前邊只有一個黑甲之人攔住去路，那人靜靜站著，下半身都隱于霧中，似夢似幻。</br>
    第一個追過來的“馬匪”嚇了一跳，隨即呸了一口，直直地向他沖去。那副將將手中馬刀猛然一抖，如同半空中閃了個驚雷，唰的一下，刀光過后，揚起一片血紅的水簾。但他也只能抽冷子殺了一個，之后便陷入混戰(zhàn)。</br>
    蕭圖南等人聽到身后叮叮當當響個不停，知道那副將在與人激戰(zhàn)，都抓緊時間策馬前行，一個隊長上前問道：“王爺，我們往哪里走？”</br>
    蕭圖南咬著牙，卻一瞬間就做出決定：“往東！回營地！”</br>
    他已經(jīng)發(fā)覺不對了，若不是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敵人怎么會這么巧每一步都攔在他面前？既然是這樣，回營的路也必然處處陷阱。</br>
    如果是他自己，他會先順著西南方向走下去，西南方向有一條大河，迷霧之中方向辨別不易，依河而行就方便了很多，又不怕火攻，等大霧散去再和大部隊會合便是，并不需要爭這一天半天的時間。</br>
    然而營地里還有一個人在，他這邊遇到的危險越多，他對營地的擔心就越多！如果敵人不是一支，如果營地那邊也遇到了剛剛的猛火彈……</br>
    他想象著整個營地的帳篷，都在黑色圓球的附著下熊熊燃燒的樣子，心里緊得如同被人抓了一把，忍不住又回手在馬背上抽了一鞭子。</br>
    絲毫不出意外，他沒有奔出兩步就又落入一隊人馬當中，與此同時，四面八方都傳來馬蹄聲，一起向這幾百人圍了過來。</br>
    便在這時，忽聽遠處傳來一陣大喊：“振業(yè)王在此！”</br>
    那聲音叫個沒完沒了，四面八方圍向他們的馬蹄聲都停了下來，哨聲呼嘯不斷，然后便是更多人在大喝：“可賀敦的朋友莫急，本王已經(jīng)派出了先鋒部隊，在你們西南方向，你們跟著他們突圍，向本王靠攏！”</br>
    兵器相交的叮當聲頓時稀疏下來，只有遠處“振業(yè)王在此！振業(yè)王在此！”那中氣十足的呼聲回蕩不休。</br>
    尖銳的哨聲傳來，圍在他們面前的“馬匪”聽到哨聲，再不和他們戰(zhàn)斗，用力砸?guī)紫妈F棒推開他們，便向另一個方向遁去。片刻之后，留下斷后的那個副將氣喘吁吁地過來，竟然連傷都沒傷！</br>
    他本來存了必死之心去戰(zhàn)斗，招招都兇狠無比。敵人一時未能攻破他的招式，但大家都知道，那也是時間問題，等他脫力一擁而上，他會被無數(shù)鐵棒輕易砸成肉泥。誰知“振業(yè)王在此”的呼聲從天而降，那群人竟然放過了他，轉(zhuǎn)身跑入濃霧不見了！</br>
    他莫名其妙地跑出一段，便重新會合了振業(yè)王的部隊，不由叫道：“王爺不是在這嗎？是哪個在胡說八道？”</br>
    卻見蕭圖南臉色慢慢松了下來，面上慢慢揚起一點笑意，最后竟然忍耐不住，嘴角一直翹上去，成了一個歡快的笑臉，然后那笑容就像長在臉上似的，怎么也放不下來了。</br>
    自從那晚扔了青瞳的油燈，他是第一次露出笑容。</br>
    “看來我不用為她擔心了！”士兵們聽著王爺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么一句，然后只見他一揮馬鞭子，“全軍列隊！撤向河邊！”</br>
    “可是我們的營地……”</br>
    “沒事！”</br>
    “其他的兄弟……”</br>
    “沒事！”</br>
    “駕！”蕭圖南打馬便走，聽到聲音便遠遠繞開，一口氣跑出幾十里，就已經(jīng)沖出了人群，再也沒有遇上伏兵了。</br>
    草原實在是適合跑馬的地方，若是沒有大霧，將這成千上萬人扔在這么不過方圓幾百里的小小草場上，絕對沒地方躲去。但是大霧一來，憑著西瞻士兵的騎術(shù)，想跑出什么花樣來都不在話下，他們又不是被鎖定的目標，只是安安靜靜地避開，那真是再容易不過了。</br>
    咔嚓！一道驚雷炸響，緊接著豆大的雨點便狠狠砸了下來，打在人臉上竟然如同被冰雹砸中般生疼。那么久大霧醞釀之后，預期中的大雨終于下來了。</br>
    大雨落下，大霧卻還沒有完全散去，能見度更加低了。</br>
    蕭圖南也被急雨沖得難以睜眼，嘴邊卻露出冷笑：“這雨來得好！你就在草地上自己兜圈子吧！等濃霧散去，我們再來清算！”（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