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喝一會兒，大家都已經(jīng)盡興，天也已經(jīng)黑透了，應(yīng)該回帳篷休息了。拔密撲送走了眾人，又回到大帳中，吃得只剩骨頭的黃羊還留在那里，海藍(lán)珠撫摸著黃羊那對又尖又長的角，有些出神。</br>
    拔密撲臉色猛然沉了下來：“海藍(lán)珠，我要你吸引他的注意，讓他今晚睡在你的帳篷里！你剛剛跳舞的時候，為什么不投進(jìn)他的懷里？”</br>
    “就算我再努力也沒用。”海藍(lán)珠眼睛里有種說不出的奇異，媚媚地笑了，“實(shí)際上，我連他的一點(diǎn)注意也沒能吸引。因?yàn)檎麄€晚上，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眼光卻總是落在那個姑娘的臉上，并沒有注意其他任何一個人。”</br>
    拔密撲望向遠(yuǎn)處蕭圖南的帳篷，臉色漸漸沉了下來。</br>
    夜已經(jīng)深了，草原上扎起了無數(shù)潔白的氈包，一個個弓著背頂著圓蓋般的蒼穹。月光如水一般瀉在地上，整個草原如同被染了一層霜，帶著淡淡的黃色光澤，柔和美麗。四野里很靜，偶爾有馬匹的輕嘶從氈包外面?zhèn)鱽怼?lt;/br>
    蕭圖南和青瞳被安排在同一個帳篷里，這一點(diǎn)任何人都沒有異議，包括青瞳自己。海藍(lán)珠看她的眼光如同匕首，她可不想自己單獨(dú)住一個帳篷，半夜里再出些什么意外，至少這段時間，在蕭圖南的保護(hù)下她才最安全。</br>
    青瞳坐在一張氈毯上并無睡意，但蕭圖南招呼都沒有和她打一個就鉆進(jìn)毯子里閉上了眼睛。</br>
    他實(shí)在是太累了！從南到北，他走得殫精竭慮。既要避開大苑的軍隊(duì)，也要避開他父親的軍隊(duì)。要避開大苑的軍隊(duì)自不必說，忽顏的軍隊(duì)為什么也要避開？</br>
    因?yàn)槿绻屗匆娗嗤鲱伈豢赡懿焕眠@樣一個籌碼，你家皇帝在我手中，大苑的軍隊(duì)豈不是要怎樣就怎樣？西瞻即刻立于不敗之地，大苑頓時陷入進(jìn)退兩難之局，軍心將心都將潰散，要四十萬軍隊(duì)全軍覆沒也大有可能。</br>
    蕭圖南并沒有江湖豪杰那種光明磊落的情懷，戰(zhàn)場上，能利用的他都會利用，唯獨(dú)青瞳他不能利用。因?yàn)樗置靼祝嗤^對不會讓那種情況發(fā)生，她珍惜生命，并不會輕易放棄，但是到了必要的時候，她也絕不吝嗇自己的生命。</br>
    這個根本不用去問，也根本不用去試探，蕭圖南并沒有任何猶豫，便選擇了云中小路，帶著她用十幾天的時間，翻過了寒風(fēng)凜冽的雪山。他極小心地用黑鷹探路，躲避西瞻的大軍比躲避大苑的關(guān)卡更加謹(jǐn)慎，常常為了一個和西瞻大軍碰面的可能性，便不惜繞七八天的山路。</br>
    他劫持大苑皇帝的計劃是沒有和任何人商量的，也不打算讓不相干的人知道他帳篷里的女人是誰。</br>
    聽到蕭圖南發(fā)出均勻的呼吸，青瞳看他的目光里卻多了一絲暖意，睡著了的他薄薄的紅唇抿著，皮膚白皙，就像一個大男孩。可是這個大男孩卻硬是舍易就難，他沒有和就在關(guān)中的西瞻大軍聯(lián)系，而是只帶著幾個人，翻過了茫茫雪山。</br>
    自從在興州城暴露目標(biāo)以來，他們的路就走得極度艱難，青瞳好幾次都覺得幾乎不可能了，偏偏他不認(rèn)，他簡直是在發(fā)狠，無論什么辦法都用上了！卻偏偏沒有利用最有理由利用的西瞻大軍！</br>
    但是青瞳卻沒覺得半點(diǎn)意外，他的表現(xiàn)在她意料之中，他的熱烈、他的冷漠、他的激昂、他的驕傲……都在她意料之中！</br>
    她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他！</br>
    夜晚有些冷，青瞳想起年幼的時候，太子哥哥和離非在甘織宮膩著不走，等她幫忙設(shè)計出明天武學(xué)要用的陣勢破解辦法。夏日炎炎，兩個少年昨天剛剛跟著父皇騎射了整日，晚上離非又陪同太子哥哥招呼群臣飲宴，到天光也沒睡成。</br>
    彼時在靜謐溫馨的甘織宮等待，兩個人便都打起了瞌睡。太子哥哥老實(shí)不客氣地上了床，離非不愿意逾越，便蜷縮著身子坐在地上，靠著門睡了。</br>
    青瞳偷偷拿了一床薄被子給他蓋上，自己偷偷地坐在他身邊，偷偷看他睡著的樣子，一切都偷偷摸摸的。</br>
    漸漸地，她壯起膽子，將自己的腳伸進(jìn)被子里，靠在他身邊，而他一直沒有醒……這就是少年時代的肌膚相親了。</br>
    當(dāng)時那樣簡單的動作就曾讓青瞳夜不能眠，羞澀喜悅到不能自已。</br>
    她和蕭圖南之間遠(yuǎn)比這更進(jìn)一步，蕭圖南每次擁抱都是用最熱烈的姿勢、最強(qiáng)的力度，不像離非，總是在她壯起膽子要求幾次才很艱難地抱她一下，力氣也總是輕輕的……</br>
    青瞳覺得自己對待感情能這樣理智，是因?yàn)樗慕^大部分感情，已經(jīng)在年少無知的時候，在一個不合適的人身上燃燒殆盡了，剩余的都是百煉真金，沒有超乎尋常的熱烈火焰，已經(jīng)不能點(diǎn)燃她的感情了。</br>
    但是眼前這個睡著了的男人，就是那超乎尋常的烈焰。他忽而調(diào)笑忽而霸道的臉，他毫不猶豫沖進(jìn)狼群找她的勇氣，他在漫天黃沙中緊握住她不放的手，分別時他僵硬的背影和悠長的歌聲……</br>
    她的理智驅(qū)使抗拒這個男人，本能卻吸引她接近。</br>
    青瞳嘆了一口氣，這是她唾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的幸福。如果他不是西瞻的振業(yè)王，而是一個大苑官員，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大苑百姓……不！哪怕他是西瞻人，只是一個普通的西瞻牧民都好！</br>
    但是如果他不是西瞻的振業(yè)王，而真的只是一個牧民、一個大苑百姓、一個大苑官吏……他還會有這樣的魅力嗎？如果真的一樣，那她苑青瞳為什么沒有愛上一個官吏、一個百姓或者一個西瞻的牧民？</br>
    今夜注定無眠，就讓她肆無忌憚地看吧，她總還是有權(quán)利看的！現(xiàn)在的她，肩負(fù)著太多責(zé)任，不能為自己而活，卻可以為自己而看吧！</br>
    青瞳拿了一盞裝著酥油的小燈，走到他身邊坐下，緊緊地挨著那個熟睡中的人。油燈湊了過去，在搖曳的燈光中，他的眉、他的睫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一切都是那樣熟悉，熟悉得像是從來沒有分開過一般。</br>
    今夜很冷，青瞳慢慢動了動，掀開了毯子的一角，她試著想把冰冷的腳放進(jìn)那人的毯子里，想看看是不是和她記憶中一樣溫暖。</br>
    突然間，毫無征兆地，蕭圖南一躍而起，眼睛里全是警惕的精光，青瞳手上的油燈被他一把奪下，遠(yuǎn)遠(yuǎn)地扔了出去。</br>
    “青瞳，你要干什么？”他手中握著一把閃光的匕首，他的聲音冷如冰雪。</br>
    青瞳雙眼騰地瞪圓了，如碰到毒蛇一般驟然收回了手，她先是垂下頭，肩膀有些微戰(zhàn)栗，過了一會兒又恢復(fù)平靜。</br>
    她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回一片寵辱不驚的漠然：“你覺得我想干什么？”</br>
    蕭圖南胸膛生起一股壓抑著的悶氣，他冷笑道：“我若在這里出了事，你絕對是性命難保的！難道你的大苑就有這么大的吸引力，為了它你愿意和我同生共死？”</br>
    青瞳靜靜地等他說完，然后道：“看來你是睡不著了。那么我睡一會兒，這個帳子里只有一套被褥。”說罷再也不看他一眼，徑自鉆進(jìn)毯子里閉上了眼睛。</br>
    蕭圖南臉色鐵青，喝道：“你不會得逞的！”</br>
    青瞳動也不動，許久才淡淡地道：“多謝你告訴我，我早就該知道，我不會得逞的！”</br>
    她背對著他，所以他看不見，青瞳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是什么樣的一種深遠(yuǎn)的苦痛。（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