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牽豪情到天外 七
還有兩個字要寫完的時候,侍衛(wèi)來報,說呂慧安求見。顯宗當(dāng)朝這段時間來,單獨接見這個太常寺卿呂慧安的次數(shù)最多,似乎他是皇帝最親信的大臣,可實際上,兩個人都明白,只是共同的處境將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罷了。</br>
不過呢,榮辱與共、生死相同的處境也是最牢固的聯(lián)系,從這個角度看,他倒是自己手下第一忠心的臣子了。苑瀣抓緊時間寫完最后兩個福字,邊寫邊好笑地想,就算他現(xiàn)在指著呂慧安的鼻子大罵,他也不得不全心全意為了自己著想。</br>
不過他當(dāng)然不會指著一個二品大員的鼻子罵。以呂慧安為首、現(xiàn)在還扶持他的官員在朝在野都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昔日他們不支持他的時候,百官之首楚惜才、手握重兵的霍慶陽也無力抗衡,世家之中有數(shù)之不盡的有才華、有本領(lǐng)的人,得到他們的支持和受到他們的排擠區(qū)別很大。苑瀣不會因為那人在利益面前的表現(xiàn)就小瞧他家族的影響力。</br>
他吩咐:“請呂大人進來。”</br>
呂慧安一臉掩飾不住的喜出望外,雙眼光華逼人,他兩手擎著一張信報,一進門就叫道:“陛下!大喜啊!”</br>
“同喜同喜,呂卿氣色不錯!今天過年,呂卿還不早點回去?來來來,看看這些福字哪個寫得好,你先挑一個!”</br>
呂慧安哪有心思欣賞書法,他稱謝之后隨手拿了最近的一張。</br>
“哎……呂卿……”苑瀣叫了一聲。</br>
呂慧安以為他又有什么賞賜新年喜餅之類的小事,趕緊在他出口前高聲道:“陛下!臣有要事啟奏!”</br>
苑瀣看著他的手搖搖頭:“那你先說吧。”</br>
呂慧安激動地道:“陛下,終于有機會了!臣有辦法了!”</br>
“什么事你有辦法了?”苑瀣奇怪地問。</br>
“便是關(guān)中之事啊!”呂慧安急道,“前些日子,陛下命臣想辦法打消……士氣。”他含糊了一下,接著道:“陛下快看看這張邸報,臣有辦法了!”</br>
“朕大概看不成了,呂卿記得內(nèi)容,就給朕讀一下吧。”苑瀣看著他的手道。</br>
呂慧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兩手都是淋淋漓漓的濃墨,早將信報污得一塌糊涂,連月白色精繡的官服都沾上了不少。原來他隨手在最近處拿的,卻是苑瀣剛剛寫好的福字,墨還沒干就被他抓在手中了,而他因為心中太過激動,竟然絲毫無覺。</br>
“看來的確發(fā)生了件大事,卻讓呂卿也失態(tài)了。”苑瀣笑著道,“不要緊,朕猜,和這件事比起來,一件衣服算不得什么。”</br>
“是!”呂慧安眉目間果然喜氣洋洋,連這么個狼狽樣子也顧不得了。他大聲道:“陛下,關(guān)中那些遷進來的西瞻人和涉州百姓起沖突了!”</br>
“什么?”苑瀣一驚,“嚴(yán)重嗎?此時可是關(guān)鍵時期,若處理得不好引起嘩變可就前功盡棄了!若無必要,最好不要派兵鎮(zhèn)壓!”</br>
呂慧安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還真挺操心!幸好你這位皇妹突發(fā)奇想,開始弄個什么遷民,搞得自己抽不了身,不然現(xiàn)在你還能好端端坐在這里?我們連想辦法的時間都沒有了。”</br>
他咳嗽了一聲,才道:“陛下,這是個天大的好機會啊!”</br>
苑瀣張口欲言,卻又住了口,看著他道:“事情是怎么發(fā)生的?”</br>
呂慧安耐著性子,一點點地跟他把事情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br>
原來,大苑百姓對于西瞻人的遷入,還是存著很大的忌憚之心的,人要是一心生顧忌,就難免好奇,一好奇,聯(lián)想力就會變得極其豐富。諸如西瞻人喜歡吃活人腦子之類的傳言滿天飛舞。</br>
最開始的時候,西瞻人和苑人并沒有生活在一起,涉州每個城池都設(shè)有專供西瞻人居住的區(qū)域,關(guān)中軍四十萬人面對一百萬西瞻難民,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盡管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老幼婦孺,他們還是不敢放松,很小心很嚴(yán)格地將每個城西瞻人的人數(shù)控制在一個可控制的范圍,不許漢民進入,也不許西瞻人出去。可是遷入西瞻人的目的是讓胡漢雜居,將他們的利益和漢人連在一起,不和當(dāng)?shù)貪h民打交道,那怎么才能實現(xiàn)這個目的?所以,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大苑官方就試著放開了禁制,只要不是未經(jīng)過人同意就進入到別人的房子,城中任何一條街道,無論是西瞻人還是漢人都可以隨意行走了。</br>
說是在征得同意的情況下可以進入別人的房子里做客,但是西瞻人初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普遍沒有那個心思。大苑人看著這些打扮得奇形怪狀的西瞻人,普遍沒有這個膽子,終于有一個實在忍不住好奇心的人,半夜三更靠近西瞻人住的巷子,趴著墻頭看了一眼。</br>
他正巧看到了西瞻人對草原大神的一次祭祀。來到異地之后,西瞻人唯一的心理依托就是對草原大神的祭祀,所以弄得十分隆重。</br>
在那個趴在墻頭的漢人看來,這絕對是一場召集妖魔下界吃人的儀式。他首先看到一個身上畫著五顏六色油彩的大薩滿,正圍著一堆火著了魔一般亂跳亂蹦,直跳得筋疲力盡口吐白沫,然后又有幾個薩滿進來,拿著穿著鈴鐺的骨頭圍著火堆亂跳。在這個漢人看來,他們手中拿著的絕對是人的腿骨。</br>
薩滿的舞蹈的確看著癲狂,但他們對神的虔誠程度是漢人無法想象的。每次祈禱之前,他們都要吃下一種帶有擾亂神經(jīng)作用的植物,借此保證自己處于一種通靈的狀態(tài)。他們會用全部精力去感受來自長生天的力量,他們相信這力量可以帶給他們勇氣,完成他們的所有心愿。</br>
然后那個已經(jīng)跳得幾近暈厥的大薩滿用那漢人聽不懂的話說了一句什么,就有無數(shù)西瞻人出去,后院傳來一聲凄厲的馬嘶。再過一會,一盆鮮紅的冒著熱氣的血和一顆還在跳動的心臟就被端了上來。鮮血被均勻地灑在四周,心臟被端正供在火堆上方。</br>
“駿馬之心,蒼狼之血,最偉大的神靈啊,你可聽到了我的呼喚?”大薩滿圖設(shè)拉長了聲音,用最誠摯的語言祈禱。</br>
如果那個漢人能聽懂他們吟唱的語言,就能知道這是馬的心臟。可惜這種吟唱的聲音在他聽來,也同樣恐怖極了。</br>
“我們是蒼狼的子孫!我們是神靈的信徒!我們需要家園,天神就賜予我們草原,我們需要食物,天神就賜予我們牛羊。現(xiàn)在,我們迷失的方向,需要您的指引……長生天啊,你可聽到了我們的呼喚?”那幾個小薩滿一起唱了起來,同時割破自己的手掌,將血滴進火堆里……</br>
爬墻頭的漢人沒有再看下去,他嚇得摔在地上,摔斷了一條腿。</br>
墻里面還在竭盡全力地跳著舞,聲嘶力竭地吟唱著。他們不知道他們的祭天儀式已經(jīng)被打擾,不知道那個漢人以手代腳爬了回去,回去之后,就到處宣揚,他們殺了一個漢人,用人心召喚惡魔,并用自己的血肉做祭品,企圖給大苑帶來災(zāi)禍。</br>
生活在一個人口眾多的城市,哪天會沒有人生病?哪天會沒有東西失竊?這一切都成了西瞻人引來惡鬼作祟的結(jié)果。于是,第一次沖突就這么形成了。(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