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古山河無定拒 二十二
打了一段時間,草原民族過度兇猛彪悍的壞處顯現(xiàn)出來了,隨著一聲聲嘶喊響起,一股股熱血飛濺,理智漸漸被他們拋到九霄云外。一般情況下,他們沖鋒、退兵只需要一個指令之后就能自動發(fā)揮,不像苑軍那樣需要十分嚴密的口令指揮。現(xiàn)在他們也是同樣,只需要一個指令,有人說:“沖進薛延陀部落,將他們殺光!”那就夠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將他們殺光,或者被殺光!</br>
幾萬人的大混戰(zhàn),營地也提供不了這么大的戰(zhàn)場,一時間不能上前的士兵聽見自己人的叫喊,眼睛全紅了,不知誰大聲喊道:“薛延陀部殺進中軍了,保護陛下!”</br>
無數(shù)人就叫喊著向西瞻本部營地方向殺了過去,根本沒有停下來思考一下,向他們發(fā)號施令的是什么人。</br>
“示警!舉矛!張弓!不得妄動!不得冒進!不得后退半步!”</br>
西瞻本部營中各級別將領(lǐng)頻頻發(fā)出號令,相比草原屬兵,他們正規(guī)得多,也嚴格得多。蕭定西一聲令下,鼓角隨之響起,向全軍傳達著中軍的號令,嚴密守衛(wèi)著他們自己的營地。</br>
“左前方有人沖過來了!”</br>
“立即站住!口令!”前排的西瞻哨兵喝道。</br>
屬兵們哪里還管得了口令,直接沖了上來。</br>
嗤嗤嗤!破空之聲連連響起,西瞻守兵毫不留情拉開了弓弦。</br>
慘呼聲中,前面一排士兵沉重地仆倒在地,緊接著后邊擁出更多的人,箭雨繼續(xù)傾瀉,那些士兵都不準備拿盾牌抵擋一下,就這么紅著眼睛,以血肉之軀迎著箭雨撲上前來,然后再度撲倒。</br>
“棄弓!拔刀!攔截!”西瞻士兵雖然為這種不要命的戰(zhàn)法所刺激,卻沒有亂了陣腳,依舊將陣地守得牢不可破。</br>
然而不管有多少尸體倒地,后面仍舊有人毫無畏懼地沖上來,他們沒有任何計謀,也不需要任何遮掩,就是一味地向前沖,一直向中軍殺了過去。每前進一步,他們的人數(shù)都在銳減,可是鮮血飛出得越多,他們的戰(zhàn)斗意志就越強。</br>
便是在中原軍中,一旦發(fā)生了營嘯,幾十萬大軍全軍覆沒的事情不在少數(shù),何況這里的士兵都是草原上習慣了拼殺的餓狼,士兵們的腦子都被混戰(zhàn)刺激得麻木了,草原民族骨子里的只有奮戰(zhàn)才能生存的天性支配了一切。</br>
西瞻精兵的第一道防線,沒支持多長時間就被沖破了。</br>
“列陣!御敵!”又一聲呼喝在夜色中響起。</br>
只見無數(shù)長槍、馬刀形成鋼鐵荊棘。在這道荊棘之后,無數(shù)厚重的開山盾一重重疊在一起,組成了一道堅固的城墻。后面的盾牌手霍然而起,踩在前面盾牌手肩膀上,再豎起一面盾牌。巨大的開山盾接連而起,方陣鐵墻霍然再高出幾尺!</br>
開山盾乃是護住戰(zhàn)馬的巨大盾牌,只有西瞻本部士兵才會攜帶這么笨重的防守器具。開山盾經(jīng)過蕭圖南的改良,盾牌后加了一根可以支撐的木柄。一排排盾牌豎立之后,無數(shù)木柄立即支在地上,借助大地之力幫助他們抵抗沖擊。</br>
無數(shù)利刃,從盾牌的縫隙穿出,等待著獵物到來。</br>
剛做完這一切,人潮就涌過來了。片刻之間,盾牌城墻前的荊棘也被撕開了,無數(shù)個身子重重地撞在盾牌上,馬刀將盾牌剁得切菜一般連連作響。與此同時,從盾牌縫隙間探出的許多馬刀,也貫穿了他們的身體。</br>
西瞻本部士兵發(fā)出一聲大吼,后面部隊跟著擁了上來,用肩膀抵住前面的盾牌手,替他們加固鐵墻。</br>
一層,一層,又一層!無數(shù)人頂在盾牌組成的鐵墻之后,那鐵墻震顫著晃動了一陣之后,這場沒有理智的沖擊終于被抵在盾牌手后面的一層層士兵緊緊頂住了。</br>
人擠在一起停下來不能動,血脈漸漸歸位,神智也漸漸清醒過來。不少人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自己正在沖擊西瞻本部的軍營,這是大逆不道之罪!忽顏怎么會放過他們!皇帝在他們部落屬兵心中是十分具有威嚴的,一想到忽顏,大部分人都流出了冷汗。</br>
他們欲退無路,只得大聲叫起來,宣布自己并無敵意。</br>
便在這時,大地突然震動起來,黑暗中涌過一片律動著的洪流,那是無數(shù)匹矯健的西瞻戰(zhàn)馬!西瞻士兵每一個都是騎兵,他們的營地里有大量戰(zhàn)馬,而且西瞻人的戰(zhàn)馬不像苑軍有一個專門的營區(qū),而是就和馬匹的主人一塊歇息的。有一個小隊,那一個小隊的戰(zhàn)馬就集中在不遠處,也有單獨的營帳抵擋夜晚寒風。也就是說,整個大營中到處都有馬匹營。</br>
混戰(zhàn)開始之后,馬匹還算安靜,可是人都去混戰(zhàn)了,沒有人再管理這些馬匹,又有苑軍夾在中間到處放火,馬匹看到火光,終于炸了,在苑軍的有意引導(dǎo)下,沖進西瞻本部陣營。</br>
光靠人是沖不開盾牌的,但是靠著強大的馬沖擊力,盾牌陣就漸漸不能抵擋了,只聽咔嚓咔嚓木桿斷裂聲不絕于耳,一面面開山盾被推了下來,無數(shù)士兵被沉重的開山盾拍在下面,成了一團血肉。</br>
西瞻軍在這樣強大的沖力下,不得不節(jié)節(jié)后退。草原人熟悉馬匹,如果只是一匹兩匹,甚至百十匹馬驚了,士兵們都有辦法安撫,可是現(xiàn)在沖過來的,卻有上萬匹驚馬!</br>
“保護陛下!”</br>
“保護陛下!”</br>
他們退后,卻盡力將這些戰(zhàn)馬向偏離中軍的方向引導(dǎo)。可以預(yù)見,即便能讓戰(zhàn)馬停下來,西瞻士兵這一次也將面臨巨大的損失。</br>
向偏營退卻的西瞻士兵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向中軍方向望去。</br>
他們不可能不疑惑,為什么到了這個時候,中間那無數(shù)個帳篷還和前幾天一樣安靜?難道說還是為了避免打擾皇帝養(yǎng)病?可是為什么抵擋亂軍的始終是他們這幾個大隊的人馬?另外接近五萬人半點忙也沒有幫?</br>
看看遠處,大殿下仍然在,仍然和他們一起,共同進行這場莫名其妙的戰(zhàn)斗。士兵們盡管有疑惑,卻也還是隨著蕭定西的號令戰(zhàn)斗著。</br>
他們偏離中軍,也就給營地讓開了一個邊緣,不知什么時候,連日來沉默的中營之中,漸漸進去了許多身影。</br>
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喊聲從西瞻中營響起:“大汗死了!大汗死了!陛下!陛下被人殺死了!”</br>
沒頭蒼蠅一般的部落屬兵和正在奮戰(zhàn)的西瞻本部士兵同時大驚失色。蕭定西大喝:“胡說!胡說!這是苑軍的詭計!”到這個時候,他終于明白了。</br>
是,這的確是苑軍的詭計,可是他能將忽顏找回來,給大伙看看嗎?</br>
“大汗在哪里?”</br>
“陛下在哪里?”</br>
部落屬兵和西瞻本部兵在整個營地里遠遠近近地呼叫著。</br>
“中軍說大汗死了!不會錯,是他們自己說的!”部落屬兵喊著,奔走相告。</br>
“中營說陛下死了!”西瞻本部士兵也喊叫起來。</br>
“陛下死了!陛下死了!”</br>
喊聲一出,整個營盤轉(zhuǎn)瞬崩潰!潰退成了一股不可抵擋的洪流。人在前,馬在后,互相擠壓,互相踩踏,再分不清敵友,也分不出方向,人插秧般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慘叫聲響徹天地。</br>
苑軍營地中,張峰嵐快步進入帳中,道:“陛下,蕭定西帶著殘兵向北撤走,是否現(xiàn)在燃起烽火通知元將軍?”</br>
“點燃烽火吧。”青瞳并沒有絲毫遲疑,好似正在鉆心般又痛又癢的并不是自己的手一樣。</br>
她的眼角在收縮,嘴角在收縮,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縮。蕭定西是他的大哥,她知道在所有的兄弟中,阿蘇勒和這個大哥感情最好。</br>
如果蕭定西死在她手中,恐怕今生今世,他們兩個人心中都會有一道坎了。但是她能為了兩個人心中不產(chǎn)生芥蒂,便讓士兵們不要追擊,讓西瞻剩下的士兵輕松逃脫嗎?大苑百姓用血汗供奉了苑室一家兩百年了,他們應(yīng)該得到一個全心全意為他們設(shè)想的帝王,而不是一個把私心也納為考慮范疇的小女子。(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