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古山河無定拒 十七
之后的幾天里,兵道上哨兵身影絡繹不絕,不斷有各種消息傳過來,西瞻和大苑在云中涉州展開了拉鋸戰(zhàn),雙方互有勝敗。按次數(shù)來說是西瞻勝利的次數(shù)多。按結果來說就是大苑勝利的成果大,僅在洛川和陳平關這樣要塞之地兩戰(zhàn)之后,大苑就殺死了將近兩萬名敵軍,加上玉門郡、鎮(zhèn)川、桔谷、遐蘆郡等地的戰(zhàn)役,短短二十幾天時間,西瞻軍已經(jīng)減員近六萬人了,而且死的不是輔兵,不是步兵,不是掠奪來本就作為炮灰使用的奴隸,而是最精銳的騎兵。</br>
這是以往周毅夫抗敵二十年也沒有取得過的戰(zhàn)績。按照習慣,西瞻軍隊是不會對著一個關口強攻的,他們行動來去如風,打敗他們還可以做到,但是要讓他們無處可逃,那可就難上加難。</br>
所以整個中軍都喜氣洋洋,似乎有用不完的勁,一天行軍六十里沒有人感覺疲累,人人都恨不得快一點趕到戰(zhàn)場。</br>
西瞻軍如同瘋了一般四面攻打,也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四下丟下尸體。勝利來得太容易,青瞳心中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元修也是一樣,所有的士兵都興致勃勃,只有兩個主要人物每次互相看看,眼神都是憂心忡忡。</br>
他們這一隊人中最聰明的應該是蕭瑟,但是術業(yè)有專攻,蕭瑟對征戰(zhàn)一竅不通。他只有敏銳的政治嗅覺,沒有敏銳的軍事嗅覺。</br>
青瞳最初還想指望他能出個主意,誰知叫他來中軍帳幾次,他都是沉默不語,似乎心事重重。據(jù)說相國白天也坐在車中沒有出來過,青瞳也就不為難他了。他的車子比青瞳自己坐的那輛還舒適些。他有殘疾,行軍一整天坐在車上不動,也是很累的,青瞳特地將暖和柔軟的車輛讓給了他,就讓他好生休息一下吧。</br>
就剩下她和元修每天在中軍帳大眼瞪小眼看著不計其數(shù)的好消息。好消息人人喜歡,但是要經(jīng)過自己努力了之后的好消息,接受起來才心中有底。</br>
兩個忐忑不安的人仔仔細細查看連日來的軍報,一個字也不放過,意圖找出些陰謀的痕跡。但是沒有,西瞻士兵實打實死了接近六萬人,現(xiàn)在只剩十四萬余。死的人越多,是陰謀的可能性越小,無論什么陰謀都要有人才能執(zhí)行,二十萬軍隊奈何不得大苑大軍,舍了六萬人命能怎么樣?真的化成厲鬼來復仇?</br>
突然,任平生輕輕咦了一聲,指著軍報上被元修畫上痕跡的部分問:“怎么好像每逢大面積傷亡,死的都是西瞻部族屬兵,不是西瞻本部的精兵?我怎么覺得忽顏這一手,這么像借刀殺人呢?”</br>
元修一愣:“任大哥,你怎么知道死的是屬兵還是精兵?”</br>
“我當然知道。”任平生道,“這次去草原,各個部落衣著、標記、馬匹烙印都完全不同,你看這里——”他指著軍報上簡易畫出來的印記,道:“這塊圓形中間是狐貍,薛延陀部落的圖騰。這個是沒有腿的神鳥,賀谷部落的標記。這個是好像一片雨點的實際上是狼牙,速離部傳了幾個首領,就加幾顆狼牙。而西瞻本部的士兵是以鷹為標記的。你們看看,繳獲的東西里面,鷹旗才有幾面?最多死了一萬人,都是其他山毛野獸……嚯!狐貍最多,薛延陀部這次慘了,恐怕死了兩萬人上下了!”</br>
借刀殺人?為什么?任平生去殺這些西瞻部屬是有原因的,忽顏想殺他們,為什么?</br>
“我明白了!”青瞳和元修一起叫起來,又一起停下口。任平生沉默一下,嘆道:“我也明白了!”</br>
“真狠哪!”元修牙疼似的抽了一口氣,“對仇人狠的人我見過,對自己也這么狠的,當真沒有見過!”</br>
他忽然興奮起來,道:“好了,是一場陰謀,但沒有針對我,這便行了。只不過事情沒有忽顏想得那么便宜,這些部落番兵我要,他本部的精兵我也勢在必得!他存了消耗部屬的心思,就必然要保存自己的實力,不會選在涉州和我軍決戰(zhàn)。既然如此,我們這二十萬軍隊也沒有必要趕去涉州助陣了,不如直接堵在云中,等他自投羅網(wǎng)。”</br>
青瞳的臉頰抽搐了一下,隨即狠下心腸,若是半年前,西瞻軍沒有侵入中原的時候,她還不會想要趕盡殺絕,她只想要這些侵略者離開大苑的土地,不要騷擾大苑的百姓!</br>
但到了現(xiàn)在,這些人罪惡滔天,罄竹難書!就算把他們每個人都留下來,也不足以賠償大苑失去的人命。并不是大苑人多,死了些就無所謂的!她若是不竭盡所能,給西瞻人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如何對得起這半年來受苦受難的中原百姓?如何能讓這些胡人下次揮鞭南下的時候,停下來仔細思量一番?</br>
阿蘇勒,我關心你的安危,可我不能愛屋及烏關心你的國家!因為兩者對立的時候,我更愛我自己的國家!換成是你,也必定會這么做!</br>
“來得及嗎?”她問。</br>
元修遲疑片刻,道:“我們加緊行軍,應該來得及。我想西瞻那些部落連著死了這么多人,未必就沒有察覺,至少短時間內(nèi),忽顏應該不能指揮動他們出死力進攻了。”</br>
“好吧,傳令——每天晚上少歇息一個時辰,中午少歇息一刻鐘,每一隊派幾個熟悉行軍的老兵帶著,讓腳程加快一成。急速行軍,繞過涉州!”</br>
“急速行軍,繞過涉州!”軍令在苑軍營地以號角的方式吹響。</br>
第二天天剛剛泛白,士兵們就在各級將領的催促下,快手快腳地收起營帳,在習慣了急行軍的老兵帶領下,不知不覺加快腳步,向北方一路疾行過去。</br>
不出元修所料,之后幾天,驛道上傳來的信息多半都是雙方呈膠著狀態(tài),甚至苑軍還接連在涉州吃了幾個小虧,將云長郡周圍的幾個縣鄉(xiāng)丟了。因為元修下令是當守不住的時候及時遷移人口,所以百姓的傷亡并不多,但是士兵為了掩護撤退,傷亡卻不小,財物損失更是沒辦法去計較了。</br>
大軍到達涉州邊境的時候,西瞻軍正進逼至大散關附近。元修長長松了一口氣,大散關的險峻不下洛川,只要在大散關能攔住他們十天,苑軍就有足夠的時間攔在西瞻人回家的路上,實現(xiàn)包圍阻截計劃。</br>
如果一切順利,忽顏這二十萬軍隊,就要全留在大苑境內(nèi)了!</br>
可是,這個世界上一切順利的事情是很少的。就在元修松了一口氣那個夜里,又有一個重大的好消息被哨兵連夜送進來——繼洛川大捷之后,大散關又一次留下足足一萬七千敵軍的性命!前前后后,西瞻二十萬大軍減員接近八萬,已經(jīng)只剩十二萬人。</br>
“大散關勝了?”元修跳起來,直沖到那探哨眼睛前面,喝問:“什么時候的事?”</br>
“兩天之前!這封軍報是快馬加急,晝夜不停地送到!”哨兵大聲回答,自豪得很:“元恪禮將軍身先士卒,以身誘敵,終于將敵軍團團圍住,元恪禮將軍身中三箭仍不退卻,終于取得了一場大勝!”他也是出自元家軍的,元恪禮勝利,他同感光榮。</br>
“他媽的!怎么勝得這么快?這才三天!三天!元恪禮這個王八蛋,該你拼命的時候不拼命,不該你舍命的時候你玩命,老子就不應該手軟,你丟了陳平關就該將你掐死,不用留你現(xiàn)在去玩命!你他媽的怎么沒真去死?”</br>
看著自家一向風度翩翩的大帥一邊毫無顧忌地罵著臟話,一邊手忙腳亂地將衣服往身上套,那哨兵驚愕地張大了嘴,一時間無言以對,連日來都是壞消息,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天大的喜訊,他不顧元帥正在休息就上報,不就是為了讓元帥大大高興一番嗎?</br>
“你堵在我床邊做什么?讓開!速去報告陛下,再……再把相國也叫醒!”元修穿好衣服,靜下心來,道:“你跟陛下說,我安排一番,隨后就到!”(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