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第 88 章
今夜說的話實在太多了,姚珍珠只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什么都無法深思。
且這一說就是小半個時辰,說得姚珍珠都有些困頓。
李宿看她迷迷蒙蒙的,半閉著眼睛幾乎要睡著,便也只安靜地抱了會兒她,才道:“話都說完,你心里清楚便好,我今日同你說這些,不是為嚇唬你,是怕你不知要如何行事。”
姚珍珠點點頭:“我知道當如何做。”
李宿聞言嘆了口氣,聲音溫柔繾綣:“是我不好,難為你了。”
難為她一個年輕姑娘,要陪著他經(jīng)歷這一遭龍爭虎斗,要陪著他歷經(jīng)危險與磨難。
李宿看著她熟悉的眉眼,心里說:珍珠,我此生定不負你。
姚珍珠勉強精神一些,低聲回:“怎么是為難呢?殿下同我如此坦誠,我高興都來不及,倒是不覺如何艱難。”
“日子該如何便如何,殿下只按自己心思行事,我一定努力追隨,不給殿下添亂。”
姚珍珠認真地說。
李宿的心再次因為這一句話而沸騰。
他從不會被別人動搖的心,這一刻竟劇烈的顫動了。
姚珍珠如此,當?shù)檬篱g最好,當被萬民敬仰。
若是……也未嘗不可。
李宿努力壓下心中的動搖,他深吸口氣,別過頭不去看姚珍珠:“今日太晚,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姚珍珠便道:“好。”
話雖數(shù)日,李宿摟著姚珍珠細腰的左手卻一直未曾松開,姚珍珠猶豫再三,還是不好意思提醒李宿。
倒是李宿自己似乎才意識到兩人有些親密,忙松開手,一本正經(jīng)道:“剛剛實在胃痛,倒是未曾注意。”
他松開了手,姚珍珠逃也似地站起身,低著頭不看他。
“殿下若還胃痛,一會兒喝些熱水,別讓胃中太空,”姚珍珠細細囑托,“明早別亂吃,我會讓小廚房給殿下準備溫養(yǎng)的紅棗小米粥,且配些南瓜饅頭和小菜便是。”
姚珍珠如此絮絮叨叨,李宿眉頭漸漸松開。
但他今日卻沒起身相送,只依舊靠坐在貴妃榻上:“知道了,你早些睡,不用操心我。”
姚珍珠還是不太放心。
見李宿面色疲憊,一臉倦意,她也不再多言,待從寢殿退出來,便叫了賀天來出來說話。
賀天來知道她定是要問殿下的病痛,也不用姚良媛問,自己便直接稟報:“殿下今日是胃病復發(fā),明日情緒緩和,便會好受一些,往常也有過類似病況,小主無需擔憂。”
姚珍珠低聲問:“原我也不能過問,只是殿下總是反復胃痛,我實在擔憂,周太醫(yī)可有說什么?”
對她,賀天來倒也知道不必隱瞞。
“小主,殿下此番皆是心病,周太醫(yī)不便多來毓慶宮,不過也說殿下身體康健,只要這心病能除,以后斷不會再犯。”
但這心病究竟為何,無人能知,就連賀天來也不知情。
姚珍珠嘆了口氣:“明日記得吩咐小廚房,早上要給殿下準備紅棗小米粥配南瓜饅頭,若是殿下好些了,可以再吃一碗陽春面,都是清淡溫養(yǎng)的。”
賀天來躬身:“是。”
他頓了頓,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也硬生生擠出幾分憂慮來。
“小主,若您能多陪陪殿下,多同他說說話,殿下可能會好的快些。”
心病還需心藥醫(yī)。
這胃痛難忍的毛病病灶到底為何,只李宿一人心中清楚,外人不好問,也不能問。
賀天來從小看著他長大,最是知道他的脾氣,也知道唯有姚珍珠可以緩解他心里的痛。
姚珍珠沒想到賀天來會如此說,微微一頓便道:“知道了,公公且好好照顧殿下。”
賀天來沖她深深一躬,讓貝有福親自送她回了后殿,這才回殿中伺候。
這會兒李宿還未歇下。
他依舊維持著姚珍珠離開的姿勢,一動都未動。
賀天來匆匆上了前來,給他換了一碗熱蜂蜜水,低聲道:“殿下,小主回了。”
李宿未應聲,他緩緩把蜂蜜水喝下,才略松開眉頭。
同姚珍珠這一番深談,他心底里壓抑多年的痛苦多少釋放出來,胃里不再絞痛。
并且,經(jīng)過這一番深談,他更堅定自己的內(nèi)心,深切明白自己應當做什么。
李宿抬頭看向賀天來。
賀天來微微一頓,立即回過神,低聲道:“殿下,已經(jīng)都安排好了,您放心。”
“今夜孤的好姑姑可有出宮?”
賀天來道:“未曾,聽聞因章宜郡主落水受驚起了風寒,一直發(fā)熱,壽寧公主不放心,便回了景陽宮陪伴郡主,母女二人皆未出宮。”
“嗯。”李宿摩挲著杯沿,漫不經(jīng)心應了一聲。
“章宜可有大礙?”
賀天來道:“郡主年幼體虛,又搶了水,受驚過度以至風寒,太醫(yī)院說明日就能好轉(zhuǎn),倒無大礙。”
李宿略微松了口氣:“那便好。”
他如此說完,沉思片刻,終于道:“讓人今日就動手,不用等了。”
賀天來心中一驚,面上倒是依舊冷靜:“是。”
李宿如此安排完,肩頭一下子有些輕松,可隨之而來的,卻又有如同海浪一般的疲倦。
他抬頭看向窗外,今夜多云,看不見明月,也看不清滿天繁星。
不知明日是否會是晴天。
李宿難得有些迷茫,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問賀天來:“你說,孤的決定是否正確?”
賀天來并非諂媚禍主之流,并未立即作答,沉吟片刻才道:“為了貴妃娘娘,為了殿下自身與小主,殿下如此是對的。”
雖是答非所問,但賀天來也說到了關(guān)節(jié)處。
李宿擺擺手:“下去吧。”
賀天來看他依舊坐在那一片昏黃宮燈里,沒有多停留,迅速退了下去。
殿中便只剩下李宿一人。
他坐在那,手中一直把玩那茶盞。
少傾片刻,李宿才緩緩起身,一步一步來到床榻邊。
入睡之前,他心中一片平靜,再也想不起任何對錯是非。
或許,人生本該如此。
———
此時的長信宮極是安靜,各處宮門都已落鎖,無人會在此時四處走動。
位于東六宮以東、東宮以北的景陽宮,卻依稀有些聲響。
壽寧公主在出嫁以前,被洪恩帝特地恩賞,賜她獨居此處,主位景陽宮。
因此逢年過節(jié),或有重大祭祀禮事,壽寧公主都會回景陽宮暫住。
今日也不例外。
景陽宮正殿形制特殊,共有兩層,二樓的閣樓有一處寬闊露臺,洪恩帝還特地給女兒搭了樓上花園,供她玩賞。
然而這漂亮得如同夢中世界的景陽宮,此刻卻冷清得毫無人煙。
景陽宮里幾乎沒有伺候的宮人,除了壽寧公主的嬤嬤正在寢殿里照顧章宜郡主,其他的宮人都不被允許在夜里進入。
景陽宮二樓的雅室內(nèi),壽寧公主正坐在椅子上同人冷笑。
她此刻已經(jīng)換下并不舒服的素服,穿著天底下最輕便柔軟的素紗襌衣,一頭烏黑長發(fā)垂在臉頰兩邊,襯得她肌膚賽雪,菱唇嫣紅。
壽寧公主姿態(tài)悠閑,眉目卻有些清冷,顯得有些冷漠。
坐在她對面的不是別人,赫然就是太子李錦昶。
李錦昶坐在椅子上低頭吃茶,不去看幾乎要發(fā)瘋的壽寧公主。
然壽寧公主從來都不是會忍耐的人,李錦昶不理她,她反而來了精神。
“哥哥,你為何要如此行事?”壽寧公主冷聲質(zhì)問。
李錦昶放下茶杯,嘆了口氣:“長生,若我今日不讓鄧旻言救嫣兒,嫣兒就要溺水而亡,她是你的女兒,你也忍心?”
壽寧公主卻說:“正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才應該一切都聽我的,我們原來可不是如此約定。”
李錦昶嘆了口氣:“我也是沒有辦法,今日事出突然,不光是你,就連我也沒有想到。”
壽寧公主冷笑一聲:“我的好哥哥,您真的沒有想到嗎?”
“怎么會那么湊巧,偏在我頭疼小憩時嫣兒落了水。她不僅落了水,御花園卻連一個鳧水嬤嬤都沒有,嫣兒堂堂郡主落難,卻無人所救。哦不對,那么湊巧,鄧愈的兒子在場,還想要救嫣兒,最后也是他救了嫣兒。”
“太子殿下,你說這是不是太巧了?”壽寧公主十分的陰陽怪氣。
李錦昶沉下臉來:“長生,我難道還會害嫣兒不成,你應該知道我膝下沒有女兒,對嫣兒最是疼愛,把她當成我親生女兒那般看待。”
“當時事出突然,鄧旻言是最好的選擇,我也是權(quán)衡過后,才讓鄧旻言救了嫣兒。”
“當成親生女兒?”壽寧公主突然大笑出聲,“太子殿下,您自己聽聽您說的話,不覺得可笑嗎?”
李錦昶面色鐵青,一瞬間動了怒:“長生,休要胡言,你莫要跟我發(fā)瘋!”
壽寧公主笑聲不停。
她笑著笑著,眼淚順著光潔的臉頰滑落。
明明已經(jīng)年過三十,她卻依舊青春靚麗,有著許多少女都未曾有的明艷。
“太子殿下,您說我瘋了嗎?”壽寧公主邊笑邊流淚,她定定看著李錦昶,眼眸里有著深沉的傷痛,“你說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
李錦昶沒說話。
他跟妹妹從小一起長大,最是知道她性子,若此時他再去規(guī)勸,反而會適得其反,越發(fā)刺激敏感的壽寧公主。
壽寧公主邊哭邊笑,狀若癲狂:“殿下,我們明明說好的,你也答應我了的,怎么就變了呢?”
李錦昶深深嘆了口氣。
“長生,宿兒不會愿意的。”
壽寧公主眼睛通紅,如同地獄來的惡鬼,死死盯著李錦昶。
“你說他不會同意?他為何不同意?”壽寧公主道,“嫣兒是我的親骨肉,是他的親表妹,親上加親,又有我這個姑母鼎力支持他,他為何不愿?”
李錦昶沒有說話。
“我們說好的,你當年答應我,要讓嫣兒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現(xiàn)在你有了陳棗娘,有了李端,就不想應了。”壽寧公主的聲音不大,卻一字一頓穿入李錦昶耳中。
“嫣兒同李宿的親事,你是不想認了?”
壽寧公主質(zhì)問著太子,卻不曾想到,一門之隔的另一間臥房里,章宜郡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她絕望地縮在陰影里,仿佛見不到明媚的光。
僅僅三日,天翻地覆。
眼前這一切,還有什么是真的?
————
雅室中,李錦昶和壽寧公主顯然都沒注意到門外有人。
兩個人依舊在爭執(zhí)。
章宜郡主同李宿的親事,是在章宜郡主落地那一年便約定好的。
只是這約定只李錦昶同李長生兩人,再無外人知曉。
李錦昶見壽寧公主滿目通紅,顯得悲痛至極,便起身來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長生,我知你要的是什么,你想讓嫣兒成為最尊貴的人,原本按我們的約定,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宿兒和嫣兒都長大了,以他們的性子,此事萬不能成。”
“長生,我不是要毀約,我是從長計議之后,想要走另一條穩(wěn)妥的路。”
壽寧公主沒有收回手,就讓他這么握著,她低下頭,不讓李錦昶看清她的表情。
“哥哥,別的打算又是如何?你并未提前同我提及。今日如此莽撞就要給嫣兒定親,對方不過是個官宦子弟,若嫣兒當真嫁給他,以后又還如何達成所愿?”
李錦昶頓了頓,道:“先后晉時,晉中宗可以一介女流登基為帝,她的帝君,也不過是官宦子弟,亦無不可。”
“我們想要得償所愿,最根本的癥結(jié)不在嫣兒的親事,而是在我的身份。”
李長生聽他說得激動,便默默收回手,低頭安靜聽他講話。
李錦昶亦無所覺,只耐心同她道:“長生,如今我尚且根基不穩(wěn),還未能登基為帝,又如何為嫣兒謀劃?”
“為今之計,唯有早早登基,繼承大統(tǒng),才有可能安排嫣兒的未來。”Xιèωèи.CoM
這話聽來毫無破綻,若是從前的李長生一定會信,但現(xiàn)在,她想起尸骨未寒的鄭承嘉,心中也漸漸泛起一絲冰冷。
這種冰冷,讓她頭腦逐漸清醒。
“哥哥,你實話同我講,鄭承嘉到底是被誰所害?”
李長生還是因近日遺書之事,懷疑了李錦昶。
李錦昶沒有沉默,沒有遲疑,他幾乎是想都未想,迅速做答:“長生,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簡單,定國公為兵器司監(jiān)正,掌京畿守備,他的死并非什么兒女情長,而是權(quán)利爭斗。”
“你且想一想,他若是死了,我會有什么好處?”李錦昶語重心長,“我能得到的只有壞處,我身邊少了一員大將,對兵器司的掌控力會降到最低,而你又會傷心欲絕。”
“我什么時候做過讓你傷心的事?”
李錦昶最后可謂是含情脈脈。
李長生頓了頓,最終嘆了口氣:“既然哥哥知道是誰害死的夫婿,那便請哥哥查明真相,讓夫婿可以瞑目。”
李錦昶眸色深邃,他沒有看著妹妹,反而看向雅室里幽暗的宮燈。
“這是自然,你放心,幕后主使者我已全部查清,就差最終的證據(jù)了。”
李長生長舒口氣:“那便好。”
這話說完,兄妹二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李錦昶見兄妹二人已把話說開,李長生也冷靜下來,便背手起身,道:“你早些安置,明日我再讓太醫(yī)來給嫣兒看看,待病愈再回府。”
李長生這才起身,跟在他身后走了幾步,看著哥哥依舊高大的背影,略有些愣神。
李錦昶似乎感受到了她無言的沉默,猶豫再三,還是回頭看了她一眼。
幽幽宮燈里,李長生眉目精致,有著天底下最美的面容。
人人都說先太子妃柳映蓮天姿國色,頗有鳳主國母之風范,行走坐臥皆同孝慈皇后仿佛,但若讓李錦昶來看,最像母后的人應該是自己的親妹妹。
孝慈皇后的親生骨肉李長生。
便看她三分眉眼,李錦昶便會回憶起早逝的母后。
“長生,我們一母同胞,兄妹一心,我永不會害你。”
李錦昶道:“你又為何要懷疑我呢?”
說完這一句,李錦昶未等李長生回答,逃也似地離開了景陽宮。
李長生安靜看著他離開,才轉(zhuǎn)身回了雅室。
不多時,她的奶嬤嬤康氏進了殿來。
她手中托著一壺酒,眉眼之間滿是心疼:“殿下,吃些酒早些安置吧。”
李長生坐在羅漢床上,單手撐著下巴,垂眸深思。
待到康嬤嬤行至身邊,她才恍惚回神。
“你去備酒,誰來照料嫣兒?”
她今日入宮本沒帶多少人,伺候嫣兒的幾個嬤嬤還被下了慎刑司,這景陽宮中便只主仆三人。
康嬤嬤已過了不惑之年,鬢邊隱約有了白發(fā),她笑容和煦,溫柔看著李長生。
“殿下,郡主早早便睡下了,老身見她安穩(wěn),這才去取了些葡萄酒,好讓殿下安眠。”
李長生原來吃喝不愁,晚上早早便能安睡,直到定國公突然薨逝,她才開始徹夜難安。
前兩日在定國公府守靈還好些,勉強可以小睡片刻,今日顯然是睡不著覺了。
李長生聽到女兒已經(jīng)安睡,這才放了心。
“嬤嬤,你說是不是一切都變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夫君變了、哥哥變了,就連女兒似乎也變了。
在她完全沒有準備時,身邊一切驟變。
只有康嬤嬤,十年如一日悉心陪伴身邊,似乎從來都沒變過。
“殿下,如今盛京局勢緊張,朝堂之上爭斗不斷,近來端嬪娘娘的娘家范家多有動作,讓太子殿下頗為頭疼。”
“我知道他不容易。”李長生淡淡道。
康嬤嬤給她倒了一杯酒,讓她細細品。
“這是今日御膳房特地送過來的,說是新釀的葡萄酒,知道公主最喜歡這一口,特地留了最好的一壇給殿下。”
李長生突然笑起來。
“真是,我可真是大褚的大公主啊,宮里宮外,似乎人人都要敬仰我。”
康嬤嬤心疼地看著她,只能輕輕拍撫她顫抖的后背。
李長生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新釀的葡萄酒本來會有葡萄該有甜味,甜中略帶一點酸,一點澀,一點陳年的酒香。
但這一口酒喝在李長生口中,卻只有無盡的苦澀。
“這酒一點都不好喝。”李長生說著,眼淚徐徐而落。
康嬤嬤心疼得不行:“殿下,不好喝便別喝了。”
李長生卻不肯放開酒杯,被康嬤嬤一把握住手腕:“殿下!”
李長生索性把酒杯推給她,直接抓住了酒壺的細口。
“嬤嬤,夫君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卻什么都做不了。兵器司的監(jiān)正腰牌還在我手中,這么多年兵器司也一直由我掌管,他卻要說兵器司也不能穩(wěn)定。”
李長生死死抱住康嬤嬤的腰,趴在她身上痛哭。
“他說我懷疑他,他又何嘗沒有懷疑過我?他忘了我們當初的誓言,忘了嫣兒的出身,也忘了我這么多年替他盡心盡力,把兵器司牢牢抓在手里,沒有讓外人沾染。”
“他明明知道的,定國公的死跟兵器司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李長生哭得幾乎要斷氣。
康嬤嬤心疼得不行,她輕輕抱著李長生,像哄孩子那般哄她:“殿下,公主,咱們不想了好不好?咱們就平平安安在公主府過日子,以后給郡主尋個好人家,也給世子找個好先生,郡主和世子,才是您的血脈至親啊。”
李長生沉默了。
“我不甘心,”李長生死死捏著酒壺,“可我不甘心啊嬤嬤,這么多年,我費盡心機,為的不就是這一天。”
“我自己沒能完成的夢想,我想讓嫣兒完成,哥哥應該知道我的,他應該知道的。”
康嬤嬤自是知道李長生的心思,她心里憐惜,原本不想點破她心里的美夢,可定國公死了,定國公府頃刻便要覆滅。
康嬤嬤滿心都是李長生,她很清楚此刻必要喊醒她。
“公主,當年太子殿下同公主盟約時,先太子妃可還沒薨逝,那時候陳氏也還未曾上位,安郡王李端還是個吃奶的娃娃。”
“那時候,陳家還未成為殿下的心腹,公主啊,時間如水,滄海一粟,從公主出嫁那日起,已經(jīng)過去十六年了。”
“如今的殿下已是意氣風發(fā)時,他不再是母親早亡的年輕太子,也不再是毫無援手的孤獨儲君,他已經(jīng)擁有了想擁有的一切。”
“公主,您已經(jīng)同定國公誕育了世子,而安郡王李端業(yè)已長大,您想,在太子殿下心里,是郡主重要還是郡王重要?”
“公主,您雖姓李,但郡主可姓鄭,與其讓兵器司落在外人手里,太子殿下為何不趕緊收回,攥在自己的手掌心呢?”
康嬤嬤伺候公主長大,對李長生的性子最為了解,同樣的,她也看著李錦昶長大。
對于這一對天家兄妹,康嬤嬤再了解不過。
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只是壽寧公主心中還有奢求,還有幾分期許,她才沒說出口。
現(xiàn)在,經(jīng)過章宜郡主落水一事,康嬤嬤才發(fā)現(xiàn)壽寧公主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康嬤嬤道:“公主啊,您跟太子殿下早就不是一條心了,你們所要尋求的未來,早就截然不同。”
這句話,徹底點醒了李長生。
李長生的眼淚流得更兇,她右手一把抓起酒壺,猛地砸向地板。
“弄這些小恩小惠,又有什么用呢!”
只聽啪的一聲,青瓷酒壺碎成無數(shù)殘片,濃郁的葡萄酒香滿溢出來。
康嬤嬤正想去安慰李長生,卻見李長生猛地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碎裂開來的酒壺。
“公主?”康嬤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只見青瓷酒壺已碎得無法重合,壺身整個裂開,露出里面的壺底。
這一抹明亮的藍色,刺痛了李長生的眼。
李長生緊緊握住康嬤嬤的手,眼淚漸漸收回,聲音也變得嘶啞起來:“這酒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