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PART 41
甘愿沒有到花藝社去見趙青青,怕碰上宋湄。自己既然答應(yīng)了不會去影響她的生活,就應(yīng)該言出必行。
按李特助的小道消息,趙青青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花藝社,不過到了每周三,她都會去花市里采購種子。依她的習(xí)慣,早市結(jié)束會在附近一家咖啡店里吃一份簡餐喝一杯咖啡再回去。
周三甘愿起了個大早,生怕遲了錯過時間。到了中午十一點的時候,趙青青果真到了咖啡店,一直守著門的甘愿沖她揮了揮手。她一愣,甘愿已然走近,推著她的輪椅坐到了臨窗的一桌。
今天是工作日,咖啡店里人不多。服務(wù)員走上前來,見了趙青青這個常客就笑著說,“還是老習(xí)慣嗎?”趙青青點了下頭,服務(wù)員轉(zhuǎn)臉看向甘愿,她笑著說,“我也一樣好了。”
服務(wù)員走遠(yuǎn),趙青青才局促不安地開口,“你、你怎么會來這里……”
“啊,我想我不用自我介紹了對吧。”甘愿也笑得有幾分尷尬。
“嗯。”趙青青點頭,“你長得和她以前特別像。”怕刺激到甘愿,趙青青只用一個“她”來指代宋湄。
“你和她認(rèn)識很久了啊……”甘愿轉(zhuǎn)著桌上倒著白水的玻璃杯,玻璃杯上投射出自己的影子,輕晃了一下杯子,那影像就模糊了。
“是的。”趙青青說,“就在你這個年紀(jì)時,就認(rèn)識了。”她說著用貪戀的目光看著甘愿正值青春的臉龐,飽滿的臉頰,粉嫩的雙唇,眼眸澄澈明亮,哪里是自己如今這般猙獰嚇人呢。關(guān)于那個美好年紀(jì)的回憶,就像一場夢,宛如昨日歷歷在目,卻又永遠(yuǎn)也回不去了。
“她很照顧你,這么多年了,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姐妹。”甘愿的語調(diào)平和,卻還是壓不住那酸楚的口氣。
趙青青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你來找我是想……”
“和她無關(guān)。”甘愿打斷了趙青青的猜測,“我是為了顧雙城而來的。”
聽到這個名字,趙青青表情一變,顯得有些激動,“他、他讓你來的?”
甘愿搖搖頭,她的眼神就瞬間黯淡了下去,有些自嘲地笑了,“對啊,怎么可能。像我們這樣的人,當(dāng)初做選擇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聽說你十年前出的車禍?”甘愿看了看她輪椅上蓋著的毛毯,下面只露出一只鞋。
趙青青這些年來看起來是很寂寞的,那些壓在她心頭的往事無人傾訴。壓久了她也就麻木了,覺得也沒什么好提的。但是甘愿這么一問,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那么想和人說一說的。
“那真是個叫人想起來都會發(fā)抖的回憶……”除了**的極度疼痛和不可磨滅的終生殘疾外,更多的是心靈上的重創(chuàng),像是一把巨大的錘子,一下子,你的世界轟然倒塌。
新婚的丈夫死在自己的身邊,那樣的場面她一閉眼就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怎能忘記?
*****
“那一年,我二十二歲,在星夢電影公司認(rèn)識了宋湄。那時候,我們倆都是新人,八十年代可不像現(xiàn)在有這么多娛樂節(jié)目,網(wǎng)絡(luò)媒體,也自然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拋頭露面的機會。如果接不到戲,我們就注定默默無聞。
一連四年,我們倆最好的一部戲也不過就是能演一個女配角,甚至還不是第一女配角。我和宋湄都不甘心,不甘心一些不如我們的演員因為家里有背景或是傍上了富豪而得到好角色。年紀(jì)越大,我們就越焦急,這個圈子就是一個巨大的染缸,你不跳進(jìn)去,你就只能在外面繞圈子。
你想要潔身自好,就只能籍籍無名。所以在我二十七歲那年,我決定走進(jìn)這個染缸。我想拼一把,要么紅,要么消失。在那年公司舉行的一次活動上,我看見那個被眾星捧月的男人,他們說他是顧家太子爺,我知道,那個就是我要的目標(biāo)。
也許你會不屑我這樣的行為,那是因為你沒有嘗試過那樣的日子。因為接不到戲沒有收入,又要維持衣服化妝的開銷,有時候我和宋湄一整天下來兩個人只能分食一份盒飯。我們可以不吃飯,但卻不能不買新衣服,因為一旦我們放棄了追逐美麗的心,就會在這個圈子里沉淪到最底層。
曾經(jīng)我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吃得好穿得暖。可是為了這條路,我們都離開家,不混出頭來,實在沒臉回去。所以我下定決心,我要傍上那個男人,我要進(jìn)豪門,我要讓所有曾經(jīng)踐踏在我身上的人被我踐踏。
我做到了,可是我卻沒有想到結(jié)果會是那樣。顧家……不是我想進(jìn)就能進(jìn)得了的,是我太天真了。我拼盡全力,卻只多出了一個累贅,我恨這個孩子,他不僅沒能讓我進(jìn)豪門,還讓我被更多人嘲笑譏諷,所以我連抱都不想抱他,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那時候的宋湄不知是看到我的下場怯懦了,還是她早在我所不知道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了心。有一天,在劇組里她替我喂孩子米湯,她和我說,‘青青,我有點想回家了呢。’
可我不甘心,我可以不進(jìn)豪門,但我卻不能白白遭這樣一份罪,孩子的父親讓我受罪,我就要讓他的孩子受罪!那些日子我整日帶著孩子去顧家鬧,拿到了錢就揮霍一空,后來孩子進(jìn)了顧家以后,我還是不肯消停。
那些日子,我就和一個瘋子一樣,沒日沒夜地想著如何利用這個孩子換錢。我已經(jīng)完全不顧曾經(jīng)為之付出一切也想要換取到的事業(yè),也沒有顧及過我身邊的親人還有朋友……
終于有一天,宋湄懷孕了。在她想要離開這個大染缸,回到自己父母身邊的時候,她懷孕了,孩子沒有父親。你和顧雙城不同,我們沒辦法用你去換取任何東西,你只能毀了她的一生。我知道我們的行為太卑劣,但是我們真的是怕了,也太累了,太過于渴望一夜成名,衣錦還鄉(xiāng)……”
她說著頓了一下,低頭看著舊木桌上斑駁的木紋,“說來也慚愧,當(dāng)初是我親手抱走的你。”
“我知道。”甘愿說,“雙城和我說過。”
“他恨我吧。”趙青青垂目,忽略那道傷疤和她衰老的容顏,依稀可以想象出她年輕時的迷人風(fēng)采,尤其是那深邃眉眼,完全遺傳給了顧雙城。
“嗯。”甘愿老實地點了點頭。
“雙城應(yīng)該恨我的。”趙青青神色悲傷,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現(xiàn)實。“只是當(dāng)我想彌補到時候,卻發(fā)現(xiàn)我既然選擇了走那條路,就應(yīng)該一路走到底,這輩子都不可能做什么善良的人了,和孩子相認(rèn),太可笑了。”她掀開毛毯,左腿齊根截斷,空空的一截褲管平攤在輪椅上。
“我覺得這就是報應(yīng)吧。十年前那天,我遇到了他。”她說著原本黯淡的眼底泛起柔和的光,甘愿想,大抵這個他就是她在車禍中去世的丈夫吧。
“他是個很好的人,愿意我把雙城接過來一起生活。因為他不能生育,所以很希望能有個孩子,也不介意雙城的身世。我打電話給了顧宏杰,提出我想要回雙城,但遭到了回絕。于是那天我們開車想去顧家接走雙城,我想,我想雙城是會愿意回到我這個母親身邊的。但是……”
她說著有些說不下去了,正巧服務(wù)員送來了餐點,她有些顫抖捧起熱咖啡喝了一口,才鎮(zhèn)定下來,“接下來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路上發(fā)生了車禍,他去世了,我也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所以我就認(rèn)命了。”
“我那天只是忍不住想去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卻不巧碰到了你。”趙青青擱下杯子,看起來平靜了不少。
甘愿思忖了一下,歪著頭猜測道,“你不想認(rèn)他,是因為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不僅幫不了他,也會給他丟臉吧。”
趙青青一愣,身子往前一傾,把那猙獰的面孔探到了甘愿眼前,“我沒那么無私和偉大,我只是害怕了,有些事做了就要認(rèn)命,想回頭,也只能落得如此下場。”
她的目光灼灼,有點嚇人。見甘愿臉色微變,她坐直了身子,俯身就從包里拿出口罩,“我這樣子嚇到你了吧。”
“沒有沒有。”甘愿急忙擺手,“其實我覺得,雙城他是想見你。就像我會想見她一面一樣。你和她不同,你現(xiàn)在孤身一人,雙城和你見面,不會影響任何人的生活。”
“你為什么要幫我呢?”趙青青思忖了一下問道,他們母子倆倒是一樣的聰明機敏,“畢竟是我勸你母親把你丟掉的。”
“我也沒那么無私和偉大……”甘愿笑了起來,“只是覺得,想要謝謝你。”
“嗯?”趙青青有些驚愕。甘愿調(diào)轉(zhuǎn)了話題,“哪里有人真的能忘掉自己的母親呢。沒那么多恨的,只要你還掛念著他,原諒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
甘愿沒有急著和顧雙城談趙青青的事,因為他顯然還沒從那天的情緒里走出來。雖然表面上好像已經(jīng)完全不在意了,可那脆弱的一根神經(jīng)還是緊繃著的。她想想還是等等再說,等他這陣子忙完了公司的事,他倆得空去休假時提這個話題比較好。
可她卻沒想到,李特助還真是抖m體質(zhì),沒出三天,就嚇得主動招認(rèn)了自己“背叛”顧二爺?shù)淖镄小?br/>
她正在家里織著圍巾,顧雙城突然破門而入,她急忙把圍巾往屁股下一塞,還沒來得及用靠枕遮蓋一下,他就氣勢洶洶地沖到了她面前,“你現(xiàn)在倒是挺有本事的啊。”
“吖?”甘愿做一個大多數(shù)人被人發(fā)現(xiàn)罪行時的第一反應(yīng)——裝呆。“你說什么?”
這招對顧二爺行不通,他把那疊關(guān)于趙青青資料的文件丟到了茶幾上,“啪!”得一聲極響,他鐵著臉,儼然是惱怒至極的模樣。
沒錯,李特助真是抖m,連資料都上交了!
于是甘愿只能做出第二反應(yīng)——故作鎮(zhèn)定。“啊,這個啊……你也看到了啊。”
“你別給我裝傻!”他壓低了聲音吼道,似乎是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甘愿想得沒錯,在這件事上,他的神經(jīng)一直處于緊繃狀態(tài),禁不起一點刺激。
“我只是看一下資料罷了,好奇心作祟。”甘愿進(jìn)入第三|反應(yīng)——盡可能死不承認(rèn),如果不能,只承認(rèn)已知部分。
他伸手一把拽過她,手勁很大,捏得她手臂有些發(fā)麻,俯身狠狠盯著她的雙眼。他的眼底充了血,嚇人得紅,不知是因為最近加班的疲憊,還是內(nèi)心無處宣泄的怒火。
“不要挑戰(zhàn)我的耐性。”他收緊了手,甘愿疼得哼了一聲。他才稍稍控制了一下情緒,松開了手。白嫩的手臂上勒出一片血痕,她皺著眉頭揉了揉。
“你去見她了。”顧雙城的質(zhì)問向來不用問句,不是篤定,他是絕對不會來問的。所以他也不需要甘愿的回答,“你憑什么去見她?替我去見她嗎?還是和她商量著如何讓我去接受她?不管是哪一種,我都可以告訴你答案——不可能。”
“可是……”
“不要和我說她現(xiàn)在很可憐,那都是她應(yīng)得的。如果每個人犯了錯,因為可憐就可以被同情,那么誰還會忌憚犯錯呢?我為什么要寬恕她,寬恕她那么我被拋棄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么!她就是下了地獄,也是罪、有、應(yīng)、得!”
他的額頭青筋直冒,聲音都因為強壓著怒火而有些顫抖,“即便是你,也不要插手這件事。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不要碰這個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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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是真的生氣了。
甘愿歪在床上,他早早睡下,和自己隔了老遠(yuǎn),全身都散發(fā)出“不要靠近我”的氣息,就像是進(jìn)入陌生世界的小獸一樣,有一種傲然又無助的抗拒感。
她伸手輕戳了他的后背一下,顧二爺不耐地往外又挪了一寸避開,冷冷地說,“你不認(rèn)錯,就別碰我。”
認(rèn)錯么,甘愿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于是撇撇嘴卷著被子睡到了另一邊,即便是她也不能觸碰的底線是么,那要是就碰了,會怎樣?
不就是冷戰(zhàn)么,她又不是沒冷過。再說了,這一次,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這一次冷戰(zhàn),甘愿斷然不會用奶糖那么沒有殺傷力的武器了。那樣損人八百,自傷一千,她要讓顧二爺自己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清早醒來,顧雙城就聽見浴室里嘩啦啦的水聲,他支著小帳篷走進(jìn)去一看。甘愿圍著條浴巾,正在浴缸邊放著水,浴巾幾乎是松的,她用手掩住胸口,可纖細(xì)的腳踝到白皙的大腿根都是裸|露在空氣里。她輕快地哼著小曲,往熱騰騰的水里撒花瓣,浴缸里面一角沒撒著,她便直起身子去夠,浴巾滑落,那柔美的曲線從后背蜿蜒到圓潤的翹臀,那樣的……誘人!
他感覺到身下又脹又疼,可那罪魁禍?zhǔn)讌s轉(zhuǎn)過臉來一臉的嬉笑,“你起來啦,我準(zhǔn)備洗個澡呢。麻煩你出去好嗎?”
迎著顧二爺又黑又臭的臉,小姑媽嬌媚一笑,“我還沒道歉呢,可不能碰你。”
他憤憤地轉(zhuǎn)身去了外間的客用衛(wèi)生間,重重地摔上門。甘愿樂呵呵下了池子,芳香四溢的溫水泡軟了身體,她捧著熱水洗了把臉,神清氣爽地迎接清晨。
顧二爺生氣了呢,開心的一天就要開始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