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最后一天。預(yù)計晚上六點鐘申報A1材料。
    前一天大家做到早晨七點鐘，好些同事壓根都沒有離開會議室，直接拿了個枕頭趴在桌上就睡了。因此懷歆十點鐘壓著點進(jìn)門的時候，看見不少人都還在。
    郁承也在。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純白色T恤，搭配筆挺的黑色西褲，寬肩窄腰，看得出是常年健身，好身材一覽無余。膝蓋彎曲的時候褲腿朝上抻出一小截，露出些微冷白的腳踝。
    懷歆在他身邊坐下：“早啊，承哥。”
    他在仔細(xì)查看財務(wù)模型，只分神朝她微點了點頭。
    今天整體來說，材料里大的要修改的地方是沒有了，但是Printer這邊整合招股書很慢，每次提出修改建議都要幾個小時才能改好。境外律師團(tuán)隊建議大家有什么問題就一次性提出，不要分批，以免增加彼此的工作量。
    下午的時候Printer又送來了各色奶昔和酸奶飲品。
    仿佛已經(jīng)達(dá)成了一種默契共識，秘書敲一敲門，大家就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出去拿吃的喝的。
    今天郁承一反常態(tài)，懷歆起身的時候他也摘下耳機(jī)，單手插兜跟在她后面往外走。
    走廊上蜂擁而至的人很多，懷歆刻意落了半拍，饒有興致地看他會挑選哪種口味。
    還是藍(lán)莓味么。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過身來，微微笑了笑。
    鴉羽似的眼睫垂落，落地窗外撒進(jìn)來的陽光繾綣了他的瞳色，桃花眼微微一斂，竟讓人品出幾分蠱惑。
    懷歆：“承哥……”
    “這邊人太多了。”郁承微微俯低身體，傾近她，“你想要什么口味？我?guī)湍隳谩！?br/>     懷歆的神情頓了一瞬，很快軟聲回道：“有什么？”
    這邊摩肩接踵，以她的角度，看不到較矮的臺面也是合理，郁承回答她：“牛油果、草莓和芝士燕麥。”
    懷歆想了想，客氣而無害地笑道：“我都可以的。”
    她頓了頓，補充：“和你一樣就行了。謝謝承哥。”
    “……”
    最后懷歆拿到了一杯牛油果奶昔。
    在工作中，她還從沒有感覺時間過得這么快。
    仿佛只是吃了頓飯，翻看了幾頁紙，和審計對了幾次數(shù)，時針就將近撥向六點。
    不一會兒，律師那邊的Head揚著笑進(jìn)來說：“各位，除了招股說明書，我們已經(jīng)將材料全面上傳了。”
    申報材料有好幾十項，招股書是其中最為核心的文件，可以晚點單獨上傳更新。
    有人歡呼起來，雖然筋疲力盡，但卻是真的高興。
    大家基本上都停止了工作，松口氣般癱在座位上，呈現(xiàn)出放空自我的狀態(tài)。
    懷歆又拿過自己桌前那杯牛油果奶昔，咬著吸管吸了一口，余光飄向一旁，男人電腦旁的酸奶水位線并沒有降低太多。
    “承哥，你不喜歡喝這些嗎？”
    “什么？”
    郁承的視線跟她一道落在面前的飲料上，“哦，沒有，還挺喜歡的。”
    “那你怎么都不喝？”她語氣好奇。
    “最近在健身，要控制攝入量。”
    “噢，這樣。”懷歆彎起唇，撐著下巴看他，很是由衷地夸贊，“真自律。”
    郁承多看了她一眼。
    稍頓一瞬，他問：“你現(xiàn)在是大三對么？”
    懷歆點頭：“嗯，這個暑假結(jié)束之后就大四了。”
    “還沒問你，之前都在哪里實習(xí)？”
    懷歆猜他現(xiàn)在也正是閑散的狀態(tài)，不想碰工作上的事情，便隨口問問。她掰著指頭和他細(xì)數(shù)了過去的實習(xí)經(jīng)歷，笑著說：“我覺得MGS這邊最好。”
    郁承也笑：“哦，為什么？”
    “公司的氛圍很好，給實習(xí)生鍛煉的機(jī)會也挺多。”懷歆討巧地舉了個例子，“就像我，一來就能進(jìn)這么好的項目，跟著承哥你們學(xué)習(xí)。”
    聽過的恭維奉承太多，如她預(yù)料一般，他并不接茬，唇邊挽著淡淡弧度，問：“之后打算做什么方向？考慮去買方私募基金么？”
    投行工作時間長，掙得也多，算是金融賣方領(lǐng)域最頂級的工作。私募基金差異就比較大，好的那種能和投行薪水達(dá)到一樣的水平，甚至更甚一籌，有時候八.九點就下班，不用那么辛苦。因此不少人都把投行當(dāng)作跳板，干個兩三年就跳槽去私募。
    懷歆眨了眨眼：“這個……我目前就是對投行最感興趣，想繼續(xù)深入探索。”
    “見識過我們這幾天在Printer的狀態(tài)，還感興趣？”
    男人嗓音溫和低醇，帶著點調(diào)侃的興味，鏡片下明晃晃映出幾分清淺笑意。
    “……”
    “大家都是過來人，你也不用因為我在這就有所顧忌。”他說，“我是覺得，如果你還沒有嘗試過買方，可以去實習(xí)看看。”
    郁承頓了頓，著重強調(diào)：“一定要選擇自己最喜歡的工作。”
    -
    公司創(chuàng)始人已經(jīng)定好了慶功晚宴的地點，還邀請了一只小型交響樂隊演奏，說是要請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心中的大石幾乎算是完全落地，距離今天招股書提交截止時間還有五小時，一會兒吃晚飯的時候還有功夫慢慢改，葉安琦也沒那么心急，收拾好東西便招呼大家打車去餐廳。
    懷歆背著電腦包跟在大家伙后面，分車的時候一言不發(fā)——她知道自己還沒有立場去說話。
    郁承跟著公司的車一道走了，懷歆乖乖同葉安琦上了的士。
    她知道葉安琦這幾天鞍前馬后忙壞了，路上有意說些放松的舒緩氣氛。大家閑聊些八卦，很快到了目的地。
    是那種精奢的中式圍桌，一桌二十人，總共四桌，整個廳都被他們包下來了。按流程來說是先吃正餐，然后上樓去聽交響樂。
    懷歆和程為等幾個分析師及經(jīng)理坐在一起，葉安琦被拉去了創(chuàng)始人所在的中央主桌，郁承也在對方身側(cè)落座。宴席開始，觥籌交錯，整個廳中徜徉著舒快暢然的氣氛。
    后面不知什么時候就開始互相敬酒，大家來回走動，懷歆選擇緊跟著葉安琦，一路挽著笑，也沒忘了挨個和投行的老板敬酒致謝。
    套路還是那么個套路，幾方互相碰杯，你一句“對不起之前態(tài)度不好請見諒”，我一聲“沒關(guān)系項目最大感謝付出”。然后大家一起干了，化干戈為玉帛。
    大約八點多的時候，葉安琦小聲挽著懷歆的手臂說：“我有點暈，你陪我去一下廁所。”
    “好。”
    她是負(fù)責(zé)人，敬酒和被敬酒都是最多的，推杯換盞間喝了不少。懷歆小心地扶著她，擔(dān)憂地關(guān)心道：“安琦姐，你沒事吧。”
    葉安琦揉了揉太陽穴，半倚在盥洗臺旁邊的墻壁上，“沒事。”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懷歆溫聲道：“我回去問他們要點醒酒藥。”
    “嗯。”葉安琦低道，“Printer怎么還沒把新一版招股書改出來。”
    本來他們計劃著是到了飯局上就繼續(xù)檢查招股書，結(jié)果六點鐘提交的那些修改意見那邊還沒改完，葉安琦有點著急，懷歆安撫道：“說不定很快就出來了，我上一遍的時候看過了，主要就三處地方要改數(shù)字，其實也不是很多。”
    葉安琦：“也只能等等了。”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小時。
    在將近十點的時候，最新版中英文招股書傳到了三方機(jī)構(gòu)的郵箱里。
    懷歆掏出電腦，打開電子版，直奔她重點要求修改的那幾個地方，當(dāng)即臉色微微變了。
    “好像還是沒改過來。”
    葉安琦這會兒稍微清醒了一點，顰蹙著眉湊過來：“我看看。”
    修改招股書是一項繁瑣復(fù)雜的事情，律師、審計和保薦人在電子版上標(biāo)注修改意見，Printer這邊來實行操作。需要把一份幾百頁的文件拆成很多個板塊，分別改完之后再拼起來。
    因為都是人工操作，所以有的時候可能會漏掉，或者把前后幾個版本弄混。
    不只是懷歆這邊的業(yè)務(wù)章節(jié)出現(xiàn)了這樣的問題，律師和審計那邊同樣也發(fā)現(xiàn)了幾處錯誤。而且最為嚴(yán)重的是，發(fā)行概況和募資規(guī)模那邊本來需要被遮住保密的幾個數(shù)字竟然被直接放出來了。
    郁承本來已經(jīng)跟著鐘勛、曹成章和創(chuàng)始人上去聽交響樂了，這會兒打著電話下來，回到餐桌這邊，和Printer溝通情況。
    他神情冷冽凝肅，一改之前在餐桌上的談笑風(fēng)生：“本來我們預(yù)計十一點交文件，但現(xiàn)在還是有很多地方?jīng)]改對。”
    “我不管你們這邊操作流程有多復(fù)雜，也不想聽任何多余的解釋，只看結(jié)果。”
    放下手機(jī)就對上懷歆的目光，郁承眸光稍緩，步伐利落地走過去，問她：“檢查了別的地方?jīng)]有？除了之前那些提過沒改的以外，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沒有了。就那些。”
    “好。”郁承略一頷首，道，“辛苦了。”
    -
    當(dāng)晚Printer一直改到離十一點還差五分鐘的時候都沒出結(jié)果，葉安琦嘆了聲，在滿是剩菜剩飯的餐桌上泄了勁。
    工作群里，曹成章發(fā)消息說交響樂快結(jié)束了，讓他們趕緊上來。
    其實今晚傳不上招股書也不會怎么樣，可以明早再傳。但是據(jù)說今天是對創(chuàng)始人來講一個非常重要的日期，他希望親眼看到自己的企業(yè)在這一天申報上市。
    他們努力了這么久，前前后后忙了七天，不知道熬了多少個小時，最后卻功虧一簣，多少都有點失望。
    懷歆蹭過去，撫了撫葉安琦的肩：“哎，沒事啦，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
    葉安琦抬眸，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就是耽誤了你。剛才不是就一直在說著想上去聽音樂會嗎，可惜……”
    “沒事。”懷歆輕聲說，“那些都不算什么。”
    上樓的時候，曹成章和鐘勛已經(jīng)將實情代為轉(zhuǎn)達(dá)，創(chuàng)始人的情緒看著還好，正拿著酒和自己的一眾高管說著體己話。
    投行團(tuán)隊扎堆在一起，商量著解決對策。
    過了一會兒創(chuàng)始人過來了，曹成章歉意道：“抱歉吳總，這事兒沒給您辦好。”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懷歆能感受到，吳易華是那種很有雄心有魄力的人，會鞭策團(tuán)隊前進(jìn)，同時也體恤下屬。這會兒人明顯有點喝高了，聽聞曹成章的話，也不過笑著擺了擺手：“沒事。”
    鐘勛在一旁說：“咱們明早六點就上傳，絕對是明天申報的公司里最早的。”
    “對。”曹成章補道，“其實不是今晚發(fā)也挺好的，防止競爭對手半夜寫新聞通稿，不好公關(guān)。”
    “行，都聽你們的，你們是專業(yè)人士。”吳易華拍了拍他的肩，深深看著大家，點頭示意：“都辛苦了。”
    連續(xù)熬了幾個大夜，一遍遍地過招股書，那些數(shù)字幾乎都快刻在懷歆腦子里了。
    葉安琦讓她早點回家睡個好覺，后面的事情不用管了。
    打車的時候，郁承正好站在了她身邊。
    “要回去了？”
    他眼底浮著笑，容色些微的倦淡，漫不經(jīng)意地寒暄。
    “嗯。”
    “家住的遠(yuǎn)么。”
    懷歆側(cè)眸：“還好，十公里左右。”
    “嗯，有點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到家記得給大家發(fā)信息。”
    懷歆看著他，微微笑了：“好，謝謝承哥。”
    片刻的安靜。
    車子還沒到，懷歆沒讓這沉默持續(xù)太久：“對了，承哥，你之后都在香港了嗎？”
    “嗯。”郁承點頭，“不過也經(jīng)常會出差，只是偶爾在那邊。”
    “那，”懷歆揚起白皙細(xì)膩的脖頸，對上他的目光，認(rèn)真道，“謝謝你和安琦姐這幾天照顧我這么多，希望你再來北京的時候，我能有機(jī)會請你吃飯。”
    郁承眉心微動。俯拾間鏡片反射出些微冷感。
    演奏廳內(nèi)的燈光耀眼，他眼尾輕揚，眼底的情緒看不分明。
    片刻，溫和地接下她的話：“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