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一百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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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小身子不好, 先天不足, 哪怕是好好的養(yǎng)著,他也一直病怏怏的, 早就習慣把藥當水喝的日子。
郎中說他活不過二十, 但他如今已經(jīng)二十有四, 卻依然在頑強堅持著。
只是幾天前,一場尋常的風寒差點奪走他的命,哪怕是后來緩過來, 祁昀自己也知道, 他這幅身子抗不了多久了。
想來他娘柳氏也知道這點, 這才給他找了一門親事沖喜。
祁昀原本是不同意的, 他的身子他自己知道, 娶了誰就是耽誤誰,偏偏柳氏的效率極高,又碰上葉二嫂這個巴不得賣了小姑子的, 一拍即合之下就把婚事定了。
可到了拜堂的日子,祁昀勉強撐著病體, 遠遠就瞧著一身嫁衣的女人身邊居然是一只雞!
祁昀本來就覺得葉家娘子嫁給自己是虧待了她,如果真的讓她和公雞拜堂, 只怕自己以后死了也沒人瞧得起她。
只是這些心思祁昀只是放在了心里, 說出來的話有些冷硬:“拿著紅綢, 跪好。”
葉嬌感覺到這人松開了自己,轉(zhuǎn)而把紅綢子重新放進自己手上。
可他帶著葉嬌跪下來的動作卻很輕緩,這讓被拽來拽去好一陣子的葉嬌對這個人的好感蹭蹭上升。
她抓緊了紅綢,眼睛看著祁昀,跟著他跪下。
拜天地,拜高堂,葉嬌都是微微側(cè)著臉,有些生澀的學著祁昀的動作。
一直到對拜的時候,葉嬌才終于看清楚了祁昀的臉。
紅蓋頭讓也叫看不清他的臉色,但是單論眉眼模樣,葉嬌覺得他是很好看的。
比小狐貍最喜歡的那個書生還要好看。
于是,在對拜的時候,祁昀聽到了女人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你真好看?!?br/>
這聲,輕輕的,軟軟的,聽得祁昀微微一愣。
可他卻是沒有時間多想,只覺得身上猛的一涼,額頭上就有冷汗冒出。
他這幅身子實在是病入膏肓,能過來和葉嬌拜堂已經(jīng)讓他筋疲力盡,這會兒跪下去想要站起來都不太容易。
祁昀卻沒有讓人過來扶自己,因為這是他的喜堂,這輩子只有一次的成親時刻,祁昀不想讓人看了笑話。
誰知道,葉嬌就這么陪著他跪著,背脊挺直的跪在祁昀對面,一動不動。
她剛剛做人,甚至她還搞不清楚什么是成親的時候就被推上了花轎。
剛才做的事情她都是跟著祁昀做的,現(xiàn)在祁昀不動,她就不動。
一時間,喜堂里有了一絲絲的尷尬。
一旁的喜婆見狀趕忙上前,伸手扶著葉嬌,嘴里笑呵呵的道:“新娘子這是歡喜壞了,該起來了?!?br/>
葉嬌眨眨眼睛,站起來后就看向祁昀,發(fā)覺這個人似乎有些發(fā)抖,她索性伸出手,直接拉住了祁昀。
男人的指尖依然是冰涼涼的,葉嬌攥緊,往前走了兩步扶住了祁昀,就像是剛剛男人扶著她那樣。
而一旁看著的人終于反應過來,上來接住了祁昀,柳氏更是看出了祁昀的臉色不對,也顧不上什么吉利不吉利了,喊著:“郎中!快讓郎中過來!”
祁昀感覺自己頭上都是虛汗,可他的眼睛卻固執(zhí)的在女人和自己交握的手上轉(zhuǎn)了轉(zhuǎn)。
很暖,也很軟,像是上好的錦緞。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剛剛被葉嬌攥住手的時候,他身上的冷意突然輕了不少……
不過葉嬌卻沒有時間去看祁昀,隨著一聲“進洞房”的高喊,她被幾個婆子圍著去了另一間房,這次熱熱鬧鬧的拜堂沖喜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在她端端正正的坐到床邊后,喜婆們就離開了,屋子里空蕩蕩的,只留下了葉嬌一人。
外面熱熱鬧鬧的,能聽到喧鬧的聲音,還有鞭炮煙花的動靜,可以說為了這次沖喜,祁家辦的足夠盛大。
越發(fā)顯得屋子里的安靜。
葉嬌在床邊坐了一陣,見還沒人理自己,索性伸手把蓋頭給拽了下來。
剛才人多,她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原本的葉嬌,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現(xiàn)在既然沒人在,葉嬌也就不再裝著。
將紅蓋頭扔到一旁,小人參精站起來,在屋子里來回溜達了兩圈,而后眼睛就被桌上的糕點吸引了過去。
剛才的一通折騰早就消耗光了葉嬌的力氣,她也感覺到了作為人后第一個迫切的渴望——
她,餓了。
當祁昀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拿著糕點往嘴巴里面塞的葉嬌。
祁昀先是一愣,而后反手關(guān)上房門,隔絕了所有視線,這才沉默的打量自己的……娘子。
他還記得,葉嬌剛剛說他好看,不過這會兒祁昀瞧著葉嬌,特別想把這句話還給她。
她,很漂亮,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段都挑不出一點毛病,特別是一雙眼睛,水潤晶亮,讓人挪不開視線。
對于葉嬌自己把蓋頭掀了的事情,祁昀沒有追究。
就算此刻葉嬌吃的腮幫子鼓鼓囊囊,祁昀也沒多說什么。
他甚至去倒了杯茶,遞給了葉嬌:“慢些吃,別噎到?!?br/>
葉嬌似乎這才注意到有人進來了,她昂頭看著祁昀,卻沒有接過茶杯,而是就著祁昀的手把里面的茶水喝了。
祁昀微微驚訝,但是看到這人一手一個點心有些忙不開的模樣,就放緩了表情。
繼而眼中露出了些許心疼。
這是個很可愛的姑娘,嫁給他這個半死的人,真是耽誤了。
雖然剛剛郎中說自己無事,只是虛驚一場,可祁昀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會倒下后再也起不來。
祁昀不能久站,扶著桌子坐到了葉嬌對面,耐心的等著葉嬌把嘴巴里的點心咽進去,這才輕聲道:“讓你嫁過來,苦了你了?!?br/>
這時候祁昀甚至想著,要是葉嬌說一句自己不樂意,他立刻就能跟葉嬌和離。
事實上他懷里已經(jīng)踹了一張薄薄的和離書。
雖然和離后的女子可能過得不會太好,可總要比先守活寡再真的守寡來得強。
可葉嬌卻沒有跟他抱怨,反倒是笑的眉眼彎彎,對著祁昀道:“剛才謝謝你?!币菦]有那杯茶,她恐怕就要被噎死了。
這東西真好吃,就是有點干。
祁昀卻以為他在謝自己把公雞抱走親自拜堂的事:“不謝,這本來就是我的分內(nèi)之事?!?br/>
葉嬌眨眨眼睛,突然恍然。
怪不得人都喜歡成親,成親以后喝水都有人喂,真好。
不過葉嬌這會兒沒了蓋頭攔著,也能把祁昀的臉色看真切了。
這人的五官是好看的,可是臉色實在是有點與眾不同。
面色格外蒼白,眼底有些暗色,嘴唇也透著不健康的淡色,若是夜里突然見了怕是能止小兒夜啼的。
祁昀感覺到葉嬌在看他,表情也不由得僵硬了一瞬,臉上的細微柔和也盡數(sh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用來偽裝自己的冷硬。
是啊,他這副模樣,又有誰會想要親近?
本來就是個將死之人,不拖累人家就已經(jīng)很好了,還指望什么歡喜?
倒不如早點把和離書給她,也算做了件善事。
可不等祁昀說什么,就聽葉嬌的聲音響起:“你吃不吃?”說著,把點心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祁昀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盯著葉嬌看了一會,才搖頭:“我不餓,你吃吧?!?br/>
葉嬌就等著他這句話呢,笑瞇瞇的拿起點心放進嘴里,腮幫子又鼓起來了一塊。
祁昀莫名的覺得她這樣子有點可愛,又有點可憐。
又給葉嬌倒了杯茶,祁昀不由得問道:“你以前在娘家的時候吃不飽嗎?”
葉嬌想了想,努力回憶了一下原本的葉嬌的記憶,而后搖搖頭,聲音有些嗚噥:“以前吃得飽,后來吃不飽?!?br/>
葉大郎走之前葉嬌還有的吃,可是葉大郎走之后,葉二嫂不喜歡她,加上家里的情況越來越糟,平時除了紅薯就是稀粥,哥哥嫂嫂吃飽了,她卻很少能吃飽。
不過葉嬌還是笑呵呵的說道:“有的吃就很好了?!?br/>
畢竟她上輩子是人參精,埋在地里的,美其名曰修煉是吸天地之靈氣,其實說白了就是吃土……
小人參精不由得嘟囔:“真好,以后不用吃土了?!?br/>
祁昀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讓他慣常有氣無力的心臟也猛地多跳了幾下。
她以前,吃過土?
那自己要是真的給了她和離書,她回了娘家還活不活的下去?
一時間,祁昀覺得懷里的那張薄薄的紙似乎有千鈞重。
葉嬌記得清楚,它長在石頭上,如果只是用土埋著,這小東西反倒會覺得憋悶,不久就會死的。
顯然它也不喜歡吃土。
董大立刻笑著道:“少奶奶說的是,”而后扭頭對著小童道,“還不快去找石頭來。”
小童尋了塊石頭放在花盆里,旁邊用田泥固定,石芽草被挪進去了之后依然是招搖著紅色的小花,不過看起來比剛才精神很多。
葉嬌本想著自己抱花盆,小素眼疾手快的接過來抱在懷里道:“我來吧,少奶奶仔細手臟?!?br/>
這話是小素上次聽祁昀對著葉嬌說過的,那人連雞食都不樂意讓葉嬌摸,更何況這個了。
想到自家尾巴禿禿的小黑,小素的鼻子都皺了起來。
葉嬌也不堅持,帶著小素進了前廳,邊走邊問:“董管事,石芽草好尋嗎?”
董大立刻回道:“不多,它本就生得細小,又是只能活一年的,尋常人都不太認得,多的怕是不好找。”
葉嬌有些可惜,但她不貪心。
能遇到一株已經(jīng)是運道了,再多的也不能強求。
到了前廳,劉婆子已經(jīng)捧了蛋羹上來,還另外弄了兩個小菜。
葉嬌去凈了手落了座,見小素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她不由得一樂,對著劉婆子道:“給她一碗吧,劉媽你也吃些,一路過來怕是都餓了。”
小素立刻笑起來,劉婆子也不推辭,謝了葉嬌后就分出了一份菜到一旁去吃了,葉嬌也把蛋羹給小素盛出來了一份。
葉嬌則是眼睛盯著石芽草的小花,滿腦子都是自己要怎么養(yǎng)這個小東西,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挖了一勺蛋羹放進嘴里。
她是不知道蛋羹是什么的,剛才聽葉寶一直念叨這才記住了。
在蛋羹入口后,葉嬌只覺得格外柔滑綿軟,還能咀嚼到混合在里面的雞蓉,配上麻油,滿口留香。
原本葉嬌就是隨口一說,結(jié)果嘗了一口就停不下了,最后滿滿一碗都進了肚子。
摸摸肚子,葉嬌呼出了一口氣。
做人真好。
等吃罷了飯,葉嬌帶上了石芽草的花盆,坐著牛車往回走。
剛到家她便立刻回了自己的院子,步子極快,小素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等葉嬌推開房門時,一眼瞧見祁昀披著外衣坐在桌后,正有些驚訝的看著她,似乎沒想到葉嬌這么快就回來了。
葉嬌晶亮的眼睛瞪大了些,柔軟的嘴唇微微抿起。
祁昀有些莫名,尋常葉嬌都是愛說愛笑的,他還是頭一次看到葉嬌這般模樣,心里不禁想著,自家娘子生氣了?
怕進了寒氣,葉嬌招呼抱著花盆的小素跟著自己進來,而后迅速的關(guān)門。
等回頭時,她的眉頭蹙起:“相公,你答應我要靜養(yǎng)的,要是又沖了風可怎么辦。”
靜養(yǎng),就要好好在床上躺著才對,怎么可以下來呢。
祁昀這才明白葉嬌是擔心他,不由得一笑,撂了手上的筆,溫和道:“我睡了半天,身上都酥了,剛起來吃了飯,想著時間還早就來看看賬?!?br/>
“還是回去躺著的好,可不能再著涼了。”葉嬌上前就想扶他,不過瞧著祁昀穿著寢衣,自己卻沒換衣裳,怕身上的寒氣沖撞了他,葉嬌止住了步子,“你自己去躺好,我在這兒看著?!?br/>
祁昀醒來以后便不覺得頭暈,反倒是有著難得的舒坦,可是聽了葉嬌話里頭的關(guān)心讓祁昀覺得暖心,也不拒絕,立刻站起來去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等把自己裹好,祁昀才看著葉嬌,眉眼平和:“今兒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葉嬌見他聽話,眉間舒展,臉上帶著笑道:“我放心不下你,就回來了?!?br/>
這話直接又坦誠,小人參從來都是個心里有什么就說什么的,但聽在祁昀耳朵里卻覺得窩心的暖。
熱乎乎的,烘到了人心坎兒里。
葉嬌沒發(fā)現(xiàn)祁昀臉上流露出來的細碎感動,她接著道:“回來路上我去了趟藥園,帶了一株這個回來?!?br/>
小素一直乖乖的站到一旁,聽了葉嬌的話,立刻舉了舉懷里的花盆。
祁昀只掃了一眼,便道:“石芽草倒是少見,遇到也不容易?!?br/>
葉嬌有些驚訝:“相公你也認識?”分明董大說不太常見呢。
祁昀不覺得這有什么稀奇,緩聲道:“我平時左右無事,看了不少雜書,書上有寫過我便記住了?!?br/>
“相公真厲害!”
“這有什么厲害的?!弊焐想m這么說,可是祁昀臉上還是有了笑模樣。
葉嬌卻很堅持,能把書上看的都記住,自家相公就是比旁人厲害的多。
不過很快,祁昀像是想到了什么,抬頭問道:“你回來以后是不是沒去見過娘?”
葉嬌老實的搖頭:“沒有呢?!?br/>
祁昀笑了笑,道:“還是該去見見的,我們兄弟幾個不管去哪兒,回來以后都要去讓娘見見,你嫁了我也就算是娘的半個女兒,回家了去告訴娘一聲也好?!?br/>
葉嬌一貫是聽他的話的,立刻點頭:“我記得了。”
“去了也不用多說什么,只說回門這趟一切都好就是了?!?br/>
葉嬌把這歸為了做人之后要學會的事情之一,很乖的回道:“好?!?br/>
不過在出門之前,葉嬌叮囑小素:“這盆石芽草要放在屋里有陽光的地方,別搬出去了?!?br/>
見小素點頭,她這才出門去柳氏的院子。
小素立刻去擺放花盆,可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她在祁家做了將近兩年的幫工,從第一次看到祁昀開始,就沒見過這位祁二少爺有什么好脾氣。
總是不說話,板著臉,像是個活死人。
別說是笑了,哪怕是話都沒聽他說過幾次。
可剛才祁昀對著葉嬌笑得那么柔和,說話的聲音也是暖暖的,雖然依然面容蒼白,可卻有了不少鮮活氣息。
小素突然覺得自己以前是不是誤會二少爺了,其實他只是臉色難看,心里是溫柔的嗎?
可是等小素擺好花盆轉(zhuǎn)頭去看祁昀的時候,對上的就是一張冷漠的臉。
白的臉黑的眼,神色陰沉,和平時的嚇人模樣一般無二!
小素后背一冷,身體都僵住了,只想給剛剛的自己一巴掌。
自己在胡思亂想什么!
剛才溫柔的二少爺果然是錯覺!
祁昀從床上半坐起來,靠著枕頭,一雙眼睛看向了小素。
小素就像是兔子一樣的彈起來,站的直挺挺的。
祁昀卻沒想過為難她,淡淡問道:“嬌娘到底為什么這么早回來?”
同樣的問題,葉嬌可以說是擔心祁昀,她的心里也確實是這么想的,可是祁昀卻沒有真的相信。
小素一點都不隱瞞,竹筒倒豆子一樣把剛剛發(fā)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說得清楚明白。
在聽到葉家沒有準備回門席的時候,祁昀微微皺眉。
在聽到葉嬌躲著葉二嫂走的時候,祁昀一聲輕咳。
而在聽到葉寶那句嚷嚷時,祁昀開口道:“行了?!?br/>
這聲,雖然毫無情緒波動,卻讓小素立刻噤聲。
祁昀實在是沒想到葉家居然這么沒有眼眉高低,連個面子上的事情都做不好。
關(guān)上門管不好自己的家事,打開門不懂得全乎臉面。
這趟柳氏讓葉嬌回去也是給她個機會看清楚,以后就不要在和那家人有什么聯(lián)系了。
現(xiàn)在看來,葉家比想象的還不靠譜。
以后他們安分點最好,要是不安分……
祁昀想到這里,不動聲色,擺擺手讓小素下去,小姑娘立刻出了門,小心翼翼的把門合上,而后頭也不回的跑遠了。
祁昀則是掀開被子,穿鞋下地,走到了桌前,將賬本拿起來。
翻開來,拿出了里頭葉二郎的欠條。
展開看了看,祁昀神色平靜的將這張原本應該毀掉的條子放進了個木盒里,加了把鎖,打開柜門放了進去。
將桌上的賬本拿著回了床上,祁昀披著外衣,身上蓋著被子,半靠在床頭,神色平靜的翻開了賬本。
就在這時,葉嬌回來了。
見了自家娘子,祁昀臉上立刻冰雪消融,眉眼溫和。
她見祁昀還好好的在床上,也笑起來,把手上提著的食盒放到桌上:“你早上睡得多,誤了吃藥的時辰,這會兒補上也是一樣的,等我換好衣服就端給你?!?br/>
祁昀輕輕地“嗯”了一聲,臉上格外平靜。
這些藥怎么吃都一樣,他從出生就吃藥,苦藥湯子喝了一碗又一碗,可是身子也沒見大好。
年深日久,旁人聞到都覺得苦的怕人的藥,祁昀已經(jīng)能面不改色一天兩頓的灌了。
似乎苦藥喝得多,舌頭都變得不敏感了。
若是之前少喝了一頓,祁昀不會在意的,現(xiàn)在不一樣,他想要活著,那藥該喝就要喝,一點都不能耽誤。
葉嬌則是拿了平常穿著的衣裙,走向了床榻不遠處的屏風。
祁昀手上攤著賬本,掃了一眼屏風就收回視線。
他屋子里的屏風并非是官宦人家的精細石屏,而是簡單的木質(zhì)屏風,上面雕刻著梅蘭竹菊,雖然有些地方也有鏤空,可是打眼看上去是看不通透的。
這屏風尋常是拿來隔著浴桶,平時換衣服也會用到。
祁昀并沒想過要看什么,對自家娘子他有喜歡,有疼惜,可是正直習慣了的祁二郎這會兒的重心還是放在手上的賬本上。
他也想明白了,以前在等著死,生意自然不上心,可現(xiàn)在哪怕是為了小娘子也要努力。
祁昀手上拿住的便是家里的酒鋪和藥鋪,無論以后如何,當下總要給嬌娘賺夠家底才好。
這時候,祁昀聽到葉嬌的聲音從屏風后面?zhèn)鞒鰜恚骸跋喙?,娘說這幾天的晚飯也不用專門過去陪她吃,你的身子要緊,就別走動了?!?br/>
“好?!逼铌雷炖飸?,不期然抬頭,就看到女人掛在屏風上頭的衣衫。
外衫精致,裙裳素雅,還有個素色的抹胸,細細的帶子垂落而下,微微搖晃著。
祁昀莫名的就想到了成親后的那個早上,女人蹲在自己的軟榻旁邊,頸后是抹胸的細帶,露出了瑩白如玉的肩膀和修長漂亮的脖頸……
換好衣服的葉嬌走出屏風時,就見祁昀正靠著枕頭看賬本。
瞧上去格外專注,只是葉嬌卻看到這人的耳朵紅彤彤的。
眨眨眼,女人伸手去摸,就感覺到了這人耳朵的熱度。
葉嬌有些驚訝,以為他又不舒服,急忙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因著葉嬌號脈的方式和別人不一樣,祁昀以為她只是擔心自己。
摸了一陣,卻發(fā)覺沒有什么異樣。
葉嬌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偏了偏頭,聲音依然是軟糯糯的:“相公,你怎么了?”
祁昀盯著賬本,嘴唇動了動:“沒事,可能是屋里太熱了吧?!?br/>
葉嬌不疑有他,想著可能是昨天自己給他補大了,這會兒在往外發(fā)呢,便笑笑松了手,起身去桌上拿藥碗。
祁昀則是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深吸一口氣,心里覺得郎中說的沒錯。
他虛火太旺了!
賺得多了東家多給點月錢,賺的少了就少給點,大頭還是東家的。
但在一處做事的,誰都想要搶個頭彩,兩個月里賺了多少錢便有多少底氣!
這幾位管事的大多是跟著祁家多年的老人了,得了信任,才能做到這個位置。即使祁家三兄弟和睦,父慈子孝,但是手底下的這些人可不會真的一團和樂,尋常私底下的磕牙拌嘴、爭勝掐尖是常事。
莊子上的兩個管事當然總是領(lǐng)先一步,人家賺的錢多,腰桿子就硬。
現(xiàn)在,宋管事的酒鋪子突然異軍突起,不趁著這個機會得意一下還要等什么時候?
祁昭有些驚訝,因著對賬的日子都是他陪著祁父,對這些鋪子的斤兩,祁昭心里十分清楚,酒鋪雖然進項不算少,可是也不至于這么多。
可他在驚訝過后,便是笑著看著宋管事,爽朗道:“怪不得宋管事這些日子來的勤快,這進項翻了三四倍,好!”
聽了這話,左室里面的方氏直咬牙。
好什么好?進項是人家的,又不是你的,跟著瞎樂什么!
祁父則是迅速的看了看賬本,他雖然識字不多,可是上面寫的數(shù)字還是認得的。
一百二十一貫,白紙黑字,做不得假。
伸手摁住了還想要說什么的祁昭,祁父問道:“宋管事,不過是兩個月的時間,酒鋪這么多的進項是怎么來的?”
并不是祁父懷疑宋管事,而是單純想要問問清楚。
對于商場的事情,祁父不清楚,也不太上心,不然也不至于把所有的都給了祁昀。
可想要從鋪子里賺錢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能看到進項,祁父自然是高興的,只是這進項怎么來的還是要問問清楚。
錢多錢少先放到一旁,總不能惹了什么麻煩。
宋管事往兩邊看了一眼,就對上了一雙雙好奇的眼睛。
按照他想著的,這些事情是絕對不開口的,誰問都不說。
只是祁昀大概早就知道宋管事的心思,早早就叮囑過他:
“若是我爹問起怎么賺的,不用說得太細,挑著大面說便是了。也不用擔心會被人偷學了去,都是自家人,分管的也是不同的攤子,咱們做的事情稍微打聽打聽就能知道,故意瞞著反倒生分。”
宋管事心里有了章程,便對著祁父道:“二少爺月前讓我去聯(lián)絡了鎮(zhèn)上的幾家酒館,包下了他們的一部分酒水供應。”
此話一出,幾個管事臉上都有些訝異。
祁家因為是附近最大的地主,糧食多,釀酒的規(guī)模也不小,只是尋常都是兜售給附近百姓,以及靠著鎮(zhèn)上的酒鋪賺錢,可現(xiàn)在聽宋管事的意思,這是低價大量兜售給了酒館?
這不該賠錢嗎,怎么反倒賺了?
宋管事沒有解釋,只是心里得意,他們哪里知道,如今的祁家酒鋪那可是攢了多少就能賣掉多少,根本不像是往年那樣存貨賣不出!
他們本就是傳香佳釀,如今也算是揚眉吐氣。
二少爺還說了,賺錢的日子在后頭,現(xiàn)在不過是開了個頭,只要嘗過的人夠多,廣而告之,他們祁家酒鋪的名聲早晚是要打出去的。
不過宋管事可不會把尾巴翹的太高,錢沒到口袋里還是不張揚的好。
努力按耐住心里想要抖起來的沖動,宋管事故作沉穩(wěn)的站在那里,可是任誰都覺得他的胡子都要開心的反著長了。
祁父想不清楚里面的道理,可也聽得出這不是得罪人的事兒,于是點點頭,臉上有了笑容:“不錯,宋管事辛苦?!?br/>
同樣沒聽懂的祁昭卻沒有祁父那么多心思,他從小看著祁昀長大,哪怕別人都怕祁昀,但是作為大哥的祁昭卻是處處護著弟弟,他聞言立刻看向了祁父:“爹,我就知道二弟有本事?!闭Z氣里是掩飾不了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