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散(這茶聞起來,就是沒有小母...)
被押進來的人,是教坊的掌事江德陽。
他不知受了什么刑,身上并不見傷,卻目光渙散,看起來虛弱無力,污濁的眼中自是沒了當(dāng)初令人反胃的貪婪。
顧燕時不知他緣何會在此處,眼露茫然:“這是……”
他的笑意若有似無:“他招惹過母妃,是不是?”
語畢執(zhí)盞,等她一說究竟。
她抿了下唇:“算是吧。”
他飲了口茶。
她輕聲說下去:“我當(dāng)時……怕被遣散出宮,想著自己會彈琵琶,若能留在教坊也好,就拿了全部積蓄去求他。未成想……未成想……”
說及此處,她說不下去了。低垂著頭,雙頰泛熱。
可他偏要追問:“什么?”
顧燕時心弦緊繃。
這難以啟齒的事情,她自然不愿多言,轉(zhuǎn)念想到這或許正是他在意的。
她前幾日為了在宮中立足,剛剛對他低了頭。倘使江德陽為了洗脫罪責(zé)將一些錯處推到她身上,或許便會生出解釋不清的誤會。
顧燕時這到這點,頓時再顧不上那許多,一狠心,道:“他……他說他不缺錢,身邊卻缺人……”
語畢,她偷偷瞟了眼蘇曜,神情懇切地又道:“我當(dāng)時嚇壞了,落荒而逃,銀票都沒來及拿走。”
“銀票?”蘇曜眉心微跳,“母妃給了他多少錢?”
“五……五十兩銀子。”顧燕時小聲。
周遭忽而安靜,靜得針落可聞。
直至他輕笑:“如此而已?”
“嗯。”她應(yīng)得低若蚊蠅。
蘇曜嘖聲,目光從她面上轉(zhuǎn)開,笑睇江德陽:“其實母妃不必這樣緊張。他舌頭沒了,母妃說什么便是什么。”
她一滯,怔怔地望向他,一時分辨不清這話算不算一種安撫。
他又道:“拖出去,喂狗。”
顧燕時雙肩一栗。
靜立江德陽兩側(cè)不遠處的宮人宦官無聲上前,要將他押走。適才一直怔忪無話的江德陽好似在這一刻才回過神,猛力掙扎起來,恐懼的視線落在顧燕時身上。
他顯然想說話,可失了舌頭,一個字也說不出,喉嚨中只能發(fā)出些混沌的聲響。
宮人們不會容他驚擾圣駕,將嘴一捂,強按出殿。
顧燕時心驚肉跳。
她知道江德陽不是好人。他在她這個太貴人跟前都敢提那般要求,私下里不知會如何磋磨宮女。
所以她沒有為江德陽求情。
可想到“喂狗”這兩個字,她還是怵得慌。
蘇曜側(cè)眸,一語不發(fā)地欣賞小母妃輕顫不止的羽睫。
他原本只道她在玩欲拒還迎的那一套,看在她長得好看的份上,便陪她玩。
可現(xiàn)下日子越久,他越覺得不太看得懂她。
不易看懂,事情就更有趣了。
蘇曜笑了笑:“母妃這般干坐著,可不能還債。”
顧燕時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下意識地想彈琵琶。轉(zhuǎn)而意識到還有事沒問清,趕忙道:“阿永……如何了?”
“阿永?”蘇曜不解,“那是誰?”
“陛下從我院中抓走的那宦官。”
他恍然大悟:“那個喂狼了,母妃想看看殘存的骨頭么?”
“不必。”
她聽出他是故意的,語氣端得平靜,身形卻掩不住地縮了下,又問道:“他是嫣太嬪的人么?”
“是,母妃猜得不錯。”他頷首,唇角又銜起三分笑,“但嫣太嬪是我父皇的人,朕暫且不好動她。”
顧燕時剛想說“無妨的”,他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母妃放心,等過一陣子有了合適的機會,朕必定給母妃一個交代。”
她微訝。
他忽而立起身,繞過橫亙在二人之間的榻桌,停在她面前,挑起她的下頜:“朕很有孝心的。”
舉止輕佻,語氣更玩味之至。
顧燕時深呼吸,不許自己慌神。
她既應(yīng)了他,就不能一到他面前便慌張恐懼,至少表面上不能。
蘇曜只覺輕柔的鼻息在他指間觸了兩息,小母妃很快抬起眼睛:“那就多謝陛下了。”
沒見到預(yù)想中的失措,他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她問他:“陛下喝茶么?”
他有了興致:“喝。”
她頷一頷首,就立起身,走向茶榻側(cè)旁的矮柜。這樣的矮柜多是用來存放茶葉茶器的,她平心靜氣地打開,很快端出了一套茶器來。
蘇曜坐回茶榻上,盤起腿,側(cè)支著額頭看她。
她沏茶沏得熟練,動作柔和美妙,非尋常的嬪妃女官能比。他看得很舒心,茶香飄來時,他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氣。
很快,她端著托盤,將一盞茶端到了他的面前。
他剛欲伸手,她啟唇:“抵一百兩。”
“……”
蘇曜收回手,眼皮抬一抬:“獅子大開口?”
她抿唇,鼓起勇氣后撤一步:“不喝算了。”
他鎖眉,耐心很好地跟她說理:“用的茶葉和水都是紫宸殿的。”
她不說話,端著托盤轉(zhuǎn)身。
蘇曜:“一百兩就一百兩。”
她驀然松氣,笑意頓時劃上唇角,托盤穩(wěn)穩(wěn)地放到他手邊的榻桌上。
蘇曜默然執(zhí)盞,飲了一口。
呵,這一口值十多兩。
他撇嘴。
有她后悔的時候。
往后的大半日,他都一直待在寢殿里。顧燕時初時心驚肉跳,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他好似暫不欲做什么,只是喝茶讀書。
她因而順理成章地為他沏了好幾次茶,一盞一百兩,湊了五百兩。
好歹平掉了當(dāng)日的利息。
奉給他第五盞的時候,她覺得他劃在她面上的目光變得像刀子。
到了下午,他就不許她再沏茶了,氣定神閑地點了曲子來聽。
顧燕時抬手撥弦,這原也是做慣了的事,現(xiàn)下卻因一首曲子竟只能抵一兩而覺得好虧。
臨近傍晚,他吩咐宮人傳膳。隨口的一句吩咐之后就又低下頭,繼續(xù)讀起書來。
他沒讓她走。
顧燕時心弦微亂,猶豫再三,試探開口:“……我先回去了?”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這神色讓人害怕,顧燕時心里顫了一下,暗想他若今晚要她……要她留在這里,她也只好就范。
可他很快不咸不淡地說:“母妃慢走。”
她倏爾舒氣,忙抱起琵琶起身,提步向外行去。
往后數(shù)日,顧燕時便都這樣在紫宸殿里沏著價格驚人的茶。蘇曜雖然很壞,每每沏個五六盞就不許她再沏,但欠下的錢數(shù)總歸沒再上漲。
除此之外,蘇曜對更多的事情絕口不提。
這于顧燕時而言,仿佛一把尖刀懸于頭頂遲遲不落。
這種感覺難受必是難受的,可她也不好問,更狠不下心去投懷送抱。
除夕,京中又飄下一場薄雪。
蘇曜清晨立于窗前,手里攏著杯熱茶,只嗅茶香,并不喝。
這茶聞起來,就是沒有小母妃沏得香。
他扯扯嘴角,嫌棄地將茶盞遞給宦官收走。
視線再度落至窗外,他望著天上飄零的雪花掐指一算,九天了。
九天,他不留小母妃,小母妃就不主動在紫宸殿多待,連頓晚飯都不跟他用。
嗯,小母妃臉皮薄。
還得他來。
蘇曜笑一聲,散漫開口:“去把壽安宮的事了了吧。”
“陛下?”身旁的宦官一愕,“陛下……這正要過年……”
“怎么,過年還有這條忌諱嗎?”蘇曜咂著嘴,“再說,她們又不能即刻出宮。磨蹭些天,年就過完了。”
“……”宦官低著頭,不敢應(yīng)聲。
蘇曜:“還不快去?”
“諾。”那宦官終是只得去了。
欣云苑的堂屋中,肉餡飄向。
經(jīng)了阿永一事,顧燕時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該趕緊與身邊的宮人們熟絡(luò)起來才好。縱不求交心,也不能兩眼一抹黑。
她于是便常與他們搭一搭話,又差蘭月私下里去查過了底細。幾日下來收獲頗豐,尤其幾個宮女,原也與她年紀(jì)相仿,很說得到一起去,直讓欣云苑中的氣氛都輕松了不少。
如今是除夕,顧燕時特意與尚食局討了餃子餡來,拉他們一道包餃子。
這事她是擅長的,他們包得也不差,屋里一時間一團和氣。
臨近晌午,卻突然聽到吵鬧聲。主仆幾人都不由一怔,蘭月側(cè)首往外看了看:“不在咱們院里。”
是外面?zhèn)鬟M來的聲響。
顧燕時便不欲多管,然而不過多時,這吵鬧聲竟?jié)u漸地近了。
“你們睜著眼睛說瞎話!”聲音尖銳卻不難聽,是嫣太嬪。
“我自先帝在世時就是貴姬,如英宮的主位!先帝駕崩我自順理成章地尊封太嬪,你們哪個敢說不知!”
嫣太嬪一壁與宮人理論著,一壁拎著為首那宦官的衣領(lǐng),拖著他到欣云苑門前:“若說事后尊封,那是這里頭住著的那小丫頭!十五六的年紀(jì),侍奉過先帝幾回?也不知拼著什么狐媚功夫蠱惑的新君,竟也撈得個太嬪的位子,倒還想將我擠出去了?”
這些話,字字刺耳。
顧燕時并不覺得冤,卻也不能由著她這樣嚷嚷,羽睫顫了顫,就起身朝外走去。
堂屋門口人影一晃,嫣太嬪余光看見她,就冷笑出聲:“你倒有臉出來!”
顧燕時搭著蘭月的手邁出門檻,立在門前,不急不惱:“這是怎么了?”
“靜太嬪安。”被拎著衣領(lǐng)的那宦官一掙,脫開了嫣太嬪的手,躬身行至顧燕時跟前,“陛下剛下了旨,讓太貴人們這就準(zhǔn)備出宮。嫣太嬪……”他目光一轉(zhuǎn),沉聲,“嫣太嬪是不久前才奉太后懿旨尊封的太嬪,陛下的意思是眼下國庫吃緊,這等尊封不必作數(shù),也作為太貴人,一并遣散出去。”
顧燕時聽完,不自禁地盯了他一眼。
不怪嫣太嬪惱火,蘇曜確是在胡說八道。
只是現(xiàn)在人鬧到了她門口,她可不想跟著她被遣散。
她凝神靜思一瞬,便含著笑,上了前:“宮人們不過奉旨辦差,嫣姐姐跟他們置什么氣?”
她對她從未有過這樣親近的稱呼,嫣太嬪美眸微凜,抬眸看她,滿眼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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