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裴云闕這趟出差,著實出掉了半條命。
哪天能睡上三四個小時,算是燒了高香。在紐約時,程風(fēng)致給他打視頻電話,發(fā)現(xiàn)他偶有出神,屈指彈了彈屏幕:“哎哎,裴云闕——”
程風(fēng)致有一點不可思議,他們之前在加州碰了面,又在美墨邊境一起待了一周,沒日沒夜的連軸轉(zhuǎn),裴云闕都沒漏出半點疲憊來。
那幾天,明面上講是熟悉裴氏前年開拓的國際業(yè)務(wù)線,實際上,是要帶裴云闕見識一下刀刃背光的反面。他本來很期待看著裴云闕世界觀被打碎重建的樣子,拉他去了蒂華納的一家地下賭場,暴力和欲望橫行的地帶,混亂不堪、人人瘋狂的烏煙瘴氣里,一間里屋內(nèi),有人的慘叫被完全掩蓋。
那人十根手指只剩四根,程風(fēng)致正眼都沒給一個,從頭到尾都饒有興味地盯著裴云闕看。
——這是叛徒,上面丟過來解決的,他們搞砸了東南邊的交易,所以裴氏上周跟中林合作了,要把那家離岸公司并購了,給他們收拾爛攤子。
普通人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的畫面,見一次要做一輩子噩夢的畫面,裴云闕平靜地收入眼中。裴氏本就是上面的一個殼子,一把刀,在國內(nèi)洗錢的一條暗線,這個裴家試圖死守的最大的秘密,在裴云闕看來很可笑。
當(dāng)狗就當(dāng)狗了,怎么這些年當(dāng)出優(yōu)越感了。接著別人扔來的兩根肉骨頭,還爭得頭破血流,哪天主人家給人掀了,狗還能跑得掉?笑話。
程風(fēng)致跟他說話,他沒應(yīng)聲,走上前,停到了跟前,朝施暴的人輕勾了勾手,示意對方把匕首拿來。
對方接住程風(fēng)致默認的眼色,把刀尖遞了過去。
裴云闕接過,那是把STRIDER M2,刀身加長過,接近9英寸,矛形刀尖,連背刃都鋒利至極。他用這把刀,把那施暴者和叛徒一起釘上了——釘在了他們的手掌之間。刀光經(jīng)過,那叛徒喉間大動脈被劃開,一聲不吭地斷了氣。人倒下時,另一個人也被迫倒下,尖叫咒罵聲不絕于耳。
他拎著刀把,輕晃了晃,仿若未聞,血珠也滴在地面。
程風(fēng)致有點愣住了。
“‘上頭’做暗網(wǎng)的生意,一筆賺不少。裴氏幫著打掩護,每年也能跟著撈點油水。不過最劃算的是,他們幫裴立韞打通了跟省里的關(guān)系,把立通的項目握到手里,所以五年前爬財富榜爬得很順。”
裴云闕說話時聲線平淡,黑白分明的雙眸微垂,望著地面,忽然笑了笑:“那年裴立韞送裴溪照的生日禮物,是公司的股份——”
程風(fēng)致:“百分之四。”
裴云闕這才抬眼看了程風(fēng)致:“嗯。所以,為什么不找她?”
程風(fēng)致笑了笑,桃花眼微微瞇起來:“她跟了不少核心業(yè)務(wù)了,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
誰不想用夠聰明的人?
裴云闕能算頂級好用的腦子了。但更難得的是,他有種天然而強大的直覺,抓住的永遠都是核心。比如說現(xiàn)在,進這場子他就敢這樣做,在下手之前還特地調(diào)了位置,剛好對準角落里的攝像頭,類似于……交投名狀。告訴他,我在你的船上了。
裴云闕沒說什么,扔了匕首,轉(zhuǎn)身離開。他穿過外場的賭徒人海,所過之處,人群都自動開路——血跡濺滿他衣衫,連指尖都沾著紅。可那又是一張漂亮蒼白的面孔,陰郁而銳利,像漆黑的火獄中馥郁濃烈的花,靠近的所有活物都會被吞噬。
想賺大錢的人,骨子里就要熱愛刀尖舔血。
從這個角度講,程風(fēng)致覺得,裴云闕比他想象中的更有野心。今年上面讓他換掉裴越的理由很簡單,這人撐不起接下來兩年裴氏的擔(dān)子,如果沒法靈活配合,走錯一步可能就是滿盤皆輸。
裴云闕看透了他測試的意圖,也用行動明白給了答案。
他沒法不給答案。雖然離那一天已經(jīng)過去了很多年,但裴云闕永遠記得母親臨了的那句囑咐。
程風(fēng)致放心地放手讓他去了紐約,在分部露臉,同時著手高層換血的事,以為他精力絕對夠用。
“哎你說你奇不奇怪,”程風(fēng)致敲鏡頭,把人敲回神后笑了:“該累的時候你不累,在酒店躺三天倒累了?”
他住在曼哈頓,窗外是夜色落幕后的紐約,數(shù)道光線折射,風(fēng)和燈影相遇,車輛行人縮小成極小的一個點,鋼筋鐵骨的大樓鱗次櫛比,天際線后的云海映襯著彎月。
裴云闕頭一次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眼框:“進度能加快點嗎?”
真的太想了。
想跟她一起分享這些光亮瞬間,抬頭還能看見月的夜。
等他終于回來了,朝思暮想的人也在懷里,不斷移動的車窗外也有景色可看,裴云闕卻不想浪費時間了。他已經(jīng)電量殆盡了。
廖宋迷迷糊糊醉著酒,感覺到有個溫暖的懷抱擁著她,頭靠著她,是令人安心的熟悉氣息。
于是她也環(huán)緊了對方勁瘦的腰身,哼哼了兩句。
貼近了才能聽到,是森林的幼獸翻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暈暈乎乎時才會漏出來的三個字。
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