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第 46 章
夏日里,連清晨的光都變得刺目,小滿伸手摘了兩片大樹葉遮住日光,也沒急著去答周攻玉的話,反問他:“我們在哪兒?”</br> “尚未得知,朝西南走應(yīng)當(dāng)沒多遠(yuǎn)了。”</br> 小滿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呼吸也不太順暢,別過頭去咳了兩聲。</br> 周攻玉腳步微頓,問道:“是不是著涼了?”</br> “好像是”,說完她伸手去摸周攻玉的額頭,溫度已經(jīng)不像昨晚燙的嚇人了,反而是她自己的手更熱。</br> “閉眼睡一會吧,別說話了。”</br> “你的傷……”</br> “傷口不深,我沒事?!敝芄ビ裾Z氣沉靜平穩(wěn),總是莫名讓人心安。</br> 她許久都沒好好歇息了,如今已經(jīng)疲憊不堪,呼吸漸漸平穩(wěn),不久便沉沉睡去了。</br> 本就體弱多病,又吹了整夜的涼風(fēng),小滿染上風(fēng)寒是必然。、</br> 病來如山倒,她這一病便是人事不省,連什么時候到了寧州都不知道。</br> 周攻玉安插的人手總算是解決了祟山的亂黨,也找到了狼狽的二人。</br> 小滿病重的時候,臉頰滿是病態(tài)的紅暈,咳嗽聲如同弦裂,聲聲揪心。</br> 喝藥都要人強掰著才能喂下去,面容更是肉眼可見的消瘦。</br> 周攻玉處理政務(wù)便在她房中,每聽她意識不清醒的咳嗽,心中的歉疚便如潮水涌上,不停將他拍打摧折。</br> 這些刀光劍影爾虞我詐,都是他的事,本不必將她牽扯進來。</br> 拉她入渾水,又未能護她周全。</br> 這一趟死了許多人,白芫帶著林秋霜逃出,與林秋霜同行的三位大夫都命喪祟山。</br> 而到了寧州,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容她悲傷,迅速加入了救治百姓的大夫中。</br> 林秋霜的師父是藥谷的隱世高人,這次瘟疫橫行民不聊生,他才主動出谷來救人。</br> 眼看著小滿的病不見好轉(zhuǎn),周攻玉派人去請那位寧谷主,對方毫不留情的將人趕了回來,周攻玉只能百忙中親自去拜訪。在他治病救人的時候幫著煎藥遞碗,足足兩個時辰后才請動了寧谷主。</br> 寧谷主為小滿診治后寫了方子讓人去煎藥,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探究,問周攻玉:“這姑娘是個天生的藥人,可惜這身子給藥敗壞了,以藥養(yǎng)人,不是長久之計?!?lt;/br> 周攻玉向他行禮,恭敬道:“敢問先生,可有補救之法?!?lt;/br> “她可是用過寸寒草?”</br> 聽到這三個字,他眼神微動。“確實如此。”</br> 小滿猛地開始咳嗽,手指緊攥被褥,抓出層層褶皺。迷蒙地睜眼后,吐字不清地開始叫人。</br> 寧谷主聽了許久,才聽清她喊的是“娘”,過了片刻又在喊“韓二哥”。</br> 周攻玉的身子僵住,眸中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br> 寧谷主自然知道身前的人是太子,也知道他并非小滿口中喊著的人,不禁揶揄:“她心悅旁人,你還愿意救她?”</br> 周攻玉看了小滿一眼,將冰涼的手嵌入她五指中。</br> “是我負(fù)她再先?!?lt;/br> 寧谷主了然一笑,遂不再問。</br> “是藥三分毒,跟個藥罐子似的,當(dāng)然活不長久。我寫個方子,以后看著她好好喝藥,不可受涼,生食冷食也少碰。余下的待我施針后再看,還是要一步步來。”</br> “敢問先生,那先前她喝的那些藥,可是無用?”</br> “你先前拿來的那些藥方我都看過了。那大夫是個會的,只是你們宮里的人,個個命貴,太醫(yī)連用藥都要講究中庸,求穩(wěn)是好事,只是依我看,這姑娘的身子拖不了,還是要用猛藥?!?lt;/br> 周攻玉眉頭微皺,懷中的人又咳了兩聲,目光渙散無神,顯然是連他是誰也沒看出來,抓著他的手不停地喊“韓二哥”。</br> “一切都依先生,只要能救她?!?lt;/br> 小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到的寧州,只覺得一切都像模模糊糊的夢。</br> 夢里幾番起伏,許多人出現(xiàn)片刻,轉(zhuǎn)眼又化為泡影。</br> 有時候是藍(lán)裙姑娘臉色青白吊死在樹上的場景,有時候又是韓二哥一身是血在馬上與人廝殺,再一轉(zhuǎn)眼,又看到了陶姒濕淋淋地抱著她說一切都過去了。冰涼的湖水淹過口鼻,窒息感來臨的時候,眼前卻突然一亮,有人一把抓緊了她,猛地將她拉上水面。刺眼的日光讓她什么也沒看清,只聽到了一聲“小滿”。</br> 那股水腥氣和濕冷,幾乎從夢里穿破到了現(xiàn)實,小滿猛然驚醒,身上竟是寒意陣陣。</br> 分明已經(jīng)六月中,她卻渾身冰冷,手心滿是冷汗。</br> 陵陽郡主正在一邊吃櫻桃,聽到她有了動靜,連忙吐出果核去扶。</br> “你醒啦?”</br> “咳咳……”小滿嗓子疼得厲害,剛要說話。見到是陵陽,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br> 陵陽郡主看出她的疑問,說道:“你這幾日一直沒醒,江所思一直不放心,讓我來看看你。可算是醒了……”</br> 話音剛落,傳來一陣珠簾撞擊的聲響。</br> 周攻玉走進內(nèi)室,目光直直落在小滿身上,他沒出聲,反而是去倒了杯溫水遞過去。</br> 陵陽猶豫地看了看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繼續(xù)留在這里。</br> 小滿喝水喝的太急,把自己嗆到了,不等陵陽出聲,周攻玉便從她手中接過小滿,扶著她的脊背輕拍起來。</br> 見周攻玉沒有開口,陵陽也不急著走了,站在一旁偷偷打量二人。</br> 若是以往,她可見不到周攻玉這個模樣。</br> 當(dāng)初被她纏了那么久,也不見他露出這種溫柔的神情,還以為是天生的冷性寡情呢。</br> 小滿將周攻玉推離了一些,自己偏過頭去咳嗽,緩過來后才道謝?!岸嘀x殿下?!?lt;/br> 周攻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第一次感到是如此厭惡“多謝”二字。</br> 每說一次,都讓他覺得二人又生分了許多。</br> 小滿看向陵陽:“兄長一切可好?”</br> “放心吧,他的身子可比你好得多?!?lt;/br> 小滿點點頭,“那便好?!?lt;/br> 說罷,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周攻玉?!澳愕膫昧藛??”</br> 陵陽表情一變:“什么傷?表哥還受傷了?那群亂黨真是罪該萬死,竟敢對當(dāng)朝太子下手……”</br> 小滿神色復(fù)雜,低頭極小聲地對他說:“對不起?!?lt;/br> “陵陽”,周攻玉接過杯子,語氣有些冷硬,“出去吧?!?lt;/br> 陵陽櫻桃也不吃了,掀開簾子連忙往外走。</br> 玉珠撞擊的清脆聲如雨落深潭,屋里彌漫著湯藥的苦味兒。</br> 小滿看向窗子,光線照在窗欞上,外面應(yīng)當(dāng)是個好晴天。</br> 她有好久沒看過艷陽高照,波光粼粼的景色了。</br> “在想什么?”</br> 身邊人猝不及防出聲,打斷小滿的思緒,她坐直身子,回答:“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里有好多人。”</br> 周攻玉聽她嗓子還啞著,又去倒了杯水遞給她。</br> “你這些日子高燒不醒,一直在說胡話,今天已經(jīng)是第五日了,自然會做夢?!?lt;/br> 他想起了這幾日,仍是覺得心有余悸,連端著杯盞的手指都在微抖。</br> 好在是醒過來了,是真的醒來了。</br> 這幾日的昏迷,讓他很難不想到從前服下寸寒草后,她久久不醒,氣息一次比一次微弱。</br> “你的傷怎么樣了?”剛才周攻玉還沒有回答她。</br> “小傷而已,并無大礙。倒是你的身子,不能再像從前那般任性。說了忌口,你總是記不住,還時常赤足。”白芫到底是從小習(xí)武,不是用來侍候人,疏漏是難免的,也不能要求她事事俱細(xì),有時候他甚至想把小滿帶回東宮親自照看。</br> “我是不是活不久了?”她捧著茶盞,冷不丁說了一句。</br> 周攻玉臉色沉下來,冷聲道:“說什么胡話?”</br> 小滿笑道:“我只是問問,無論能活多久,于我而言都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只是若時間不多,有些事便拖不得了。”</br> 周攻玉只當(dāng)小滿在說女學(xué)的事,臉色緩和了些?!安灰瓜耄愣ㄊ且L命百歲的。”</br> 半月內(nèi),亂黨因為自亂陣腳,被周攻玉順藤摸瓜,將朝中一干禍害一并除去,派兵處置了寧州水患期間大肆剝削百姓的流匪,連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也抄家處斬了。</br> 除此以外,京中刑部的都官趙郎中,被太子下了誅九族詔令。</br> 拷問那幫流匪的時候,太子也在。</br> 流匪是沖著商隊去的,因為有人交代過了,小滿也成目標(biāo)之一。</br> 也是因此,亂黨和流匪甚至在最后關(guān)頭廝殺了起來,給了小滿逃亡的機會。</br> 若抓得小滿,送到趙三郞手上就有二百兩銀子,這是趙郎中親口保證。</br> “他想做些什么,知道嗎?”</br> 周攻玉長身玉立,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站在刑室格格不入,美玉無暇的面容掛著溫和的笑,朦朧的光透過小窗照在他身上,仿若圣人般。</br> 流匪身上是血肉模糊的傷口,連忙搖頭:“不知道不知道,我發(fā)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為了錢,沒想做什么?”</br> “哦?”周攻玉負(fù)手而立,緩緩一笑?!斑@張嘴若是無用,我可就命人縫起來了?!?lt;/br> 流匪頰邊是血,額上是汗,認(rèn)命道:“我真沒想干什么,是那個姓趙的慫包,她說要將那娘……那姑娘送到他府里,等他玩夠了再送給我們……”</br> 周攻玉臉上的笑意隱去,晦暗的刑室中,火光在他面容上跳躍,照見了他眼底的戾氣。</br> “閹了再殺,不必教他死得太痛快?!?lt;/br> 言畢后轉(zhuǎn)身離去,將求饒和慘叫聲拋在身后,直到日光照在身上,聞不見刑室的腥臭后,他的手仍是在緊攥著。</br> 無論是落在亂黨還是流匪手里,下場都是他不敢去想的。</br> 如此,還是將她放在身邊安心。</br> 小滿風(fēng)寒剛好,便去幫著林秋霜救治百姓。</br> 寧谷主見她身子弱成這樣還出來亂晃悠,就趕她去后方幫著煎藥。</br> 時間一長,她身上又是一股洗都洗不去的藥味。</br> 江所思也有正事要處理,陵陽郡主不好煩他,只能趁著周攻玉不在來找小滿。</br> 陵陽對周攻玉和小滿的過去無比好奇,想著法子打探,卻也只能勉強得知小滿是相府的庶女。</br> “我還以為姜丞相真的只娶姜夫人呢,我就說,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男人。”說罷后,陵陽湊到小滿面前擠了擠眼?!皬那岸紓鞅砀缫⒔萝?,是假的吧,那后來你去哪了,真的去養(yǎng)病了?”</br> 小滿笑笑不說話。</br> “你看我表哥多好啊,我還沒見他對旁人這般用心,三天兩頭去威遠(yuǎn)侯府,又是送人又是送太醫(yī)送院子的……”</br> “送院子?”小滿面色疑惑?!澳闶钦f書院?書院是太子的,不是你?”</br> 陵陽反應(yīng)過來自己說漏了嘴,又覺沒什么大不了,反而說:“是啊你看他對你多好,還不讓你知道,你要是錯過了可再難遇到像他這么好的人了。”</br> 小滿面上笑意全無,垂下眼看著茶盞中漂浮的茶末,神情反而是迷茫無奈的,半點歡喜也不見。</br> 陵陽急著:“不會吧,你不高興嗎?”</br> 茶水入口,她卻只嘗到了苦澀,并無回甘。</br> 半晌后輕嘆一聲:“可我沒什么能給他的……”</br> 從前是,現(xiàn)在依舊是。</br>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章,晚點更,正在加緊時間寫</br> 每個讀者的評論我都有看!愛你們,真的太謝謝你們啦!</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醉顏20瓶;hearteater、梧桐影、八鶴藍(lán)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