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 24 章
江所思和韓拾,在京城都有自己的親友,韓拾的姑父是當朝少府監(jiān),江所思的外祖是威遠侯。兩人從巴郡到了京城,一樣可以橫著走。</br> 韓拾本是堅持要帶著小滿住到他姑父家,但江所思無論如何也不同意,生怕他會帶著小滿胡鬧,最后只能作罷。</br> 小滿就這么在威遠侯府住下,威遠侯兩鬢花白卻依舊健壯,為人爽朗大方,很快就接受了小滿。</br> 唯一令人頭疼的是,他堅持義兄義妹天生一對的說法,將小滿當做江所思的心上人。</br> 江所思被說了好幾次,幾乎要后悔當時沒有同意讓韓拾帶走小滿的話。</br> 等一切打點好了,沒幾天,江所思收到宮里的傳話,稱皇后想接他們兄妹二人敘舊。</br> 江所思起初還有些意外,畢竟江家雖然和皇后一脈,兩家卻不曾有什么交集。但既然是皇后要見他們,二人也不好耽誤,換身衣裳進了宮。</br> 趁著江所思不在,韓拾換了身輕便的圓領(lǐng)袍,拉著小滿到京城游玩。</br> “上一次來京城已經(jīng)是許久之前,那時候天冷得很,也沒什么好玩的?!闭f到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睛笑成月牙?!昂迷谟龅搅四悖f明當時回京城的決定沒錯。”</br> 小滿愣住了,白嫩的指尖捏著糖畫,臉頰透著微微的粉,好似沾染了碾碎的桃花瓣。</br> “那你這次還回巴郡嗎?”</br> 她想起韓拾說的過,這次回來,他是想進軍營,像他的父母一樣保家衛(wèi)國向朝廷盡忠。</br> 那也就是說,他以后會離開……</br> 小滿突然有些低落,咬著唇不說話了。</br> 韓拾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你舍不得我?”</br> 本以為這種話應該得不到回應的,小滿卻絲毫沒有猶豫地點頭。</br> “你要明白,我不能永遠留在益州做個默默無名的官家子弟,我的父母是為人稱贊的英雄,而我也想和他們一般建功立業(yè)。等有朝一日,大將軍韓拾的名聲一定能傳入你耳中?!?lt;/br> 韓拾回身時,高高扎起的馬尾連同發(fā)帶甩出一個悠揚的弧度。日光透過云彩,照得他整個人好似在發(fā)光。</br> 本來想說上戰(zhàn)場會死人的小滿,在此刻將話默默咽了回去。</br> 對韓拾來說,流血和戰(zhàn)死都不是值得恐懼的事。</br> “那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回來才行?!彼刂氐攸c頭,語氣難得嚴肅起來。</br> 韓拾看她這幅模樣,撲哧笑出聲,輕佻眉梢:“那是自然,不然惹得我們小滿哭鼻子怎么辦?”</br> 小滿瞪了他一眼,憤憤地咬碎手里的糖畫。</br> 堅硬的糖塊化開,口中都是黏膩的甜。</br> “唉,誰知道我這么一個外鄉(xiāng)人,反而要帶著你這個京城本地人玩呢?!?lt;/br> “那那……那我給你錢?!?lt;/br> “你的錢還不是從我這兒拿的?!?lt;/br> “……”</br> *</br> 皇宮中。</br> 江所思帶著江若若一起覲見了皇后,期間也只是簡單疏離的寒暄。</br> 他越發(fā)不懂此番前來意義何在,沒多久,殿外傳來一個女子的嗓音。</br> “姨母,太子哥哥在這兒嗎?”</br> 江所思聞聲回頭,只見到陵陽郡主一身紅衣跑進大殿,腰間的禁步撞擊出清脆的叮當聲。</br> 隨著步子而翻起的裙邊如跳動的火焰,明艷到灼人眼眸。</br> 他自覺失禮,很快又收回了目光。</br> “這是巴郡郡守的長子,他的母親是本宮一位表姐,按理說,與你也是遠親。”皇后淺笑著,又向江所思介紹了陵陽郡主。</br> 她看了江所思一眼,目光在他俊朗的臉上停了一瞬,很快又移開了,問道:“姨母,那太子哥哥在哪?”</br> 江若若微微皺眉,將頭垂得更低了。</br> 這么沒眼色不識禮數(shù)的貴女,可實在是不多見。</br> “太子此時應當是和皇上處理政事呢。”皇后笑得雍容端莊,委婉的用假話騙了陵陽。</br> 自從周攻玉來殿里發(fā)了次火,她也不敢再自作主張撮合二人了。</br> 本以為姜月芙身子好了能為她賜婚,如今看來也是枚廢棋。陵陽總是到她殿里來問周攻玉的事,時間一久也讓人心煩。</br> 她瞥了眼站得筆直的年輕男子,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盞。</br> 出了皇后寢宮,江所思和江若若正想出宮時,有宮人攔住了他,稱是太子請他一見。</br> 江若若提前回了威遠侯府,江所思也順利見到了周攻玉。</br> 他到東宮的時候,遠遠便看見了廊道上覆了一層淡紫,垂落而下的藤蘿美得如夢似幻。</br> 而站在藤蘿之下的人衣著素凈,披了一件寬大的暗紋白袍,用玉簪半挽的墨發(fā)傾瀉在肩頭。</br> 光線透過藤蔓的縫隙,照在他清冷的面容上。</br> 遠看去,氣質(zhì)超然,真如謫仙一般。</br> “見過太子殿下?!苯几┥硇卸Y。</br> 周攻玉不疾不徐朝他走來,唇邊緩起一抹笑意?!奥犅劚硇忠庥麉⒓咏衲甏涸嚕阆胫湍銛⑴f,你我一家,不必多禮?!?lt;/br> 聽聞太子極其溫雅,好品行好修養(yǎng),是個挑不出錯的君子。</br> 可腦子不糊涂的人都清楚,能坐上太子之位,將朝廷掌控得穩(wěn)穩(wěn)當當不說,且行事滴水不漏讓人抓不到把柄,怎么可能是個簡單人物。</br> 是人都會出錯,都有自己的弱點,哪有干干凈凈毫無紕漏的圣人。</br> 二人初一相見,江所思身心緊繃,始終端正儀態(tài)怕自己言語不當。不需太久,周攻玉三言兩語便讓他心生親近之感,二人意趣相投,談話也變得輕松許多,本來緊張吊起的一顆心不知何時就放下了。</br> 等到最后,江所思又想起了一件事,對周攻玉行禮道:“在下還有一個請求……”</br> “但說無妨?!?lt;/br> “敢問殿下,宮中可有一位來自益州的太醫(yī)?”</br> 周攻玉將茶盞輕輕一放,“若你指的是徐太醫(yī),他如今正在東宮。怎么,可是身子哪里不適?”</br> 江所思搖頭,面色凝重:“是在下一位義妹,體弱多病身纏舊疾,這位徐太醫(yī)曾是巴郡一位神醫(yī)的師兄,還望殿下能借徐太醫(yī)一用,為在下的義妹診治一番。”</br> “這有何難,今日便讓他與你一同出宮?!?lt;/br> 話音剛落,宮人便來稟報周攻玉,說是陵陽郡主在殿外等候多時。</br> 江所思沉默著,想起了方才在皇后殿中盛氣凌人的女子。</br> 連若若都對太子傾慕已久,這位郡主心悅太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br> “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br> 他說完,并未得到答復。</br> 周攻玉緩了緩,唇角勾出一抹笑。“不急,正好今日無事,我也許久未曾拜訪過威遠侯了,此次便隨你同去吧?!?lt;/br> 江所思愣了一瞬,很快便應道:“是。”</br> 花朝節(jié)將至,民間早早就開始籌辦花神祭祀。</br> 長街兩側(cè)的粉白相互交映,落花如雨,香風陣陣。</br> 韓拾帶著小滿在花市閑逛,說著回京這幾日的趣事。</br> “今日表哥進宮去了,你說這皇后怎么好端端的想見他,我記得姨母他們和皇后那一脈并不親近……不會為難他吧?”</br> 忙著看花的小滿并未聽清他在說什么,指著山茶問商販價錢。</br> 韓拾扯了扯她的發(fā)絲,“怎么不理我?”</br> “什么?”小滿還是沒回頭。</br> 韓拾嘆口氣,蹲在她身邊?!皼]什么,問了你也不知道。想來也沒什么事,不都說皇后端莊賢淑……”</br> 聽他提起皇后,小滿撥弄花瓣的手停住了。</br> 她想起來,周攻玉說過皇后分明是很嚴厲的一個人……“皇后怎么了?”</br> 韓拾:“剛問你你還不理我,怎么現(xiàn)在感興趣啦?表哥今天不是被召進宮嗎?不是皇上,是皇后要見他,你說奇不奇怪?”</br> 小滿頓時緊張起來,神情擔憂:“那會不會有什么事啊?可是若若也跟兄長一起去了,我們早點回去吧?!?lt;/br> 見她是真的驚慌了,韓拾又后悔自己和她說這些,愁眉苦臉安慰地開始安慰:“我說著玩的,這能有什么事,你別擔心,表哥和若若兩個人規(guī)規(guī)矩矩必然不會出差錯,你可別庸人自擾了。我今日好不容易甩開他們帶你出來,怎么能這么快就回去?”</br> 小滿遲疑地點了點頭。“那好吧……”</br> 雖然嘴上這么說,接下來一路,韓拾明顯感覺到小滿心不在焉,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一句話怎么能讓她有這么大反應?;屎蟮拿暦置魇呛芎玫?,人人都說品性賢良寬宏,怎么她倒把皇后當成了什么洪水猛獸一般,生怕江所思和若若出事。</br> 兩人走了一會兒,小滿又停下了。</br> 不知是誰家的庭院種了紫藤蘿長得茂盛,一直蔓延到墻外,墜著一束束的淡紫花苞。</br> 她在青墻邊駐足片刻,被韓拾喚了一聲,回過神便跟上去了。</br> 韓拾嘀咕:“也不知道這種花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就那么喜歡。在院子里也種,種死了好幾次?!?lt;/br> 小滿平靜地垂下眼,鴉羽般烏黑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脆弱又勾人。</br> “這個花很好看的,要長了很多才最好,一抬頭都是?!?lt;/br> “好好好,知道你喜歡。也別擔心表哥他們了,我給你買盆梔子,現(xiàn)在就回府好不好?”</br> “好?!?lt;/br> *</br> 涼風習習拂動垂柳,衣衫也隨之輕舞。</br> 涼亭中的周攻玉和江所思正在對弈,陵陽就坐在江所思一旁指點江山,使人不勝其煩。</br> 江所思脾性極好,不想為這般小事和陵陽結(jié)怨,起初還溫和婉拒她的指導,最后卻是要強忍著不讓自己露出煩躁來。</br> 反觀對面的太子,始終從容自若,對陵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讓人極為佩服。</br> 江若若瞥了眼棋盤,很快又紅著臉收回目光。</br> 太子的手骨相極好,手指修長白凈,和他的人一樣溫雅。</br> 她發(fā)了會兒呆,忽聽到韓拾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怕他沖撞了太子,便急急起身走過去要將二人攔住。</br> 陵陽看向江若若,只見她向一高一矮兩個身影走去,下意識問了句:“那是誰?”</br> 周攻玉正要落子的手微微一頓,順著她的目光看去。</br> 蒼翠的梔子掩映過后,女子的面容逐漸露了出來。</br> 少年為她簪好頭上的步搖,笑著對她說了些什么,女子的眉眼也彎起來。</br> 她的烏發(fā)蜿蜒過肩頭,蒼白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澄凈眼眸如無波的湖面。</br> 一顰一笑,和夢中清影逐漸重疊。</br> 如此熟悉……</br> 霎時間,風聲和鳥鳴連著陵陽的話語一齊消失。</br> 萬籟俱寂,只有他紊亂的呼吸越發(fā)清晰。</br> 棋子脫手,發(fā)出清脆的墜地聲,似是將他的神智拉回現(xiàn)實。</br> 周攻玉猛地起身,棋盤翻落,黑白棋子嘩啦散落一地。</br> 陵陽驚呼,一聲“太子哥哥”還未說完,就瞪大了眼看著周攻玉的身影飛快離去。</br> 踏進府門,小滿正和韓拾說著話,忽然間眼前一暗,不受控制地被攏進一個帶著暖意的懷抱。</br> 正要掙扎時,她嗅到了淺淡的冷梅香氣,絲絲縷縷纏繞上來,將她的心臟撕扯、揪緊。</br> 這個人喚過她的名字千千萬萬遍,卻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如今日般。</br> 顫抖的嗓音微啞,好似極力壓抑著什么,片刻后,他輕嘆一聲,將她擁得更緊。</br> “小滿?!?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