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服下劇毒的寸寒草，小滿就高燒不退，整整四日都沒有醒來。時(shí)不時(shí)會嘔出幾口烏血，臉色蒼白如紙，泛著將死的灰。</br>　　周攻玉呼吸一滯，半晌沒有再靠近。</br>　　小滿毫無生氣地躺在榻上，下頜也因?yàn)槟橆a的急劇消瘦，顯得更尖細(xì)了。</br>　　比起冬至那一日，嬌艷燦爛如盛放的花朵。而今的小滿，是在迅速枯萎灰敗，如同長廊的紫藤，凋零的樣子好似即將死去。</br>　　周攻玉沉默地站了許久，雙腿如同灌了鉛，靠近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br>　　他坐在小滿榻邊，低垂著頭，墨發(fā)垂落而下，覆在她蒼白至極的手背上。</br>　　白得嚇人，黑得分明。</br>　　周攻玉握著小滿的手，冰冷得好似握了一塊寒冰。</br>　　“小滿……”</br>　　屋子里寂靜無聲，除了他淺淺的呼吸，沒有得到一句應(yīng)答。</br>　　小滿也沒能醒過來，和他說一句：“攻玉哥哥不要傷心了?！?lt;/br>　　*</br>　　連著三日去相府，作為一個(gè)皇子，周攻玉難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br>　　京中都知道有位神醫(yī)治好了姜月芙的體虛之癥，現(xiàn)在周攻玉又去相府去的頻繁，除此以外，還將宮里幾個(gè)醫(yī)術(shù)最好的太醫(yī)送去了相府，人們便紛紛猜測他和姜月芙賜婚是板上釘釘了。</br>　　皇后不費(fèi)力就知道他是為誰而去，想做什么。</br>　　“你才剛搬進(jìn)東宮，行事失了分寸，連自己身份都忘了！不過一個(gè)低賤的庶女，死了便死了，你坐上皇位，什么樣的女子沒有，別忘了，姜月芙才是你要娶的人?！?lt;/br>　　周攻玉眼中冷凝著寒光，薄唇抿成一個(gè)略帶諷刺的弧度?！拔胰缃竦搅诉@個(gè)位置，母后還是有諸多不滿。兒臣的身份是什么，兒臣從來沒有忘過，反倒是母后您眼里，兒臣是什么身份？”</br>　　是皇子，是儲君，是未來的天子。</br>　　卻不是她的兒子。</br>　　皇后愣了一下，眉毛擰起?！澳阍谡f什么？居然敢頂撞本宮，你這是什么意思？”</br>　　“母后若無事，我還有政事要處理，您還是回去吧?！?lt;/br>　　皇后還想繼續(xù)爭執(zhí)，卻被周攻玉的人強(qiáng)行攔著，送回了宮。</br>　　她一個(gè)六宮之主，總不能在東宮的地盤毫無儀態(tài)風(fēng)度的撒潑，盡管是氣得嘴唇都在抖，還是轉(zhuǎn)身帶著宮女走了。</br>　　周攻玉很快就又出了宮，奔著相府去了。</br>　　冬至過后，京城的寒意一波接著一波，連天色都灰蒙蒙的。</br>　　連續(xù)幾日了，小滿還是沒醒，藥喂進(jìn)去就會被吐出來，高燒的時(shí)候還會發(fā)出沙啞模糊的聲音，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嚨發(fā)聲。</br>　　每日都有人守著，以免她咯血會嗆到自己。</br>　　姜月芙已經(jīng)治好了，寸寒草的事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不等周攻玉問，姜恒知就如實(shí)告訴了他。</br>　　榻上的小滿沉睡著，眼下一片青黑，即便是雙目緊閉，也能窺見她的痛苦。</br>　　周攻玉坐在一邊，看她日漸瘦削的下巴，黑瞳越發(fā)寒冽。</br>　　他想起了姜恒知問他的話。</br>　　“即便程郢和你說了實(shí)情，告訴你要用小滿的命，換月芙的命，我不信你會選擇小滿?！?lt;/br>　　周攻玉看到姜恒知臉上的篤定時(shí)，心頭涌上一股火氣，卻只是勾了勾唇，嘴角彎出的笑意只讓人覺得冰冷。</br>　　他會惱怒，是因?yàn)樽约骸?lt;/br>　　因?yàn)榻阒f的不錯(cuò)，連他自己都不相信。</br>　　教導(dǎo)了他這么多年的姜恒知，自然是能看清周攻玉是個(gè)怎樣的人。</br>　　只是一個(gè)女人而已，還是個(gè)無足輕重的女人，他的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穩(wěn)尚未得知，為了她害死程家姜家的千金姜月芙，怎么看都不劃算。</br>　　正是因?yàn)樗雷约簳趺催x，才會讓他從心底泛出這種怒意。</br>　　周攻玉覺得自己卑劣，不值得被真心以對。</br>　　冬至那一日，小滿知道自己快死了，在他面前卻還是一副高高興興的模樣。</br>　　可最后她眼里噙著淚水，恐懼地說自己會死的時(shí)候，只得到了一句聽話。</br>　　誰不害怕死呢，她那樣一個(gè)姑娘，本不該這樣活著。</br>　　小滿想活下去，但是信錯(cuò)人了。</br>　　周攻玉想起這件事，心又募得沉了下去。</br>　　小滿那樣害怕，他就該猜到了什么，其實(shí)是他自欺欺人，寧愿相信程郢的話，相信她不是必死無疑的。</br>　　雪柳知道周攻玉是什么身份，無論他對小滿做什么，雪柳也不敢說個(gè)不字。讓他進(jìn)了屋子，自己就在外守著，小心地聽著里面的動靜。</br>　　屋子始終沉寂一片，偶爾有幾聲低微模糊的聲音，也只是小滿的嘶啞□□。</br>　　周攻玉坐在榻邊，床榻微微凹陷，小滿的手指顫了顫。</br>　　他仍是許久沒有動作，語調(diào)如往常一般平靜而溫和，只是再聽，又讓人無端升起畏懼。</br>　　溫柔的表皮下，是冰冷的刀刺。</br>　　盲目被假象吸引而去，等真正靠近，只會遍體鱗傷。</br>　　手掌貼在她冰冷的臉頰上，指腹輕撫過她的細(xì)眉?！澳銜]事的?！?lt;/br>　　門吱呀一聲被從里推開，周攻玉一身白袍走出，乍一看像個(gè)清冷出塵的神仙。</br>　　雪柳被美色吸引，偷瞄他兩眼后趕忙垂下頭。</br>　　此時(shí)的周攻玉比起往日，略顯沉郁的神情似乎要好上許多了。</br>　　等周攻玉走后，雪柳頗為惋惜的嘆口氣，推門走進(jìn)去。</br>　　一見到床上努力起身的人影，她嚇得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br>　　“小姐？！”</br>　　小滿穿著單薄的里衣，依稀可見內(nèi)里幾乎是形銷骨立的輪廓。</br>　　她望著雪柳，張了張口，嗓子眼兒仍是疼痛火辣的，如同被火炭燎烤過了。</br>　　“太好了，小姐終于醒了，相爺夫人和二皇子近來都在替你擔(dān)憂呢?！?lt;/br>　　小滿還是沒說話，伸出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喉嚨，艱難的張口說話，只發(fā)出了低沉嘶啞的氣聲。</br>　　她疼得眼淚流個(gè)不停，還是沒辦法發(fā)出聲音。</br>　　雪柳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忙遞了溫水過去。</br>　　小滿伸手去接，纖細(xì)瘦弱的手臂抖個(gè)不停，水從茶盞中灑出來，沾濕了前襟。</br>　　她猛地灌了兩口水，再次嘗試說話，還是什么也說不出來，像是嗓子眼被堵著了，一旦用力想發(fā)聲，喉嚨就像刀刮般的疼痛。</br>　　“小姐”，雪柳嚇傻了，“這是怎么回事？”</br>　　“咳……咳……”小滿又急切地喝水，嗆得她猛地咳起來，就連咳嗽聲都是微弱的，仿佛有人掐著她的喉嚨。</br>　　雪柳連忙給她拍后背順氣，慌亂道：“沒事的小姐，不要急，沒準(zhǔn)兒一會兒就好了?！?lt;/br>　　即便她算不上是一個(gè)忠心耿耿的婢女，可服侍了小滿這么久，總歸是生出感情來了。</br>　　得知小滿差點(diǎn)沒挺過去，也是真心實(shí)意為她傷心，見她日漸憔悴的樣子還暗中抹了幾次眼淚。</br>　　雪柳從沒見過這幅模樣的小滿，心里一時(shí)間也不是滋味，紅著眼安慰她?！靶〗銊e擔(dān)心，一定會沒事的。”</br>　　因?yàn)閯×业目人?，病態(tài)的蒼白上多了紅暈。</br>　　小滿不再嘗試開口，睜大了眼睛，手指攥緊被褥，最后又卸了力，徹底放棄似的松開。</br>　　她仰起臉看向雪柳，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泛起一個(gè)苦澀無奈的笑，然后搖搖頭，做了個(gè)口型：算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