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 煉獄十八層(一)改
元嬰小人兒謹慎地靜默一會兒,答道:“掌管門派核心秘辛的主峰藏經(jīng)閣一半,專司門派重寶的奇門峰研究資料三成。”
鄧遠之歪著頭,瞇了瞇眼:“不到一成,剛好。”
而這一成卻都是五代墓葬中的精華。
盡管鄧遠之口口聲聲凡夫俗子,但這是以他為參照物得出的結論,有極強的個人偏見。事實上,他的這位大哥并不蠢,真蠢也不可能算計了當年風華正茂的程二公子,并且把秘密保守了這么多年。
這個庸弱的大哥,始終想的是與昆侖做交易,所以他挑選了墓葬中最重要的那部分典籍作為“人質(zhì)”。
“奇怪你竟然沒貪圖五代昆侖的重寶?”鄧遠之問。
不同的門派有不同的機構設置,千差萬別,沿襲各自的傳承,或有借鑒。最常見的還是一個真人一座山頭兒,專門隸屬某職能的山頭,往往是對門派來說有格外的意義。像昆侖的書院峰、仙靈宮的五行宮、經(jīng)世門的參天洞。
五代昆侖中竟然有一個專門藏寶的山頭兒,這是鄧遠之事先沒想到的。
修真界早在仙皇朝時代就已經(jīng)摒棄了法寶橫行的修行方式,據(jù)說是更早的那一段禮樂崩壞的混戰(zhàn)中,人們發(fā)現(xiàn)法寶這東西太容易招來殺身之禍。于是后來發(fā)展起來的門派,都漸漸地輕法寶、重修為。除非有煉器專長的門派,已經(jīng)很少去設一個鄭重其事的藏寶峰了。
元嬰搖搖頭:“拿不走。”
鄧遠之:“怎么講?”
“煉獄圖是長在山壁上的,葬山大陣已經(jīng)被啟動了。”
鄧遠之反應過來了:“整座山峰就供了這兩樣東西?”然后整個人就有點悚然,能讓雄霸一時的五代昆侖,專門為其設置一峰,這怎么看都有點不簡單。葬山大陣這玩意有多難纏,鄧遠之已經(jīng)見識過了。
那個煉獄圖,他估計是無緣親見了。
不過……
眼前這個好大哥,據(jù)他自稱,就是從煉獄圖中殺出來變成的旱魃。
鄧遠之審視著它。
被人捏在手中的元嬰似乎是忽然察覺到危險,掙扎起來:“你說過我回答你的問題,就放我去往生的!”
鄧遠之彎腰把先前摔在地上的輪回池撿起來,收回袖子里。
“我說的是考慮。”
楊夕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鄧遠之要干嘛,悚然出聲:“鄧遠之!你別沖動!”
“還叫我鄧遠之吶……”
“……程公子?”
“還是鄧遠之吧。”
楊夕內(nèi)心抓狂,深感不管叫什么都這么難伺候。
“哎!不管你名字是什么,但是你看,你手上那貨看起來就不太好吃的樣子……”
“說得,跟你吃過一樣。”
楊夕憤道:“這還用吃過?他都成了尸體這么多年了,就是塊腌咸肉也該長毛了。”
鄧遠之沉默半晌:“你的想法總是這么與眾不同。”
楊夕嘶了一聲:“你想說我傻可以直接點。”
鄧遠之:“你想等白允浪來助戰(zhàn),也可以直接點。”
楊夕于是不說話了。
鄧遠之:“白允浪趕不過來了,我給他留了一點小麻煩,除非大長老親臨,否則沒人能找到這里。”
楊夕低下頭。
她直接站起身來,手中已經(jīng)拿著劍。
她抬起頭來:“其實我還沒想明白這算怎么回事兒,但我覺得,我不能讓你一時沖動,造成不可挽回的結局。”
“我不沖動。”鄧遠之也抬眼看著楊夕,“我只是想拿回我該得的那份。”
“用吃人的方法?”楊夕問。
鄧遠之嘆了口氣:“我是魔。”
楊夕一梗脖子:“可你至少曾經(jīng)是個人,現(xiàn)在看起來也明明是個人。”
鄧遠之盯著楊夕。
楊夕也盯著鄧遠之。
然后楊夕就眼看著絲絲縷縷的黑氣,從鄧遠之的眉心、口唇、以及丹田三處溢出來,包裹住了他手中的元嬰。
那元嬰一瞬間就干癟了,連掙扎都沒來得及。
然后那團黑氣在空中聚攏成一團如有實質(zhì)的隱約人形。
楊夕眼睜睜看著自己熟悉的那個“鄧遠之”,毫無生氣地向后倒下,重重的砸在草地上。
“我說過的,我是魔。”
那元嬰已經(jīng)被這個魔吞了。
整個過程中,楊夕竟然什么都沒有來得及做。
她圓睜著眼睛,仿佛仍震驚于剛才那詭譎的一幕,此時仍不能理解什么是魔。
“前因后果,你剛才也聽到了。”那團人形的黑氣發(fā)出的聲音,仍然是熟悉的冷靜清澈,“這是昆侖事先于天下相商,指定要的東西,我沒有壞了規(guī)矩。并且我的看法仍然沒變,五代墓葬與六代昆侖并沒有屁點關系,誰找到就是誰的,誰拿走就歸誰所有。”
黑煙中彈射出一點雪亮的光點,在楊夕眉心一沒而入。
楊夕腦海中一閃,便察覺那是一段記憶,讀一本書的記憶。
“昆侖大事記”五個字浮過腦海。
——正是邢銘說過昆侖此次開山志在必得的東西。
“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是么?”楊夕問。
鄧遠之毫不諱言:“是。”
“你騙他說那么多,是為了讓我聽到,給昆侖一個交代嗎?”楊夕又問,“還是單單只是為了折磨報復他,看他被戲耍的樣子出氣?”
那團黑色的魔物卻沒有回答,而是緩緩散去人形,幾乎漸漸變淡,幾乎溶于周圍的空氣。
“代我轉告大長老,并不是‘流空地縛封靈陣’不夠好,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楊夕心中一動,急急的又追問一聲:“你接下來要去哪?”
令人意外的是,鄧遠之竟然真的回答了。
“經(jīng)世門,后會有期,楊夕……”
那淺淡的黑霧,終于消散于空氣中,徹底看不見了。
楊夕沒來得及問,你是跟經(jīng)世門約好了嗎?還是你打算又奪舍一個誰,再去經(jīng)世門里混一個十年?
楊夕只來得及盯著地上,熟悉的“鄧遠之”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只怕下一次再見到鄧遠之的時候,即使面對面走過,自己也沒辦法認出他了。
牙關打抖的聲音細細碎碎的傳入楊夕的耳朵里,楊夕恍然回神,這才發(fā)覺地上趴著的程十四不知什么時候,也已經(jīng)醒了。
楊夕暗叫一聲不好,“你都……聽見了?”
程十四抬起臉來,滿臉淚水滂沱而下,她是死死咬到嘴唇流血,才沒有發(fā)出太大的聲音。
楊夕暗暗有點麻:“全部聽到了?”
程十四張開嘴,咬著嘴唇發(fā)出細小壓抑的聲音:“楊夕,我懂了。”
楊夕一愣:“什么?”
程十四看著楊夕,那眼神讓楊夕想起冬天墻角里僵死的蜥蜴:“你爹爹沒騙過你么……”
楊夕一呆。
回過神來趕快去扶程十四起身:“哎呀,你先別計較這個。先前都是我胡說八道,我也不知道有這么巧的事情,再說到底哪個算你爹還說不清楚呢……”
事實證明,楊夕真的不太會安慰人。
楊夕摸到程十四的手臂,才發(fā)現(xiàn)炎炎夏日里她渾身冰涼得沒有一點溫度。
“不是巧,”程十四僵硬地說,“他能救下十九,卻故意沒有。因為當年離開昆侖山的時候,十九沒有給他解開練奴環(huán)。”而天真單純的程十四,卻毫不猶豫地給楊夕解開了。
所以她活了,而十九死了。
楊夕的手指攥在程十四冰涼的手臂上,頓了一頓:“先回昆侖再說吧。我一次二次的總被騙,都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了。”
楊夕架著程十四趕回昆侖的時候,時間已是深夜。
遠遠地就望見了一排垂直排列于地面上的浮島,楊夕的第一反應是離火眸壞了,第二反應是自己腦袋壞了,第□□應是大概指南針壞了自己走錯了。
很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接受了眼前那一排看起來相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東西,真是昆侖未來的終極形態(tài)。
那可真是個壯觀的形態(tài)。
無需離火眸也能看見,一座座浮島在夜色下發(fā)出瑩瑩的皎潔光芒,從地面一直排列到看不見的高空之中。像從天空垂掛下來的一串華美珍珠,那排列微微帶著一點曲度,又有點像從地面升起的一只串式風箏。
連程十四先前滿心驚懼凄惶,也被這場景震撼得暫時忘記了心中的傷痛。
“這真是人間嗎?”
穿過洗劍池,在地面留守人員的指引下,楊夕懷著近乎朝圣的心情,踏足這條據(jù)說很可能是天藤的昆侖新山門。
卻在爬到第一座山峰的一半時,就發(fā)現(xiàn)漫山遍野的昆侖修士們,正在點燈熬油地刨地。
擼胳膊挽袖子,揮汗如雨,間或傳來一兩聲大長老蘇蘭舟的督促:“孩兒們!趁天黑快點刨!等天亮了就該讓仙靈宮的偽君子發(fā)現(xiàn)了!咱們趕快刨完了自己的,趁天黑還可以偷偷去刨他們的!化整為零是重要戰(zhàn)術,更前方還有經(jīng)世門的在等著你們吶!”
這種鋪面而來的猥瑣感,瞬間就覺得踏實了是怎么回事……
楊夕隨便拍了一位揮汗如雨的昆侖的肩膀:“師兄,你們這是刨什么吶?”
該昆侖外門修士回過頭來,看清了楊夕之后一愣,緊接著便竄天放出一記響箭,并且大叫一聲:“高堂主!楊夕在這了!”
楊夕一臉懵逼,不等動作就被從天而降的一座刑堂“畫地為牢”給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