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犧牲(三)
“云叢窮盡必勝之力,終于在最后的時刻為子孫后代留下了一線機(jī)會。”云九章用一種難得敬畏的語氣,描述著那位開創(chuàng)獨\裁時代的云氏先祖。
“什么機(jī)會?”段承恩問道。
“選擇。”云九章簡短的說,幽深的雙目穿越兩萬七千年的悠久,看著面前跪了一地的“未來”,“飛升成仙,或者,留在這個世界,成為這片土地的神。”
段承恩倒抽了一口冷氣。
楊夕在連偶術(shù)里緊跟著就罵了一句:
“靠,我就說過他瘋了吧!”
“額,我怎么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的……”
“你是腦殘疾么,想成神還不是瘋了!那東西被世人擼死多少次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向全天下宣戰(zhàn)你造么?”
“我去,你們一直神來神去的,楊夕!神到底是什么玩意兒,我怎么從來也沒聽過?”
“我哪知道是什么狗屎,反正不應(yīng)該是眼前那逼\樣兒的。”
“你別裝傻,我先前可聽見了,你問過經(jīng)世門的那個誰……哎,渡劫死了的那個光頭叫啥來著?”
“我就是整不明白才問的好么?結(jié)果他玄乎乎說了一堆,我根本也沒聽明白!”楊夕惱羞成怒的承認(rèn)了自己在玄學(xué)、謎語、打機(jī)鋒方面完全沒有任何的優(yōu)勢,“反正那玩意兒一出現(xiàn),所有人一起上去擼死就對了!防著那玩意兒的應(yīng)該不只有昆侖一家。”
方少謙忽然在連偶術(shù)中插了一句:“中心思想我明白。但問題是,你們覺得面前那東西……我們擼得死么?”
眾人齊刷刷的跪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一瞬間都覺得膝蓋很痛。
段承恩也跪著,但經(jīng)世門再隱世,四巨頭的門主也比他們多見了太多的大場面。人家聽話的重點,都與他們這些小癟三有很大的不同。
他急促的問了一句:“所以你現(xiàn)在的境界是……”
“大乘。”云九章微笑著說,“留在這個世界里唯一的,真正的大乘。”
他略帶沙啞的補(bǔ)充,“也許,假如白鏡離在這個世界上蹉跎兩萬年,卻還沒有什么長進(jìn)的話。”
云九章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那兩只臟得魂兒畫一樣并不好看的雙手,露在破爛衣衫的外面,發(fā)著熒光。
“我也是真正大乘之后才明白,原來大乘并不是一個境界,而是一種……標(biāo)準(zhǔn)。”
“什么標(biāo)準(zhǔn)?”段承恩問。
云九章卻一改他知無不言的慣性,歪頭笑了一下:“秘密,反正你們也用不上。”
也許是知道得越多越會對世界心存敬畏,也許是真的只有初生牛犢才能不怕虎。
經(jīng)世門主段承恩受到的沖擊,顯然比楊夕他們大得多,他呼吸都仿佛慢了一拍:“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受天劫……若是天劫可以避過,這世上要少死多少合道期的修士。”
云九章?lián)u頭笑笑:“我并沒有避過天劫,我已經(jīng)大乘很久了,只是一直在云氏皇陵里不能出來。然而就在剛才,島行蜃的頭頂上有天劫落下來,我已經(jīng)渡完劫了。”
“難道說……”段承恩話到一半,驚愕當(dāng)場。
如果師兄不來的話,這殺神本是應(yīng)該無止境的在島行蜃里憋下去?
段承恩并不能理清全部的問題,比如云九章為什么可以把別人的天劫當(dāng)成自己的天劫;比如云九章先前究竟是自己選擇不出世,還是他其實根本出不來;再比如島行蜃、流月森林……所謂的時間……到底是什么東西讓他自己的天劫沒有及時降臨到他的頭上。
但他終于想通了一件事,段承恩的目光望向連天祚,后者凝眉跪在那里,并不覺得這個姿勢有什么屈辱,但顯然對云九章說的話十分排斥。
如果云九章沒有說謊的話——他當(dāng)然是沒有必要說謊的,因為他可以選擇不說,沒有人能逼迫他,他看起來也不像是一個會跟“下位者”講禮貌的人。
在那個他們所沒經(jīng)歷過,只有師兄見過的上一世里,時占機(jī)沒有來到炎山秘境。
那么就應(yīng)該是連天祚渡劫的時候,恰好在島行蜃的上方,放出了這尊“殺神”。
其他人也想到了……
“那么,這位至高無上的神先生,您打算怎么履行神的職責(zé)?”楊夕出聲詢問。她得慶幸云九章這一次的“位階”,壓力沒有像他出場時那么強(qiáng)大,至少她還能說出話來。
云九章目光散漫的落在地上,棺木里準(zhǔn)備許久的計劃被兩萬七千年的打亂了,他正在重新打算。
“首先要把白鏡離找到,拿回我的劍;流月森林已經(jīng)被飛升大劫毀掉了,我剛才看見了,那至少藏光大陣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然后……”云九章低低的嗤笑出聲,“看著剛剛還在打仗的你們也知道,天羽皇朝被推翻了,修士們并沒有過得更好。我早就說過的,人修也好,靈修也罷,六道眾生并沒有那個能力好好管理自己。把權(quán)力還給眾生,只會讓整個大陸在不停的征伐與殺戮中浪費修士們寶貴的生命。”
云九章抬起頭,露出微笑:
“大陸歷史上完全沒有戰(zhàn)爭的時間,僅限于上古創(chuàng)世神統(tǒng)治未破的時期,以及天羽皇朝最興盛的數(shù)百年。
“不是云家想要集權(quán),而是這個世界上的六道眾生需要被獨\裁。”
云九章極其輕緩的閉了一下眼,復(fù)又張開,這個拉得異常緩慢優(yōu)雅的動作,使他接下來的話顯得很有力度,他說:
“我要重新建立一個仙皇朝,或者是神殿,叫不叫天羽并無所謂。但我會規(guī)劃下統(tǒng)一的法度與規(guī)則,眾生只需要照做就好了。這一次,我將永遠(yuǎn)不會飛升,遵守規(guī)則者將得到我的永恒庇佑。”
一地雅雀無聲的寂靜。
連偶術(shù)里,一個聲音恍然似的響起來:
“我才聽明白,他這是要復(fù)辟……”
“渡劫吧,連師兄。”楊夕在連偶術(shù)里這樣說。
“什么?”連天祚顯然吃驚不小。
“如果他代表了天道,那么飛升的天道之力也許能戰(zhàn)勝他。他不想飛升,我們就再送他一次天劫。即便這些假設(shè)都不成立,飛升將至的那一刻,師兄也是大乘不是么?”楊夕一字一句的說著,連偶術(shù)之外卻眼都沒有眨過一下,“你至少能夠跨過所謂的位階,與他正面一戰(zhàn)。“
楊夕清晰的感覺到,當(dāng)他在連偶術(shù)里說完這番話的時候,每個人細(xì)微的情緒都過法術(shù)傳入他的腦海里,震驚,瘋狂,絕望,難過,哀傷,不甘……
但是卻并沒有反對。
一個修士疲憊閉上了眼,并不是每個人都像楊夕那樣心如鋼鐵,此時還能掩飾心情。
“犧牲的就一定得是我們么,就不能,就不能……等他去找白鏡離或者隨便什么人的時候,讓昆侖-仙靈去對付?”他萬分不甘的掙扎道,“我只是個小人物,甚至還沒有金丹。”
楊夕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也不想,可誰讓我們撞上了。”
她似乎每一次都能那么倒霉的,撞上。
方少謙冰冷的音色插進(jìn)來:“昆侖、仙靈,我不認(rèn)為他去找那些之前,會輕易的放過我們。”
“記得嗎,他們從云氏皇陵里一出來,就殺了夜城帝君。你們的人,甚至云家的人都沒有放過。”方少謙用一種旁觀者的態(tài)度闡述著,“在他眼中我們只是螞蟻一樣的玩意兒,愿意跟我們說兩句,只是他自己憋了幾千年,需要幾個能懂人話的聽眾。”
方少謙冷硬的繃一下嘴角: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一會兒真的打算收我們當(dāng)?shù)谝慌济袷障拢銈児虻孟聠幔俊蔽浑A壓力之下,仙靈宮大弟子一動也動不得,沒有辦法依次掃視眾人的眼睛,但這并不妨礙他表達(dá)這個情緒,“我跪不下!我想在場的諸位,但凡有一個是能跪得下的,早就跟著蓬萊吃香喝辣去了,或者在云家一入秘境的時候就投降了,又怎么會掙扎到現(xiàn)在這么難看?”
連偶術(shù)中一靜。
他們的確已經(jīng)掙扎得足夠難看了,死局里盤活,茍且里求生,狠咬著那一線生機(jī)不肯放手。
但是的確,他們有著各自高尚或陰暗的理由,并沒有人曾經(jīng)提出過其實最簡單的選擇——投降云氏。
“所以,我們到底是要全滅在這兒了么……”一個女修怯怯的說,“就像預(yù)言的那樣。”
楊夕在連偶術(shù)里分出一縷微不足道的安撫,十分堅決:“不,有人能活。”
一個粗嘎的聲音仿佛驟然驚醒:
“啊,那個把云家引走的書生,半個時辰都?xì)⒉凰赖哪秦洠词固旖俾涞筋^上,他也一定能活下來……”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補(bǔ)充進(jìn)來,“對,那小子的話,一定能活下來。”
楊夕低低的笑了一下:“陰二。”
陰家這個時不時犯愣的二貨,這時候終于不二了,
“我哥已經(jīng)知道這邊發(fā)生什么了,營地那邊,沐新雨他們正在撤退,最快的一批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撤出了三十里路程。只有云家的大軍還在向火山口附近集結(jié)。”
所有人一驚,陰二先前一直沒有出聲,也并未向他們匯報營地的情況。
楊夕微微的抬起頭,云九章身上的白光晃到了眼睛,她瞇著笑起來:“太好了……”
她在人偶術(shù)之外,用自己的聲帶說:“真是太好了。”
“連師兄……”
渡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