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仍是盛夏。
電線桿上的麻雀撲棱著翅膀開啟了一天的聒噪。
這里的夏天總是很熱,好在前一夜下過雨,溫度驟降。
宋雎從隨身攜帶的手提包里拿出一瓶維生素b6,倒了兩粒在掌心,就著水服下。
她掏出手機掃碼付了車費,開門下了車。
走進自己的辦公區(qū)時,有兩名員工正在閑聊,其中一名正是自己的秘書,鄧維。
男秘書并不少見,少見人的是上班跟人聊八卦的男秘書。
另一人不知是哪個部門的,正一抽一抽地控訴著前男友的種種不好,見宋雎來了,哭得更兇了。
平時再怎么冷漠的人,看到別人哭成這樣,多少也應該有些同情心吧。
她想。
“宋,宋師,嗚嗚嗚,我好慘,我長得這么漂亮,他為什么要喜歡別的女人,我想不通,我不理解,我不想活了都!”
女人越哭越來勁兒,他一旁的男生手足無措地站著,又想安慰幾句,張了張嘴,又把眼神投向了宋雎,神色中全是詢問與忌憚。
鄧維是今年剛畢業(yè)的實習生,數(shù)學專業(yè),做事頭腦清晰,井井有條,經(jīng)過重重面試才來到這個分公司。
帶領他入職的姐姐第一天就警告他,他的直屬領導宋雎是分公司的總精算師,為人很好,但過分嚴肅,在她面前千萬不要淡跟工作沒有關系的事!
他不想因為聽八卦就失去一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宋雎走過去,“艾莉,我知道你失戀了很難過。”
更多的水霧在眼中聚集,艾莉眼睛更亮了,一只手捂著嘴,“嗚嗚嗚”地哭。
宋雎又說:“但我們來這是上班的,不是來分享戀愛過程的。”
艾莉猛然終止哭泣,打了一個響亮的嗝。
鄧維也訕訕地摸摸鼻梁,從艾莉身邊走回了自己的工位,安全感瞬間將他整個人包圍住。
嗯嗯!果然只有工位是自己永遠的家!
五點一到,宋雎就拎著包下了班,身后的討論聲權當聽不見。
“宋師這個人一直這樣嗎?長得這么漂亮為什么這么冷漠?難怪都二十五歲了還沒有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人家沒有?哪個沒有對象的人天天這么準時準點著急下班?”
“也對,除了脾氣冷,不近人情,說話直接,固執(zhí)己見之外,宋師人挺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
宋雎充耳不聞,手機屏幕上跳動著宋朝的名字。
她走到公司大樓底下攔了出租車,坐下來后才按了接聽鍵。
“宋雎,你聽哥哥的話,我們還是去學個車好不好?”宋朝只差指天發(fā)誓了,“我保證,每次你去練車,哥都陪你去,行不行?”
宋雎有意識逃避,便假裝沒聽到。
“哥,你看到我的小本本了嗎?”
宋朝感到一陣無奈,“你昨晚抱著看電影睡著了,現(xiàn)在還在影音室里。”
宋雎“哦”聲了,趁機把電話掛了。
和之前十幾年的人生沒有什么太大區(qū)別,獨來獨往是宋雎生活的主基調,她幾乎沒有什么社交。
讀高中的時候住過一段時間校,和同宿舍的女生發(fā)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致使她不愿再與人合宿,大學志愿他哥干脆給她報了一個離家最近的,每天放學都開車去接她回家。
直到大學畢業(yè)拍畢業(yè)照時,宋雎都沒有認全班里的人。
所以當一個和自己穿著同樣的服裝,帶著同樣尖角帽的男生問她能不能和他交往時,宋雎問他:“你是哪個班的?”
大學和研究生期間,宋雎收獲很多。
除了所學的學科知識和成績績點外,她宿舍里有滿滿兩箱淡黃色的瓶蓋兒。
當然了,除此之外,她還有貼了滿墻的競賽獎狀。
宋朝每次看著那面滿滿的獎狀墻都很自豪。
但宋雎不是很在意,她只關心自己那兩箱瓶蓋兒會不會在宋朝把前輪磕在馬路牙子邊的護欄上時掉落出來,滾到哪個縫隙里讓她找也找不到。
所幸沒有。
之后她參加了精算師資格證考試,她在數(shù)學和物理上一向很有天賦,拿證的過程很順利。
秋招學校時,她也去了,接著就被本市最大的保險公司錄取了。
剛開始上班時,宋朝總擔心她會不會被人欺負,每天下班了都要找她談心,后來他自己的工作也忙,就顧不上了。
又過了兩周,宋朝發(fā)現(xiàn)宋雎明顯瘦了,便又舊事重提,催她去學車。
宋雎作思考狀,一如既往跟沒聽到似的。
宋朝嘆了口氣,提出了另一個建議。
“那我們在公司附近租套房好不好?”
由不得宋雎反駁,宋朝直接帶她去看房。
他們公司附近樓盤不多,又大多是商業(yè)寫字樓,合適的住房并不好找,宋朝帶著她看了好多套都沒有看中的。
再提起看房時,宋雎就開始消極抵抗了,要么低頭在手機上打游戲,要么盯著路人手里的礦泉水瓶看。
正當宋朝打算放棄時,接到了一個朋友的電話,說是有一套非常適合的房源。
宋雎就這么住下了。
本來學車的事情已經(jīng)差不多解決了,但最近本市又出了幾起出租車司機殘害女乘客的案件,宋朝還是又提起了這事兒。
……
宋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走進影音室,看到自己貼小標簽的本本安安靜靜地躺在地毯上才放心。
她打開那部看了不下幾百遍的意大利語電影,還沒來得及看就被她哥關了。
“宋雎,跟哥說說你今天在公司遇到什么事情了。”宋朝神色比平時嚴肅。
“……”又來。
宋雎便把自己從家門口出去,搭上出租車一路到公司遇到的所有事情都說了一遍,其中甚至包括艾莉的失戀分享,說她男朋友出軌,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
她語速很快,一整天的事,花了不到三分鐘就講完了。
說完就從宋朝手里把遙控器拿回來,重新打開了電影。
這么悲傷的故事,宋朝聽了也沒什么反應,反而一副很高興的樣子,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笑著說:“別看電影了,哥買了面粉,過來和我一起包餃子。”
宋雎不為所動。
宋朝看了看手表,“那你看五分鐘就出來。”
宋雎總算勉為其難點了頭。
第二天,宋朝破天荒地開車送宋雎去上班。
宋朝是個會計,最近他正在準備資料開自己的會計師事務所,人也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忙。
自從宋雎大學畢業(yè)后,他就沒再開車接送過她了。
今天不知刮的哪個方向的風。
下車時,宋雎被宋朝捉住胳膊。
宋朝神色嚴肅地囑咐道:“在公司里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回家了一定要跟哥哥說,知道嗎?”
宋雎把手伸進口袋里,點了點頭。
“如果事情很緊急的話,就打電話跟哥說。”
宋雎不知道他今天為什么這么啰嗦,垂著眼不說話了。
宋朝又說了一些獨居注意事項,什么“玩游戲不可以超過九點”,“每個星期的周末必須回一次家”等,終于還是在她遲到之前把人放走了。
今天公司的同事們都異常興奮,茶水間來來往往的人都在討論一個晚會,好像說是什么歡迎會。
宋雎對此不太感興趣。
但后勤部門很熱情。
宋雎是這個分公司的總精算師,按照職位來算,已經(jīng)是管理層了,請?zhí)话l(fā)到她手里怎么說都于理不合。
“我不去。”宋雎說。
負責發(fā)請?zhí)暮笄趩T工張牧愣了下,有點受寵若驚,他憨厚地撓了撓后腦勺,“歡迎會是自愿出席,您不去也可以的,不用跟我說的。”
宋雎可是領導,不需要跟下屬報備自己的意向。
宋雎點點頭,展開請?zhí)戳搜郏查g就被上面一句話吸引住了。
飲料酒水無限量暢飲。
于是,她又跟張牧說,“我要去的。”
張牧直接紅了臉,“好的,沒,沒什么事的話,宋師,我就先去工作了。”
宋雎點頭。
歡迎會是為新到分公司的董事舉辦的,聽說是一個年僅二十七的男人,可謂是年輕有為了。
這類公司的宴會往往比較正式,來往者手持高腳杯,要么穿著西服,要么穿著漂亮的晚禮服,相當爭奇斗艷了。
宋雎穿這一條紅色絲絨裙出現(xiàn)在宴會大廳時,原本熱鬧的氛圍安靜了片刻,待她找到個位置坐下來后又恢復了熱鬧。
宋雎無疑是漂亮的,頭發(fā)松松垮垮地挽著,穿得這么隨意也半點不減氣質,露出的一丁點腳踝白如羊脂玉,走路時裙擺晃動,一舉一動都讓人移不開眼。
但這些刺在身上的復雜眼神宋雎完全感受不到。
她坐下來后,便開了一瓶飲料,扯出一張抽紙,仔細地把瓶蓋擦得干干凈凈,然后小心地放入包里。
正要開第二瓶時,她聽到一個聲音,“宋雎。”
“宋雎。”
這個聲音宋雎聽過的。
在好幾年前就聽過。
而且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她耳邊,有段時間她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
因為這聲音無處不在。
在教室,在操場,在盛夏的每一縷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