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六章 不孝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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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楠縮身在矮墻后不動,頭上大雪飄落,身周寒冷刺骨,身上這百姓式樣的羊皮襖子并不能抵御寒氣,但好在灰白的外色恰好能很好的隱藏身形。透過矮墻上覆滿雪片的枯草矮樹,可見街道上連續(xù)三四撥鬼祟的身影緊追著馬車而去,不消說這些家伙都是盯梢zi的各方暗哨。
    這些人過去之后,宋楠還是小心的伏在矮墻后等了盞茶時間,再無可疑之人跟隨,這才緩緩起身拍拍身上厚厚的落雪,翻出矮墻豁口來到街道上。四下里只有零星的行人,兩側(cè)幾家破爛的鋪?zhàn)永锏恼乒窈突镉?jì)們也都圍著火爐縮著脖子烤火。宋楠稍微辨別了一下方向,將兩只手?jǐn)n起在袖子里,縮著頭像一名普通的當(dāng)?shù)匕傩找话阋活^扎進(jìn)了右側(cè)的小巷子里。
    蛛網(wǎng)般的小巷縱橫交錯,空無一人,偶爾從兩側(cè)的茅舍中會傳來孩童的哭鬧之聲;嚴(yán)冬之際,這樣的房子恐怕比冰窖暖和不了多少。宋楠無暇感嘆百姓的疾苦,蒙著頭沿著小巷疾走,好幾回都進(jìn)了死胡同中,不得不退回來。雖然昨晚做足了功課,王勇帶人將這一帶的地形摸了個七七八八,但在這些低矮的土坯茅草房組成的迷宮里將地圖對照現(xiàn)實(shí)還是難度極大。
    終于穿過了這道迷宮陣,眼前豁然開闊起來,原來是一個城中小湖,湖邊光禿禿的大樹下,宋楠看到了一個縮著頭籠著袖子的矮壯身影,心頭一松,趕緊快步走去。
    那人便是在此約定好見面的王勇,為了避開觀雪樓周邊的眼線,王勇和宋楠分批出發(fā),約定好在此處回合。
    “大人?!蓖跤碌偷偷慕械?。
    宋楠擺手阻止他的行禮,輕聲問道:“還有多遠(yuǎn)?!?br/>
    王勇道:“繞著湖往北,過兩條小巷便到了,為了以防萬一,只能遠(yuǎn)遠(yuǎn)的下車再走過去,否則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意圖?!?br/>
    宋楠點(diǎn)頭表示明白,之所以在距離目的地這么遠(yuǎn)的地方下車,便是做了最壞的打算,即便zi下車之時被人看到了,他們也不知道zi的意圖何在,如果靠近了目的地下車的話,很容易牽連到zi將要探訪的那戶人家。而且在走過去的這段路上,也能再次確認(rèn)是否被人跟蹤。
    兩人縮在樹后朝靜靜朝四周看了一會兒,確認(rèn)無人跟蹤前來,這才起身沿著湖岸繞往北邊,片刻后,兩人已經(jīng)拐入另一片草舍迷宮之中,七歪八拐之后,來到一間小院面前。
    從外邊看去,小院還算齊整,院子里生著幾顆大棗樹,棗樹下是一座披著厚厚積雪的石碾子,那房舍也不似周圍的房舍那般的破敗,左右三間帶著兩個披間小舍。
    “是這里么?”
    “便是這兒,大人咱們進(jìn)去吧?!?br/>
    宋楠點(diǎn)頭,王勇輕輕伸手將圍墻的木籬推開,兩人前后腳踩著厚厚的積雪往房前行去,行到房前臺階下時,大門左下的門洞內(nèi)忽然竄出一條兇猛的黑犬,對著兩人齜牙大聲狂吠。
    宋楠嚇了一跳,見那狗兒猛撲上來,趕忙往后退去。王勇踏上一步,抬腳在狗兒的頭上踢了一腳,狗兒頓時嗷嗷兩聲悲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與此同時,屋內(nèi)傳來人聲:“黑子,你怎么了?黑子?!?br/>
    門閂咔咔響,大門嘩啦一聲被打開,一個穿著厚厚棉襖,頭上纏著白紗的后生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一眼看到門前臺階上站著的兩個陌生人和地上直挺挺躺著的黑狗,頓時神色大變,縮回頭便要關(guān)門。
    王勇伸手一抵,那后生便關(guān)不上門板,被王勇硬生生擠了進(jìn)去,那后生大驚叫道:“你們是什么人?你們要干什么?”
    宋楠跟著王勇進(jìn)了屋子,回身嘩啦一聲關(guān)上門,屋內(nèi)頓時昏暗一片,屋頂上的明瓦透下的微光中,可見那后生正驚慌失措的后退,臉色緊張之極。
    “你們是什么人?在下家中貧寒,并無值錢物事,兩位若是看著什么順眼便拿了去,求莫傷在下性命?!?br/>
    宋楠上前溫顏道:“小哥莫要怕,我等不是強(qiáng)人,是有事來尋你的?!?br/>
    那后生咽了口吐沫道:“你們……你們是什么人?干什么要?dú)⒘宋业墓穬宏J進(jìn)來?”
    宋楠道:“狗兒只是昏過去并沒死,它若在旁狂吠,我們的談話便無法進(jìn)行下去了。你是慶王府管家朱真的兒子朱長平么?”
    那后生驚道:“你怎知道我?我不認(rèn)識你們。”
    宋楠四顧打量這間屋子,里邊除了一張桌子,兩只條凳便以別無長物,兩側(cè)的房門口掛著的也是草簾子,很是寒酸。
    “我們可以坐下說話么?”宋楠問道。
    后生驚魂未定,但見這兩人進(jìn)門之后說話客客氣氣的,心中的驚懼打消了不少,忙道:“請……請坐?!?br/>
    宋楠走過去坐在長凳上,緩緩道:“你莫驚慌,我等今日前來是有事問你,坐下說話?!?br/>
    朱長平道:“我又不認(rèn)識你們,你們有何事問我?”
    宋楠道:“令尊朱真過世多久了?”
    朱長平臉色沮喪道:“你們問這個作甚?莫非是我父的知交好友么?我爹爹在三日前便過世了?!?br/>
    宋楠點(diǎn)頭嘆道:“令尊去的很急啊,聽說令尊是自殺身亡,卻不知到底是有何煩心之事,這么想不開。”
    朱長平警惕的看著宋楠和王勇道:“你們到底是什么人?若是吊唁我爹爹的,靈位在上方案上,兩位進(jìn)注香便可。打聽過世之人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妥?!?br/>
    宋楠抬眼看著上首的香案,果見一個靈牌擺在那里,兩側(cè)的燭臺上的蠟燭已經(jīng)燃盡,也無人更換;宋楠起身來走過去,在香盒中抽出香枝來點(diǎn)上,拜了三拜插于香爐之中,口中嘆道:“朱老丈,你我雖素未平生,但給你上柱香也是應(yīng)該。我知道你并非自盡而死,個中冤情我必替你查明,讓你九泉之下瞑目。”
    朱長平聽著宋楠的禱祝之語更是驚訝,低聲再問:“你們倒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說我爹爹不是自殺而死?”
    宋楠是個眼色,王勇從腰間摸出腰牌來遞給朱長平,朱長平接著微光細(xì)細(xì)一看,差點(diǎn)驚得扔掉腰牌:“你們……你們是錦衣衛(wèi)?”
    “本人是錦衣衛(wèi)衙門僉事王勇,那一位便是我們錦衣衛(wèi)衙門的宋楠宋指揮使,我們都是不日前從京城來到寧夏鎮(zhèn)的?!?br/>
    “錦衣衛(wèi)……指揮使?”朱長平小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小人……小人剛才不知兩位錦衣衛(wèi)大人的身份……求大人恕罪……恕罪則個?!?br/>
    宋楠轉(zhuǎn)身將他扶起身來道:“你又沒什么過錯,我們才是不速之客,起來說話。”
    朱長平忙起身來,忙著要去弄水沏茶,只是火塘中一丁點(diǎn)柴薪也無,一時間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起來。
    “朱兄弟,坐下說話,我等來是有幾句關(guān)于你父之死的事情來問問你的,你父朱真是慶王府的管家是么?”
    “回大人,確實(shí)如此,老王爺在世的時候我爹爹便是慶王府管家了?!?br/>
    宋楠哦了一聲道:“恕我直言,你父身為慶王府管家,雖非什么朝廷官職,但必定也風(fēng)光無比,卻為何家中如此貧寒?我瞧你家徒四壁,這不太可能啊。”
    朱長平嘆道:“實(shí)不相瞞,這處宅子原是我家中仆役所居,我朱家在草料場街之南有一處大宅院,家中雖比不上富貴官家,但也有仆役伺候。只可惜父親一死,這yiqie就都沒了?!?br/>
    宋楠道:“那是為何?”
    朱長平臉色沮喪道:“那宅邸本是老王爺所賜,爹爹一死,便被收回了。爹爹……哎爹爹遇人不淑,娶得兩房姨奶奶聽聞我父一死,便統(tǒng)統(tǒng)席卷家資逃得無影無蹤;我本在靈州官學(xué)讀書,聽到消息趕回之時,便什么都沒了。幸而有這所老宅能夠存身,否則小人恐連存身之處都沒了?!?br/>
    宋楠眉頭緊鎖,緩緩道:“你爹爹為何會自殺,你可知道么?”
    朱長平拭去眼角之淚,低聲道:“慶王府的說法是我父因私自購進(jìn)軍屯田畝,觸犯大明律例,也給王府帶來巨大的麻煩;他們說我爹爹乃是自忖無法活命,又后悔給王府抹黑,這才在關(guān)押的柴房內(nèi)上吊自盡的?!?br/>
    宋楠又道:“你信這個說法么?”
    朱長平搖頭喃喃道:“我信不信有什么干系么?人都已經(jīng)死了,事情也出了,我現(xiàn)在唯一所想的便是守孝待三月滿后便回靈州官學(xué)讀書,爹爹的愿望是希望我能博取功名,我便要遂了爹爹之愿?!?br/>
    宋楠搖頭道:“你是個不孝子啊?!?br/>
    朱長平一怔道:“誰說我不孝?我自小到大一直孝敬爹爹,爹爹在世之時都夸贊我孝順,爹爹有一年生病,我衣不解帶伺候半個月,誰能說我不孝?”
    宋楠低喝道:“你父死的不明不白,你居然無查明之愿?這是孝么?守孝三個月有個屁用,守孝三十年也沒用,只會讓你父的冤情更加的久遠(yuǎn)。讓令尊死的瞑目才是最大的孝順,否則你便愧為人子!”
    朱長平悚然而驚道:“你們口口聲聲說我父死的冤枉,難道你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證據(jù)么?”
    宋楠冷笑數(shù)聲道:“你父死的冤不冤你該比我們更明白,你是他的兒子,知父莫若子,若你無一絲一毫的懷疑,便當(dāng)我們什么都沒說?!?br/>
    朱長平頹然坐在凳子上,兩手無意識的搓動,半晌才道:“我……我不想在此事上糾纏,你們走吧。爹爹若泉下有知,定理解我的苦衷,爹爹定也不想我朱家絕后?!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