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王三夫人
元日的宮宴在王氏眾人的落敗下結束。
太后回到壽安宮之后,來不及責罰口無遮攔的喬嗣柔,謝貴嬪便拖著一副病體前來請罪,月齡也執(zhí)意跟了過來,二人一邊請?zhí)笙⑴贿叢粩嗟亟o喬嗣柔求情。
王氏頹勢已起,趙玨對其頗有不滿,謝氏又從中插手,此時的太后再如何震怒,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在宮中為所欲為。最后只好高高抬起、輕輕放下,大肆斥責喬嗣柔的無禮,最終卻只罰她禁足半月。
這半個月里,趙玨來韶和宮來得比從前還要頻繁,謝貴嬪、月齡和宜霖也時常來拜訪,又因禁足不必去鸞儀宮給皇后請安,喬嗣柔過得比不禁足時還要舒心許多。
在此期間,王三夫人攜幼子王繁桐款款而來。
桐哥兒很是活潑,行過禮之后便親親熱熱地喚她:“昭儀娘娘,許久不見,您比先前更美了。”
引得喬嗣柔抿嘴一笑:“多謝小公子夸獎,你也比先前長高了許多,越發(fā)有大人的模樣了。”
小孩子最愛聽人夸他有大人的樣子,桐哥兒也不例外,歡喜地笑了笑,依偎在了母親身旁。
兩個大人又寒暄了幾句,互相問了好,便讓青桃?guī)е└鐑喝チ嗽豪铮贿叧渣c心,一邊玩秋千,好給她們騰出地方來說話。
喬嗣柔屏退了宮人,帶著些歉疚開口:“那日在宴上,我的確有些口無遮攔了,話說得很不中聽,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王三夫人到底是王家的兒媳,桐哥兒也是宮宴那場婚事的當事人,難保王三夫人會不會心有芥蒂。
王三夫人想得很開,莞爾一笑,揚聲道:“我若是放在心上,今日便不會來這一趟了。娘娘放心,是非善惡,我還是知道的,您說的話句句屬實,宴上的人們也都心知肚明,有什么可責怪的地方?”
她嘆了口氣,微低了頭,面上帶著無盡的哀怨,繼續(xù)道:“不瞞您說,這些年來,我在府中過得并不如意,管著這一大家的事務,看起來風光,其實暗地里受了不少委屈。我那個郎君,年少時便不知禮數(shù),成婚前便有了庶子,如今遠在荊州,更是放肆,養(yǎng)了滿園的姬妾、子女,上百人的衣食住行卻還要我來打理。這些年來,為了填平他惹下的賬目,我的嫁妝都不知搭了多少進去,老夫人卻還怨我沒有勸誡好夫君,真真是有苦難言……”
她敢在喬嗣柔與皇后勢如水火的時候來這韶和宮,就已經(jīng)表明她與王氏不是一條心。誠如眾人所知,王氏之勢已大不如前,她身為沈府的嫡長女,出身不算很高,卻也不是小門小戶,父兄皆在京城,真要做出違逆的姿態(tài)來,王家人也還不敢動她。
喬嗣柔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您的這些不易,我都明白,那樣的名門大族,權傾朝野久了,早已習慣了目中無人。那日在宮宴上,他們竟眾目睽睽之下逼迫陛下答應那門婚事,張狂且有恃無恐,令人看得心驚,您整日與他們打交道,必定過得更不易……”
王三夫人已經(jīng)落了淚,憤懣又委屈,一邊拿起手帕拭淚,一邊緩緩點著頭。
喬嗣柔又道:“其實,桐哥兒是個好孩子,我心里都知道的,但是……他再怎么好,再怎么與公主相配,王家人都不該在那樣的場合下逼迫陛下賜婚……公主還年幼,又是先前樂皇后的女兒、淮南王的外孫女,真要嫁于桐哥兒,日后指不定會牽出什么麻煩事來,陛下也很是忌諱這些的。他們兩個孩子,長大后都值得挑一個更好、更合適的姻緣。”
聞言,王三夫人破涕一笑,道:“您說的這些,我都明白的,我從來沒有動過讓桐哥兒迎娶公主的意思。”那日她并沒有跟著王老夫人、王大夫人一起請趙玨賜婚,更是刻意沒有將桐哥兒帶進宮去,就是不想促成這門婚事的。
在她看來,迎娶公主不見得是件好事,靠家族威勢強行迎娶公主則更是自取滅亡。
喬嗣柔安心了些,對眼前的王三夫人多了幾分信任,又問:“那您接下來有何打算?”
若在府中過得不好,就應該想辦法過得好些,王三夫人來韶和宮,當然不會對她在府中的境況有任何幫助。
喬嗣柔有點懷疑王三夫人是太后派來的,但王三夫人是一個宮外人,一個月也不見得能入宮一次,即便進了韶和宮,也只能坐下簡單地說幾句話,年幼的桐哥兒還在,她能做出什么威脅到喬嗣柔的事來?
喬嗣柔左右搖擺,到底還是愿意相信王三夫人的。
王三夫人已經(jīng)收起了眼淚,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又是端莊大方的樣子,很是堅定地說道:“實不相瞞,我是想和離的,卻舍不得桐哥兒……若您能替我想個法子,既能從國公府脫身,又不必與桐哥兒骨肉分離,我必定、必定當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和離,并不稀奇,但大多是名門主動休妻,大族的夫人反過來要求和離,還想著帶走唯一的嫡子,的確是很困難的。
喬嗣柔沉吟片刻,眉心蹙起,凝重道:“夫人,此事委實難辦,我怕是幫不了您……其實,留在府中又如何?您大可以稱病不出,將家務甩出去,只守著院子和桐哥兒過日子就是。”
不是她不想幫忙,是此事難度太大了,她一個深宮婦人,實在幫不上什么。
王三夫人聞言,索性不再遮掩,直言道:“娘娘,即便我想如此,府中人也是不肯的,若是裝病,豈會不露出馬腳?若是真病了,我哪里還能留得住桐哥兒?只怕到最后,我只能被一封休書趕出家門。”
她略頓了頓,目露無奈,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況且……王家一日不如一日,金玉其外、卻是敗絮其中!幾個小輩荒唐不說,背地里竟還強搶民女、草菅人命,我雖是婦道人家,也明白這樣的家族壽數(shù)不久了,我倒無妨,桐哥兒還小啊!到時候東窗事發(fā),王氏覆滅,桐哥兒小小年紀,就要被拖累……我實在于心不忍啊!”
王三夫人倒看得很明白。
喬嗣柔心想,王三夫人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想必是一片赤誠的,她雖沒辦法幫她脫離苦海,日后若出了事,保住他們母子倒也不難。瑯琊王氏內外交困,已瀕臨滅亡,若是有王三夫人的協(xié)助,王氏倒得會更快一些。
思及此,她側過身,向王三夫人靠得更近了些,緩緩道:“其實,王氏的頹勢已經(jīng)很是明顯,若您能抓住王刺史的錯處,想與之和離、帶走桐哥兒,也是有可能的。即便抓不到錯處,暫且忍一忍,忍到日后若東窗事發(fā),我可向陛下進言,保住夫人和桐哥兒。只要耳清目明,不與王氏同流合污,無論怎么走,夫人面前都不是一條死路。”
聽了這話,王三夫人沉思了半晌,定定地點了頭:“有您這句話,我便安心了。”
喬嗣柔坐了回去,拍了拍她的手,柔柔一笑。
看著王三夫人恢復了往日從容的模樣,喬嗣柔心中一動,斟酌了片刻,道:“我有一事,正想向您請教,陛下與樂皇后伉儷情深,時至今日,陛下也沒有全然放下,可是宮里宮外,一提起樂氏,眾人總是三緘其口,不肯透露半分,您可知道是何緣故?”
王、謝、蕭、洛同為大魏士族,且不像她和趙玨一般受困于宮闈,所知之事或許是相通的。王三夫人掌家務多年,消息必定很是靈通,說不定知道什么秘聞。
王三夫人的確知道一些事的,她此番前來,就已經(jīng)準備將一些秘聞全盤托出,以此換取喬嗣柔的信任。她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淮南王畢竟是以謀逆的罪名被誅殺的,太后和皇后又十分忌諱樂氏,他們不敢多言,也是應該的。其實……其實還有一事,京中人大多不知道,您可知,我家郎君為何要去荊州做刺史?”
除了王三郎,王家其他子弟的確是大多留京的。
喬嗣柔搖了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王三夫人已打定主意與王氏決裂,自然要拿出誠意來,繼續(xù)道:“此事也是我從郎君和中書令的書信上偶然得知的,原來當年淮南一案,樂氏族人并沒有全部滅亡,在此之前,淮南王上交了半數(shù)兵權,可還有剩下的那一半……”
“剩下的那些,有的已經(jīng)被王謝聯(lián)手殲滅,有的已經(jīng)歸降,卻還有一部分人馬是淮南王的親信,因某些緣故,沒有參與到會稽那場廝殺之中,據(jù)說已經(jīng)在南疆占山為匪……有傳言稱,唯有淮南王沉冤得雪、唯有見到淮南王留下的虎符,他們才肯歸順朝廷。”
“樂氏勢力仍有殘余,到底是王謝的失職,因此這些年來,王謝幾乎是傾全族之力瞞天過海,此事,怕是連陛下都不知情。”
喬嗣柔聽著,心中已掀起了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