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來到于揚的房子,看范凱大包小包爬上七樓中途沒有停頓,澍抿嘴一笑,但是沒說什么。只是對于揚道:“走進(jìn)你房間,人都會覺得一陣清涼。”
于揚聽了很開心,麻利地道:“澍,你到我房間洗漱一下休息,兩個孩子我來,范凱去買菜,記住買些素的來,還有海鮮。”
范凱道:“臭魚爛蝦有什么好。”嘀咕著出去,于揚懷疑他憤怒于差他出去,而不給他與佳人共座的機會。
這邊澍依言去洗澡,她也沒客氣,留于揚自己對付兩個孩子。她洗澡出來穿著自己帶來的衣服,洗得有些發(fā)黃,這也沒辦法,看她的氣質(zhì)應(yīng)該是從小洗衣機伺候大的,能洗干凈衣服已經(jīng)是不錯了。她沒像兩個小孩一樣去睡,看著于揚在廚房里忙碌,不聲不響取出一塊畫板,對著于揚畫起來。
于揚此刻更是佩服,看這個女孩子不像是沖動的性格,家境一定也不錯,肯舍下優(yōu)裕的環(huán)境到山村去做志愿者,這需要有很大的愛心。否則,滿屋爬的蟲子都可以把她嚇回來。于揚以自己一貫的思維問道:“如果動手術(shù)的話一定是要安排好時間的,你們與醫(yī)院有約了沒有?需不需要我們下午先過去看一下?”
澍笑了,眼睛彎彎的特別甜美,“于姐你說話像我爸,前前后后想得特別周到,一說出來就是指示,叫人去做就好了。沒事,這兒有個老志愿者,是他聯(lián)系的醫(yī)院,聽說他與醫(yī)院關(guān)系挺好的。不過他要到今天晚上才出差回來,所以我只好麻煩你們了,否則一個人真拿不過來。”
于揚吃驚道:“你上火車時候東西都是自己扛上去的嗎?”
澍笑了,是默認(rèn)。于揚需要非常艱難地想象,才可以把這三個包與這么優(yōu)雅的女孩聯(lián)系在一起,同時于揚幾乎可以繼續(xù)發(fā)散思維開去:山路,拖拉機,轉(zhuǎn)車,等等,都是這么一個柔弱的女人一手做出來的。于揚不由為自己前陣心情低落時候窩在家里無所事事而羞愧。“干脆叫那個老志愿者晚上一起過來吃飯吧。”
澍點頭,“好,我也很想見見他,聽說我們的那個地方是他騎自行車環(huán)游時候發(fā)現(xiàn)的,他雖然沒有留下來做教師,但是他為這個小學(xué)和地方做的事情也夠多的了,這回手術(shù)費他認(rèn)一半,還有一半從我們的經(jīng)費里面出。大家都叫我見了他后好好畫張像傳到BBS上,都還沒見過他呢。”
于揚也好奇:“被你一說我也想見見這位大俠了,對了……”卻聽手機作響,于揚只得關(guān)掉煤氣去接,“你好,周總。”
那邊正是老板周建成,“小于,立刻過來紅橋飯店,有幾個重要客戶在,你來賠一下。”
這個老板不知道為什么總喜歡用公司里的員工出山陪酒,于揚已經(jīng)被點到幾次名過,好在客戶都還算斯文,否則這種酒桌上女孩子吃虧大了。“周總,家里來了三位客人,正煮飯呢,一時走不開。”
周建成沉默了一下,老板都是不喜歡被手下否決的,“那好,你安排一下,晚上過來。中午就叫小蔡頂一下吧。”于揚只有答應(yīng),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小蔡是辦公室秘書,主管文印檔案等瑣事,于揚沒進(jìn)公司時候,聽說小蔡就是公認(rèn)的老板秘書,其實她滿喜歡社交應(yīng)酬的,可惜周建成不知道怎么想想的,平時不喜歡帶她,所以看得出小蔡對于揚很反感的,好像是于揚奪寵似的。不過總經(jīng)理曹玉笙對誰都一視同仁,常叫上一大幫人出去吃飯喝酒,小蔡都踴躍參加,于揚不喜歡,經(jīng)常推托不去,知道可能有人會有微詞,但是何必給人曹總派人的感覺呢?所以公司老臣子偶爾的聚會于揚也不去,幾月下來,大家也都覺得她這人冷淡,不易說話,不合群,也就不再叫上她,于揚樂得清凈。
公司里面隱隱有了總經(jīng)理派和老臣子派,誰勝誰負(fù)還要看老板周建成腦子里想什么,于揚也曾做過頭兒,知道怎么在手下之間搞平衡,她除非是腦子燒壞了,否則又沒想在公司里升官發(fā)財?shù)模荒_進(jìn)去干什么,沒的一付小人嘴臉。中立,閑事少管。
只是沒法瞻仰那個老志愿者了,一大遺憾。所以見范凱拎著菜回來,于揚找出備用鑰匙給他。雖然看著澍不是壞人,但是畢竟了解不夠,再說剛剛遭了小保姆玲兒的大罪,還是小心無大錯的好。范凱有家有廟,跑不到哪里去,雖然交到他手里與交到澍手里結(jié)果一樣,都是澍在用,但是范凱得負(fù)起連帶責(zé)任了。
范凱今天真的是一反常態(tài),非要進(jìn)廚房露一手,說他燒的紅燒肉于揚一定沒法比。一個人搞得烏煙瘴氣地出來,連孩子們都醒了呆坐在飯桌邊等他,范凱硬是把湯移走,把自己的紅燒肉放在中間,一個勁兒地勸大家吃肉,但是澍剛自火車上下來,哪里有那胃口,即使身體無恙,女孩子看見紅燒肉也基本上犯怵的多,但是于揚看澍還是勉為其難吃了兩塊,把范凱高興得什么似的。吃完飯于揚便打發(fā)澍去午睡,自己笑嘻嘻找到范凱說了一句:“今天孔雀開屏啊。”
范凱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但是又不敢大聲,怕吵到澍,只有齜牙咧齒地低聲咆哮道:“走著瞧。”
于揚大樂,這個牛逼烘烘的家伙終于有人可以管住他了,別看澍文靜嫻雅,原來柔能克剛。于揚真不愿意離開這個快樂的小天地,可是周老板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催,她只有換上一件羊絨開衫,不情不愿地離開。
是小蔡來開的門,于揚進(jìn)門才知道周老板為什么電話打得像催命一樣,原來是個女客。不過周建成與另一個男客都看來是喝多了,臉紅脖子粗的,一件于揚,周建成便胖著喉嚨斜著眼取笑道:“小于牌子老大,請都請不動。”
于揚見他喝多,不敢多說,只是笑著唯唯諾諾,人都是酒后少根筋,沒事還是順著他點兒。那個已經(jīng)躺在沙發(fā)上的男客道:“周總,你一個小蔡已經(jīng)夠把我們放倒,還要再來個獨門暗器叫兄弟喝死嗎?”
于揚一看小蔡,果然臉色白里透紅,不過看上去沒什么醉意,心里真是佩服。周建成道:“小于,你陪劉局外面走走,老是叫大姐陪著我們兩個酒糊涂怎么可以。大姐學(xué)問很好,你多討教討教。”
那個被喚作劉局的女客笑笑,才要說話,旁邊的男客就插嘴道:“今天大姐說的一句話我記住了,醉臥沙場君莫笑,喝醉又怎么了,大姐自己說的。”
劉局笑著喝道:“閉嘴,睡你的覺去。周總啊,怎么好意思叫小姑娘周末陪著我的。”
于揚微笑道:“有其弟子服其勞,應(yīng)該的。”
劉局喃喃地把“有其弟子服其勞”念了一遍,立刻爽快地起身道:“好,跟小于走。”
那男客一聽叫了一聲:“大姐,你走了丟下我怎么辦?”
劉局叱道:“我忘了告訴你,醉臥沙場君莫笑后面一句是多情自古空余恨。”說完自己先是哈哈大笑。
于揚喜歡這個劉局的爽快,便問周建成要了車鑰匙,開門讓劉局先行。于揚見小蔡沒有走的意思,也就不去叫她,成年人,應(yīng)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見到劉局經(jīng)過起身相送的小蔡身邊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想來也是差不多想法,一個花朵般的小姑娘呆在兩個醉漢的房間里可不大好,但終究也是沒說什么。
劉局上了車就問:“你真是總經(jīng)理秘書?”
于揚道:“是啊,不過現(xiàn)在總經(jīng)理是曹總了,周總是老板,現(xiàn)在不大管實事。”于揚也很想知道這個劉局是什么局,一看就是標(biāo)準(zhǔn)的北方中年婦女樣子,穿著也是藏青的套裝,身板厚實,確實是干部模樣,但是周建成似乎沒必要與北方做官的套近乎。銷售市場不在北方。
劉局非常直接地道:“你不像。”
于揚都感覺得到劉局的眼睛洞若觀火地看著她,她微微一笑,道:“是都是了,像不像都一樣。”不管是什么局的,這個劉局畢竟是老辣,一眼就看出問題,當(dāng)然于揚也不是剛出道的雛兒,怎么可能傻乎乎地實話實說?“劉局,我們?nèi)ヒ粋€大戶人家的園林呢,還是去看寺廟?”
劉局道:“叫我大姐吧,以前是局長,現(xiàn)在改制了,我們局都改成企業(yè),大家客氣才叫我局長,我和你小于投緣,叫我大姐聽著舒服。去園林吧,寺廟還不都是一樣。”
于揚知道這種改制,以前也接觸過幾個原來是機關(guān)領(lǐng)導(dǎo),改制后成了企業(yè)領(lǐng)導(dǎo),再深化改革一下,實行股份制企業(yè),他們就成了董事長,其實已經(jīng)與私營老板差不多了。這個劉局是個局長,改制時候當(dāng)然分得的是肥肉,雖然她多年官場,舉手投足還是一股官員做派,但是極其可能是個家財千萬計的大款了,否則周建成最近已經(jīng)少了喝酒,不會為個普通人破例的。當(dāng)然于揚不會去問她,自己只是個小秘書,別因為人家抬舉你叫你喊聲大姐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這種從官場轉(zhuǎn)行的老板,不少都是有良好的修養(yǎng)和底蘊的,這個劉局就是,一般的雕梁畫棟,她可以看出與蘇州園林的不同來。于是于揚也是酒逢知己,解說得非常詳盡,她本來就是陪慣客戶參觀的,再加上自己喜歡,所以說出來的東西言之有物,園林里的一草一木,柱石回廊,都可以講出其中的用途和來歷,看來劉局也是聽著喜歡,兩人不知不覺參觀到天暗,管理員出聲驅(qū)逐才罷。臨走劉局還買了一疊仿古線裝書籍,當(dāng)然是于揚有其弟子服其勞地拎著,不過比之范凱巴不得拎大包小包時候的心情,雖然與劉局言談甚歡,終究不是心甘情愿。
才出門上了車,手機便響起,于揚笑道:“難道他們睡醒了?”從包里掏出一看,卻是于士杰的手機號碼,“于總好。”
“小揚,你今天有沒有空?一起過來吃飯。有人想見你。”于士杰手機的背景聲音很是嘈雜,看來是在公共場合。他能吃飯時候叫她于揚,說明又是在與韓志軍一起吃飯了。
于揚沖劉局歉意地笑笑,對著手機道:“是韓總吧,幫我謝謝他。不過今天不行了,我公司有客人來,一個很有學(xué)問的大姐,我要陪著大姐說話長見識。”順便拍個劉局的馬屁。
于士杰一聽這個口吻,就是不問也知道那個于揚嘴里的大姐就在她身邊,不由好笑,小姑娘拍起馬屁來也有一手,“不光是韓總,有一個人據(jù)說你也很久沒見過他,人家就要去北方常駐,你錯過今天就沒機會了,你自己跟他講吧。”
“于姐,是我,小方。很久沒見,你好嗎?”原來是方志軍,他說話還是一如既往地慢,聽他以前說這是為了表示穩(wěn)重。于揚還沒接話,就聽那邊韓志軍的大嗓門叫道:“什么好不好,問她,來不來?一句話,不來拉到。”
于揚這兒聽得明白,笑道:“小方,別理他,你看來干得不錯,韓總才會放心派你出去。這就好。”
方志軍道:“還是借于姐的光,否則哪里進(jìn)得了韓總的公司,進(jìn)了也要擱好久才用上的。”
那邊韓志軍又道:“客氣啥?你們于揚講義氣,好位置留給你,你不好好做對不起她于揚。”
于揚見韓志軍明是為她說好話,其實是為自己謀利益,不由哭笑不得,這種話也就他這種霸王一樣的人說得出來。笑道:“小方你別理他,他正要人,找生不如找熟,當(dāng)然我聽見了就推薦你,也是要你自己做得好,否則天皇老子推薦也沒用。真替你高興。”
不料手機不知什么時候給韓志軍搶了過去,這回倒是沒大聲,很輕地道:“于揚,你真的在替人打工了?不自己做了?我跟你講,你現(xiàn)在才倒下,周圍的人還看著你,看你有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才都還是對你客客氣氣,等你爬起來時候還是可以做朋友。你等著,你如果這么呆下去,不要一年,我跟你賭,有一半的人會沖你變臉,我,方志軍,等等。不過于總不會,這人是好人。”
于揚聽了恰如挨了一悶棍,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內(nèi)心知道,這話是絕對的大實話。好久才說了句:“唔,知道了,謝謝。”
那邊手機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于士杰手里,“小揚,方便的話過來,來前給我個電話。難得聚聚。”
于揚答應(yīng)了,放下電話,心里好一陣失落,韓志軍說得實在,他是過來人,深有體會,世道就是如此,自己如果不再復(fù)出的話,這些舊關(guān)系就將漸漸消失,以后真要做什么的話,那就事倍功半了。但是此刻有劉局在旁,而且車內(nèi)空間那么小,難保她不聽見一句兩句的,于揚就干脆不作聲,七拐八彎把車子開出停車場,回去賓館。
休息了一下午,周建成與那男客都已經(jīng)清醒過來,曹玉笙陪著說話,小蔡也在場。劉局和于揚進(jìn)去,周建成便問去了些什么地方,這種握大局的人即使酒醉了,心里還是有一根筋繃著的,醒來還記得睡前說的話。他們寒暄,那個男客特特意意坐到于揚旁邊,仔仔細(xì)細(xì)打量半天,才道:“這個妹妹我以前沒見過,是誰家嫂子?”
曹玉笙笑道:“吳總說笑,這是小于,公司里的秘書。”
那個吳總大大地不以為然:“不要懵我,你們公司工資好商量的,這位小姐身上的羊絨開衫一看就不是國產(chǎn)貨,國內(nèi)沒這種樣子的。價格可抵蔡小姐一個月工資。”
于揚知道他說得不錯,見大家都饒有興致地看向她,尤其是小蔡眼睛里滿是八卦的光芒閃爍,便隨意地笑道:“是國外的沒錯,但是價格這么高我也是才知道。”一句話便否認(rèn)是自己添置,但也沒必要說明得太清楚。不過于揚看見劉局的眼光很深。
吃飯的時候,那個吳總非常活躍,時時起身唱歌跳舞,拉著小蔡對唱情歌,小蔡大方,唱得開開心心,賓主盡歡,于是吳總也想叫于揚一起舞一曲,被于揚拒絕,笑話,看他跳舞時候把小蔡摟得差點跳貼面舞,自己湊什么上去犯什么賤。但是這個吳總倚酒裝醉,一把拉住于揚的手腕大力拉她起來。于揚哪有他勁大,被他拉離椅子,拖到舞池。于揚深感屈辱,就是不從,但知道這兩個老總不會幫她出頭,只有把眼光投向劉局,無論如何,她一個女人,總應(yīng)該體諒女人的苦楚吧?果然劉局低喝一聲:“小吳干什么?放開。”
那個吳總顯然是很聽劉局話的,見狀笑嘻嘻的放開于揚,卻還是拋下一句話:“于小姐真不給面子。”
于揚只覺得手腕熱辣辣地痛,燈光下一看,果然是一圈深紅。幾曾受過這等屈辱,眼淚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狠下心來,回自己位置,想取了包不顧而走,但是旁邊卻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按住,抬眼,見曹玉笙滿眼的警告。是,她走的話就是不給客人面子,他怎么能放他走?于揚可以不顧而走,但是除非不要包,而這個包里的東西怎么可能不要。只得忍聲吞氣,重新坐下。只是再不說一句話,一直垂著眼想自己的心事:于揚,你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