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一章 疑患難消
事不宜遲,動身宜早。
為免夜長夢多,五更沒敲,我就迫不及待起床,一路奔到武佑緒門外。敲了好一陣,才想起來是程雍要陪我去。正待轉(zhuǎn)身去找程雍,武佑緒開門露出一張臉,迷迷瞪瞪問道:“誰啊?”
我向他道:“武大哥,小弟今天要出門,特來告訴你一聲。”
武佑緒“哦”了一聲道:“早去早回。”說著關(guān)上了房門。瞧他的反應(yīng),怕是還沒原諒我,好歹道了別,只有等回來再解釋了。轉(zhuǎn)念一想,只怕這一去未必還會回來,若有一天武佑緒知道我就是越凌王,不知會作何感想?
程雍被我從熟睡中叫起,跟著我上街,臉上只寫一個字——“黑”。我只作不見,趁著天色未明,一路在街巷中穿行,遠遠瞥一眼燈火依舊闌珊的秦淮河,感嘆建康城幾年中倒沒什么變化。我憑著記憶向北拐,穿過幾條街,過了青溪橋,又走一陣,終于站在一座被高墻包圍的小小宅院之外。小宅烏門粉墻,在一眾王孫貴族宅地中顯得十分簡樸。我不覺微笑搖頭,曾勸過宅主人換個地方,他卻總是不聽。走上前敲門,程雍鷹一樣的眼神向我射來,惡聲惡氣道:“這就是你親戚家?”
我回頭一笑:“是。”這宅內(nèi)住的是我貼身護衛(wèi)劉鈞的弟弟劉恒,官居御史臺侍御史,我考慮了很久才決定讓他來冒充凌悅的親戚,也只有他既能探得宮內(nèi)消息又絕不會出賣我。
敲門聲不大,卻立刻有人開門出來,我從頭上拔下束發(fā)的玉簪,交給門房:“將這個轉(zhuǎn)交你家主人,就說故人來訪。”門房看我一眼,接過簪子復(fù)關(guān)上門。我不滿地低哼:“官沒升脾氣倒見長。”
無奈等在一旁,正想著只憑一根玉簪他能否知道是我,就看見烏門洞開,門房道:“兩位快請進,我家主人隨后就來。”
剛進院門,劉恒已經(jīng)披著衣服從內(nèi)堂快步迎來,一眼見到我,頓時愣在當(dāng)場,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開口:“凌……凌……”接著雙膝一彎。
我不等他說完,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搶在他下跪之前拉住,大聲道:“對對!我是凌悅!就知道表兄這么多年一定沒忘了我!”
劉恒驚魂未定,囁嚅道:“殿……殿……”
我一臉驚喜的表情:“店?店里很好!表兄連這個也記著呢!”
“……”劉恒徹底呆住。
我親熱地拉著劉恒向程雍笑道:“程護衛(wèi),這便是我的姨表兄,多年未見難免忘形,讓你見笑了。”又向劉恒道,“表兄,小弟在路上遇了劫匪,多虧這位程護衛(wèi)一路相助才能順利到達,你替小弟好好謝謝他吧。”
劉恒懵懵懂懂,在我的授意下向程雍拱手稱謝:“多謝程護衛(wèi)對……舍弟一路照顧,請……那個請到寒舍一坐,在下當(dāng)拜茶致謝。”
程雍寒聲道:“不必了,要謝也該謝我家公子,與我無關(guān)。”
劉恒碰了個釘子,求助般看我,我笑著圓場:“程護衛(wèi)何必呢?大家好歹相處了十來天,程兄怎么忍心拒絕我表兄一片好心?”
劉恒幫腔:“在下這就吩咐下人設(shè)酒席答謝程護衛(wèi),順帶為表弟接風(fēng),還請程護衛(wèi)賞光。”
程雍冷冷道:“我只問凌公子何時跟我回去。”
我笑著掃一眼劉恒:“這個……”
劉恒會意道:“多謝程護衛(wèi)好意,既然在下見到了表弟。自然不能再麻煩旁人,程護衛(wèi)若不嫌棄亦可留宿。”
程雍哼一聲,不為所動:“我倒是希望你表弟留下,可惜我無權(quán)決定,你要去問我家公子肯不肯了。”
劉恒總算反應(yīng)過來,豎眉道:“你家公子是誰?為何我留下表弟還要他來過問?”
程雍不耐煩地看我一眼:“你問他!”
我在劉恒耳邊低聲耳語幾句,劉恒恍然大悟,拉起我就向房中走。等到將我推進門去,劉恒轉(zhuǎn)身道:“程護衛(wèi),對不住了,請轉(zhuǎn)告你家公子,表弟我留下了。他若不允,大可將他解雇,贖銀都包在劉某身上,盡管來要。”向旁邊家仆一揮手,“送客!”
我做夢也沒想到程雍這不省油的燈就這樣被打發(fā)了,劉恒這小子反應(yīng)挺快,真是找對了人。劉恒看上去十分想知道前因后果,可惜早朝時辰臨近,只得急著上朝去了。
眼下我正微閉著雙眼,翹腿坐在椅中,品著劉家祖?zhèn)鞯木胖撇杪丁⒓遗氩琛⒅撇栊∮忻麣猓r候我和宋然就經(jīng)常跑到劉家要茶喝。茶霧渺渺,清香薰人,令人想起許多前塵往事。
那一年,劉恒七歲,我九歲,宋然十四歲,正是頑劣年紀(jì)。劉恒和宋然名為我的伴讀,實際更像玩伴。我和宋然偷懶,拉著劉恒溜出皇宮,先是在劉恒家喝了茶露,揣了不少點心,又摸到當(dāng)時丞相劉登孺家玩蟋蟀,踩壞了劉丞相心愛的海棠,逼得劉小姐親自出來趕“賊”。
至今記得,春風(fēng)中,芳草搖曳,繁花耀眼,劉小姐在青藤架下輕嗔微怒,容顏比海棠花嬌艷,玉指比青蔥纖細,珠言脆語,撥亂了一眾頑皮少年的心思,羞紅了三張灰土縱橫的臉。當(dāng)時我們灰溜溜落荒而逃的情景,想起來就讓人發(fā)笑……
整個早上我神思游蕩,差點忘了正事。直到劉恒的腳步聲接近,聽他喚了一聲“殿下”,我才坐直抖抖衣服,向他笑道:“劉表兄,早朝散了?”
劉恒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蒼天,難道我看起來比這位仁兄年紀(jì)大么?”我不由哈哈大笑。劉恒卻收色斂容,向我行一大禮:“小臣劉恒,見過凌王殿下千歲。”
我差點栽倒:“不必了。”這小子認真起來讓人受不了。
劉恒站起身,神色焦慮:“太子殿下一直對外宣稱殿下染恙,但臣卻知道殿下不在京中,這十幾天來,臣日日為殿下?lián)鷳n。今晨殿下突然駕臨,卻是更名換姓,一副平民打扮,莫不是出了什么不測?”
我沉吟片刻道:“你猜得不錯,今早怕誤你上朝沒有詳述。我在回京路上遭人伏擊,不得已隱姓埋名,在一家船上做了伙計,這才平安抵達。”
劉恒驚道:“是蜀川余孽么?皇上圣旨下得極隱秘,連朝中大臣都知之甚少,他們怎會探得消息?”
我苦笑:“蜀川余孽還在其次。伏擊我的人,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我也奇怪,怎么會那么巧。”
劉恒大驚:“竟然不止一路?殿下認識那人?”
我握了握拳頭,然后搖頭:“一點也不認識。”
劉恒想了想道:“皇上還不知道殿下回來,不如入宮稟明皇上,請他下旨明查。”
我點頭:“我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劉恒,你與西省婁將軍相熟么?”
“倒是有些來往。”
“那好,你派個可靠家人去婁將軍那里要只信鴿,就說給江陵郡守送信,不要聲張。”
“好。”
“做完之后,你安排我進宮,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是。”
“你認識建康不出名卻醫(yī)術(shù)好的郎中么?”
劉恒又驚:“殿下……”
“沒事,我只是有點不舒服,認識的話晚上把他請過來幫我瞧瞧。”
劉恒退了半步,猶豫一下,又上前兩步:“殿下,臣有句話不得不提,以后出行多帶幾個護衛(wèi),不能再像小時侯那般隨意了。如今朝中不比以往,太子殿下每次出行都有二十個高手隨行,您馬上要迎娶魏國公主,凡事更不能輕忽。”
我笑著應(yīng)了一聲,心想家賊難防,又有什么用?揮揮手催他出去。劉恒家人腿腳利索,不久即借來信鴿,我躲著劉恒給江陵郡守寫了信,私下請他幫忙尋找劉鈞和易青,我懷著一線希望,還是決定不要增添劉恒的煩惱。這些做完之后,我慢騰騰走進劉恒幫我備好的房中沐浴更衣,然后上床,直到睡下午。劉恒來敲我的門,估摸著皇宮那邊已經(jīng)接見完了使者,我跟著劉恒晃出門去。
劉恒清貧過頭,根本沒轎子,為掩人耳目,臨時雇了一頂單乘小轎。為了給朝廷留點臉面,不至讓建康的百姓看我朝六品官員跟著轎子滿街跑,我坐進去之后不由分說將他也拉進去。話說兩個大男人擠在小轎子里,一路上顛顛晃晃,還真是說不出的尷尬。劉恒進來之后盡量往一邊靠,仍舊不能避免與我貼在一起。我笑著打趣:“躲什么,怕我占你便宜?”
劉恒切齒:“還不知道誰占誰的便宜呢。”
“哈哈,沒想到劉侍御還有這種嗜好。”
果然我還是不如他,劉恒立刻換一副占了便宜的表情,粘粘膩膩道:“殿下……臣其實早就……”一邊說一邊靠過來,還不住喘氣。
我雞皮掉滿地,繳械投降:“罷罷!我服了你了!說正事、正事。”
劉恒嘿嘿一笑:“若論裝模作樣,當(dāng)年咱們?nèi)酥g,殿下也就贏過一本正經(jīng)的宋大哥。”
我勉強笑道:“很是,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這些年我自以為本事見長,卻沒想到變成最末一位了。”
劉恒沒聽出我話里的意思,伸手掀開轎簾一角,低聲道:“御街到了,咱們是從東進呢,還是從西進?”
我也向外張望道:“我記得東北角上有個小門不常有人出入,就怕要經(jīng)過華林園,碰到不該碰到的人。這街似乎變樣了?”
劉恒回了一句:“殿下還怕見誰?”接著解釋道,“御街是太子殿下去年主持修繕的,改動了幾處,因此格局有些變化。”
我撇嘴:“皇兄倒是管得甚寬呢。”
劉恒放下轎簾,神情嚴(yán)肅:“殿下在外這一年間,主戰(zhàn)官員或遷或降,幾乎全被調(diào)往外地任職,三殿下不久前剛被派往閩南鎮(zhèn)壓流砂會余孽以及邊民動亂,短期內(nèi)怕難以回京。太子殿下已經(jīng)開始參與處理部分朝政,還接管了兩萬禁軍。”
我不在意道:“皇兄遲早要繼位,幫父皇處理朝政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V皇侨绱藟褐浦鲬?zhàn)官員,本身對南越不利,難道父皇覺得一旦和親便不該對北魏設(shè)防了么?”
劉恒斜眼看著我:“殿下,臣以為您這么裝糊涂不是辦法,眼下太子殿下打壓您的意圖已經(jīng)十分明顯。主戰(zhàn)派多數(shù)主張立嫡,這次聯(lián)姻北魏,有不少人認為,將來若讓北魏公主母儀天下,南越稱霸中原就更加沒有阻力了。”
我目光一閃:“劉恒,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公然議論未來國君人選,可是謀逆死罪。
劉恒答:“臣知道。”
我揪過他衣領(lǐng)低聲道:“皇兄已是太子,你還讓我奪位不成?”
劉恒波瀾不驚,低聲回我:“朝中嫡長之爭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雖然皇上立了長,立嫡的聲音卻始終不曾平息。殿下盡管常年在外,朝中根基比太子弱,可是戰(zhàn)功無人匹敵,聲望不亞于太子,這次又要迎娶北魏公主,不趁機動作還待何時?”
我皺眉,宋然也不止一次向我提過類似的話,最后一次提起,是他背離我的前一個晚上。難道只因為我不肯爭奪皇位,便令他如此待我么?轉(zhuǎn)頭問劉恒:“這話你想了多久了?”
“我……”
我冷冷凝視他:“若是我不肯參與皇位之爭,你會怎么做?”
劉恒忙道:“殿下,臣決無半點私心!”
我步步緊逼:“那你告訴我,若我僥幸成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若我不幸落敗,太子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劉恒低頭不言。我諷刺地一笑:“我是裝糊涂么?不管結(jié)果如何,都必然導(dǎo)致朝臣互相傾軋。別說父皇決不會有另立的打算,就算有,南越也禁不起。”
劉恒嘆一口氣:“殿下這么想,可惜太子殿下卻不這么想。”
我冷冷道:“不管別人怎么想,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到劉恒神色,又笑著安慰他,“別擔(dān)心,有父皇在,皇兄動不了我。”我嘴上輕松,心里卻一陣忐忑。皇兄以我臥病為由,掩去我遲遲未回京的事實,其實早就做好了令我回不了建康的打算。父皇默認此事,也許是不想我有抗旨之名,也可能受了皇兄欺瞞。這次進宮,真不知是兇是吉。
轎子拐了幾個彎,終于停下,劉恒將我送到華林園外:“殿下,臣在這里等你。”
我道:“不用了,你乘轎回去,晚上將宋師承宋大人請到你府里,別忘了請他便服從后門入。”想想又回頭,“劉恒,方才轎里的話我只當(dāng)沒聽見,小心丟了你的魂兒!”
劉恒目光斂了斂,點點頭:“殿下小心。”
我獨自穿過幾道城門,守門士兵們見了我無不驚詫,有的都忘了向我行禮。我顧不得計較,隨便拉住一個起居太監(jiān)問:“皇上在何處?”小太監(jiān)更加不知禮數(shù),話也不說只向式乾殿方向一指,我丟開他急向前走。式乾殿前,我止住通傳太監(jiān),親自推開殿門。剛一邁過門檻,便有些支持不住,索性雙膝觸地跪在了門口。
我竭力提高聲音向內(nèi)殿道:“兒臣趙彥,拜見父皇。望父皇恕兒臣遲來之罪!”周圍一時沉寂得無半點聲響,我只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大殿內(nèi)回蕩,膝下冰冷,我身上卻滲出了細汗。
許久,內(nèi)殿腳步聲響,父皇的身影在一群侍從的簇擁下遠遠出現(xiàn)。幾年不見,父皇步履已顯蹣跚,雙鬢竟又添了不少銀絲,只是威嚴(yán)依舊。他面色沉穩(wěn),緩緩登上龍座,終于低頭看我。貼身太監(jiān)吳總管上前道:“皇上,凌王殿下已經(jīng)求見多時了。”
父皇微點頭,表情不帶喜怒,聲調(diào)低沉緩慢:“你還知道回來?”
我叩首道:“兒臣知罪,請父皇寬宏。”
父皇聲音帶了一絲威嚴(yán),緩緩道:“你抗旨不尊,挑釁北魏,拖延回朝。是不將朕看在眼里,還是不將你皇兄看在眼里?”
我抬頭:“兒臣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父皇卻不再看我:“你不但不肯早日回朝,還將太子派去接應(yīng)的人馬殺傷無數(shù),可有此事?”我微微一怔,想不到皇兄竟然先來告狀,正待解釋,父皇又已開口:“這么說,確有其事?”
我心中一凜,不由高聲道:“父皇!請聽兒臣解釋。兒臣回京途中遭蜀川流砂會余孽襲擊,后來又遇百余蒙面人埋伏,兒臣一路躲避追殺,并非故意來遲,請父皇明鑒!
父皇聲音仍是徐徐緩緩:“前些日子你三弟奉命親赴閩地平反,屢傳捷報,流砂會在中原已無立錐之地,怎有余力跑來找你?”
“這……兒臣不知。可是流砂會五十余人在江陵附近圍襲兒臣卻是事實,兒臣的兩名貼身護衛(wèi)也因此重傷。”
“那兩名護衛(wèi)在何處?”
“他們?yōu)樽o兒臣脫險,與蜀川余孽奮力糾纏,至今下落不明,兒臣已托人給江陵郡守送了信,請他幫忙尋找。”
“是么。”父皇輕嘆一聲,眼中竟透出無比失望的神情,“彥兒,你不顧圣旨與魏國交戰(zhàn),致使我國處境尷尬,雖然是過,卻也有功,朕不再追究;你延誤歸期,本該降罪,是你皇兄極力維護,一面放出消息說你臥病府中,一面派人接應(yīng)。你不顧皇兄情面也罷了,最后還想欺騙父皇么?”
“兒臣句句實言,并沒有欺瞞父皇。”
父皇目光在我臉上緩緩掃過,仿佛要將我穿透:“且不管那兩名護衛(wèi),此后你遭百名蒙面人襲擊有何證據(jù)?為何你皇兄本要迎你回來,卻回報接應(yīng)人馬被你殺傷?難道他平白無故便要冤枉你?你是不是心中另有打算,本就不想回來?”
聽這幾句責(zé)問,父皇竟已在心中認定我編造謊言,我一時有口難辨,顫聲道:“父皇,事實并非如此……”
“彥兒!”父皇微微抬高聲調(diào)。
“父皇,請容兒臣解釋……”
父皇疲倦搖頭:“不必說了。”伸出手,吳總管立刻將肩膀放低,父皇扶著他肩膀站起,慢慢轉(zhuǎn)過身,“回去,好好準(zhǔn)備你的婚禮,別的事不要管。”
我叫道:“父皇!”
父皇背對我:“還有,昨日北魏使者已到了建康,雖說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也不該失了禮數(shù)。過幾日的宴會由你皇兄代你主持,你既然臥病府中,就不要出面了。”
到了如此地步,我再顧不得什么體統(tǒng),直起上身,開始一件件褪去身上衣物。父皇聽到響動回頭,疾聲喝道:“彥兒!你做什么!”
我除去身上最后一件衣物,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含淚叩首道:“兒臣怎敢欺瞞父皇?這一路上,只因想著父皇掛念,才拼了一口氣趕回建康,否則,兒臣怕是早便死在路上了!”
父皇微微動容,沉默片刻,向我走近幾步:“是你皇兄傷你的?”
我和淚泣道:“兒臣確實不知!兒臣只知道遇見兩路刺客,卻并未見到接應(yīng)人馬,兒臣冤枉,請父皇明察!”
父皇沉吟半晌:“你先起來。”
我謝了父皇,想要站起,卻站不起來。多日來,我一路顛簸加上心緒不寧,身上傷處一直未得到調(diào)養(yǎng),肩上箭傷更是深沒及骨,勉強咬牙堅持與江原等人共處,支撐到建康已經(jīng)是極限,更別提跪在殿上受父皇訓(xùn)話。幾番掙扎,只得放棄,再叩首道:“謝父皇天恩,兒臣還是跪著好些。”
父皇深深皺眉,向吳總管道:“扶二殿下起來,為他拿一套新衣?lián)Q上。”我又稱謝,正待磕下頭去,卻是父皇走來扶住我,微微搖頭,“算了。”我難忍激動,撲到父皇懷中失聲大哭。父皇輕輕拍我的頭,面色終于緩和,嘆道:“彥兒,自你學(xué)藝歸來,父皇可有讓你受過一絲委屈?”
我只有使力搖頭:“父皇對兒臣恩寵有加,兒臣怎會委屈。”
“彥兒,不是父皇不信你,這次的事委實太過蹊蹺,知道么?”我又使力點頭。“既然你和你皇兄各有說詞,朕一定會派人查個清楚。”
我含淚道:“多謝父皇!”
父皇接過吳總管遞來的錦袍披在我身上,又扶我起身,溫言道:“朕這就派御醫(yī)為你調(diào)理身體。唉,若是被你母后知道朕讓你身上受如此重傷,不知道會怎樣怪我。”
我忙道:“這怎能怪父皇?兒臣絕不會讓母后看見,令母后擔(dān)憂。”
父皇微微一笑:“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過來看看你母后。”
“兒臣遵命。”
我告退出了殿門,伸指抹掉腮邊眼淚,冷笑一下,我堂堂武將,二十年流的眼淚未必趕上今日之多,父皇恩威并施,逼我到何種地步!穿過幾座水榭游廊,準(zhǔn)備從東面出宮,抬眼間卻遠遠望見一行人。正想躲避,為首那人的目光向我望來,眼中的驚訝一閃即逝,向我微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