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第百一四章 家國安在(下)
我心中一震, 微微分神,再回神時銀貴妃已經(jīng)近在咫尺。急忙長扭轉(zhuǎn), 正待繳獲她的兵器后將之生擒,只見身后數(shù)箭齊發(fā), 銀貴妃已經(jīng)在半空墜落。她翻滾下高聳的臺階,血滲出來染濕了華貴的衣飾。我怔怔地握住長,低頭看她,她的眼睛還是直盯著我,充滿恨意的眼神漸漸渙散,最終沒有閉攏。
死一般寂靜,所有人沉默地圍觀著, 直到她死去。我轉(zhuǎn)頭看放箭的箕豹軍, 齊貴急忙跪倒:“是末將怕她傷到殿下,帶頭放箭,請殿下降罪!”
我長長嘆一口氣:“你帶人將這些宮人關(guān)起來,找個地方暫且將南越太后安放罷, 免得混亂之下……”還未說完, 卻見帝后寢殿所在的方向燃起火光,我喝道,“快去查看怎么回事!”縱開韁繩,拍馬沖向昭陽殿。
一路上還可見零星的禁軍與魏軍頑抗,及至昭陽殿附近,同樣尸橫遍地,箕豹軍正與把守殿外的越軍交戰(zhàn), 而他們身后,熊熊大火與滾滾濃煙已經(jīng)將兩座雄偉的宮殿吞噬。我甩掉跟隨的箕豹軍,狂奔到混戰(zhàn)的人群中,揪出一名越軍,將長劍逼在他的頸前喝問:“快說,此處為什么起火!誰!宮殿里都有誰!”
那名越軍憤怒地瞪我:“魏賊,告訴你們!皇上與皇后決心自焚殉國,我們拼死把守殿外,決不讓他們的遺體落在你們手中遭受侮辱!”
“你說什么!”我聽了頓時如遭重?fù)簟T鯐绱耍苛系节w謄至死不降,卻沒有想到他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結(jié)束自己,他死不足惜,可是劉敏呢?那個美麗溫暖的女子,怎能與趙謄一樣葬身火海?
我緊緊咬住唇角,盯著那片火海,握劍的手僵硬得松不開。忽然間一股滾燙的血直噴上來,打濕了我的眼睛,竟是那名越軍士兵將脖頸送到我的劍刃之上。我倒退幾步,他的身體便軟軟倒地,刺目的血四處奔淌。
“救火!”我突然反應(yīng)過來,回身瞠目大吼,“立刻召集人馬前來救火!”箕豹軍畏懼地看著我,一名千夫長遲疑地叫了一聲“殿下”,我已經(jīng)轉(zhuǎn)身向延春殿沖去。
濃密的塵煙嗆得人雙目刺痛,我在兩座火紅的宮殿之間焦躁地徘徊,包括箕豹軍在內(nèi)的魏軍已有數(shù)千人趕去滅火,沖天的火光仿佛是為挑釁這些自不量力的人們。延春殿的大火已經(jīng)燒到殿頂,可是我不愿相信,自己竭力想要保護(hù)的人已經(jīng)找不回來。
幾名箕豹軍趕上來死命抱住燕騮,懇求我道:“殿下您站遠(yuǎn)點(diǎn),讓屬下們滅火找人!這里煙熏火燎,您受得了,只怕燕騮受不了。”
我看他們一眼,默默下馬讓他們將燕騮牽走,結(jié)果幾人不由分說將我拖到圍墻外的開闊場地,而后把守在通向大殿的門前。我怒道:“你們膽敢干涉主帥!”
幾人告饒:“于軍師千叮萬囑,萬一殿下情緒激動、想要親身涉險時一定攔下。殿□□諒屬下們的難處罷……”我無奈,朝他們揮手作罷,自己向遠(yuǎn)處走了一段路,幾名箕豹軍才放心離開。
站在這片熟悉又陌生的空曠場地,我記起此處是從皇宮通向東宮的必經(jīng)之路,右手石欄外那灣荷花池仍在,池邊稍小的宮殿,正是我幼年讀書的地方。心中想著,腳下便不由邁步,一級級邁上臺階,我站在殿外,手抬起,卻遲遲無法觸碰那道殿門。總覺得殿門之后,還能傳來三個幼童朗聲誦讀的聲音,只要一推門,就能看見他們并肩而坐的身影。
最后一次,我心想,緬懷過后,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這座皇宮即將成為塵封的往事,湮滅在不堪回首的記憶里。
“二哥!”
正要推門,一個聲音忽從身后響起。我回身,看到趙葑穿著黑色的魏軍服飾站在階下,手中拿著一柄魏軍慣用的長。
“三弟!”我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趙葑牽動嘴角,反問:“我不該在這里么?我是喬裝混進(jìn)來的,聽說魏軍已經(jīng)攻破建康,不放心母妃和四妹。”
我內(nèi)疚道:“我一直派人留意徐美人和四妹的消息,準(zhǔn)備送她們出城,只是還沒找到。”
趙葑緊緊咬住嘴唇,盯著我道:“多謝二哥,不過不用你費(fèi)心找了。”
“你找到她們了?我馬上派人去將她們接出宮。”
趙葑聽見我的話,眼中漸漸滲出淚水:“我趕到的時候,母妃……已經(jīng)懸梁自盡!四妹……聽說她扮作宮女出逃,此時也可能已被追趕的魏軍殺了!二哥聽到這個消息,你高興不高興?”
我心中一痛:“三弟,我……”一時想不出什么話來安慰,只有快步步下臺階,向他走去。
趙葑轉(zhuǎn)身,望向身后著火的宮殿,顫聲道:“燒吧!都燒個干凈!真好像做夢一樣,只是眨眼的時間,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建康城破了……我的家沒了,國也沒了!”他緊抱手中的桿慢慢滑坐到地上,嗚咽失聲。
我站在他身后,只有沉默,我終于將絕望一絲不留地帶給他,此時又能再說什么?等到趙葑哭聲漸止,我慢慢將手放上他的肩膀,溫言道:“三弟……事已至此,節(jié)哀罷。不論你怎樣怪我,終究要面對現(xiàn)實(shí),你母妃我會派人厚葬。還有四妹,也許只是一時找不到了,你不要太擔(dān)心。”
趙葑抬起失神的眼睛,遙遙看著即將化為灰燼的宮殿,好像已經(jīng)失去思考的能力,他隨著我的話點(diǎn)頭:“就連皇兄和皇嫂都殉國了,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他放開手中的長,重新站起來,又脫去身上的魏軍衣甲拋在地上,看著我道,“我現(xiàn)在是戰(zhàn)俘了吧?二哥打算怎樣處置我?”
我嘆口氣,拉起他的手:“先跟我出宮罷。”
我牽過燕騮,讓他坐在身前,叫過齊貴等幾名貼身護(hù)衛(wèi)跟隨,將趙葑一直送到城門外。我對他道:“魏皇還未下旨,你此時亂跑恐怕會被魏軍當(dāng)作戰(zhàn)俘,后果難料。既然建康城破,廣陵也該降了,儀真很快就會過來,我讓齊貴送你去石頭城暫避,到時你們再相聚罷。”
趙葑低聲道:“你為什么不殺我?”
我痛然:“我怎么能殺你?”
他忽地笑了一聲,我看不見他的神情:“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么?你派魏軍圍住廣陵,卻令他們高掛免戰(zhàn)牌,我每次叫陣都被視若無睹,帶兵突圍又苦無出路,國難當(dāng)頭,連血戰(zhàn)到底都做不到。現(xiàn)在你又這么對我……”
我一怔:“說我自私也好,如果換作別人,我或許會選擇成全他的報國之心。可是你,我卻寧愿逼你成為亡國之臣,也不愿見你在戰(zhàn)亂中死去。”
趙葑聽了默然良久,回過頭已是淚流滿面。他轉(zhuǎn)身緊緊抱住了我,渾身顫抖:“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也一樣自私?”
來不及去想為什么趙葑會如此說,一陣透心的冰涼早從胸口蔓延開來。我說不出話,慢慢抬手,握住了刺入胸膛的劍刃。對上我的眼睛,趙葑冷淡的臉上多了慌亂,他急忙雙手用力將劍回拔,鮮血立刻如泉噴涌,濺了他滿身滿臉。
我上身晃了晃,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喉間有什么咸腥的東西在翻涌。按住胸口劇烈地喘息,卻依舊覺得窒悶難耐,好一會才低聲問:“三弟,你要我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