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隨風(fēng)回到教室，見到蘇小雪已經(jīng)坐在自己位置上，他想問，又覺得有沒有必要問。
    已經(jīng)是這樣明顯的事實了，再問，也是自取其辱。
    張哲濤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仍是和一幫同學(xué)打鬧說笑。
    蘇小雪開始安靜的在邊上看起書來。
    徐隨風(fēng)看著他們，內(nèi)心起伏不斷，
    是他的問題吧？因為他沒有錢，不能讓自己的女友坐著舒適的車子去學(xué)校，可是如果是這樣，為什么蘇小雪又沒有提出分手？
    而且，現(xiàn)在的問題是，
    若蘇小雪說了她要分手，自己能同意嗎？
    自己能承受失去蘇小雪的后果嗎？
    ……不，
    他不知道。
    但是……
    在早餐店看到的那一幕，強烈的刺激著徐隨風(fēng)的神經(jīng)，同樣的一個女人，明明是自己心愛的女朋友，卻會隔天對著另一個男人露出相同的笑容，女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生物？
    徐隨風(fēng)走過去，站到蘇小雪的桌前。
    “你在看什么？”
    “紅玫瑰與白玫瑰。”
    張愛玲的小說，她曾經(jīng)說很喜歡。
    “……早餐，吃過了？”他另起了個話頭。
    蘇小雪的手略作停頓，
    “嗯，吃過了。”
    “跟你爸吃的？”
    “是，是啊。”蘇小雪放下了書，卻沒有抬頭看徐隨風(fēng)，卻不知道這更是證實了早上看到那一幕，并不是幻境。
    徐隨風(fēng)卻不再追問下去，
    “吃過就好，你怕冷不禁餓。”他轉(zhuǎn)爾拿出保溫瓶，
    “我?guī)湍闩莺门聿枇恕！?br/>     “嗯。”
    對于蘇小雪的客氣疏離，徐隨風(fēng)只氣自己為何會這般遲鈍，早在發(fā)現(xiàn)最近她對待自己的方式很生疏時，就該察覺到了，不是嗎？她甚至不再對自己笑了。
    徐隨風(fēng)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看著窗外的雨絲，想著自己的心事。
    不一會兒，楊起舞氣喘吁吁的進教室，她不曉得跑哪兒去了，身上又是雨水又是汗。
    她的座位就在徐隨風(fēng)的后面，她坐進來，爾后去戳他的背，
    “干嘛？還嫌自己一路雨水過來不夠難看？”徐隨風(fēng)心情不好的回瞪。
    哦，原來他還知道自己是一路被大雨澆夠了回來啊。
    楊起舞在心底流過復(fù)雜的情緒，
    “你有沒有去跟她證實啊？”
    “關(guān)你什么事！”
    “噓！”楊起舞示意輕聲，“其實他們交往有一陣子了……”
    徐隨風(fēng)嘴硬，
    “我知道。”
    楊起舞驚訝，
    “你知道？”
    “當(dāng)然，她都有跟我報備的……下雨天我怕她淋雨又冷，所以是我要她坐車來的。”話說到這里，不得不強行說謊下去，楊起舞看穿，卻也不戳破，她拿出先前徐隨風(fēng)扔過來的飲料，喝了兩口，到底還是忍不住，又去拍徐隨風(fēng)的后背，
    “又怎么了？”
    徐隨風(fēng)回身，再度怒視。
    楊起舞一臉無辜的揭穿他剛才的話，
    “你肯定是不知道她搭的是張哲濤的車吧？不然早上怎么會是一臉撞鬼的模樣？”
    “你不說話，我不會當(dāng)你是啞巴！”徐隨風(fēng)更加用力的回瞪楊起舞，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兩個洞來。
    意識到他是真正的惱羞成怒了，楊起舞趕緊改口，說起了別的，
    “對了，你知道嗎？那家早餐店哦，他家最好喝的不是豆?jié){黑米粥之類的飲料啦，你知道是什么嗎？”
    “是什么？”徐隨風(fēng)覺得自己其實根本不想接這段沒有營養(yǎng)的話，但是如果他不接的話，他絕對會相信接下來楊起舞還要說一些更沒有營養(yǎng)的話。
    “是肉包啦，他家的肉都是上好的豬腿肉打過來的，那個老板娘人太實在啦，她竟然說都是學(xué)生，身體最重要，寧可自己少賺點，反正店開在這里，有口飯吃就好啦，聽起來是不是很中古的話啊？但是他們家的肉包啊真的很好吃，特別是我們快要上學(xué)的那個時候……”
    他錯了，就算接了話，讓氣氛沒有冷場，他還是聽到了一大堆沒有營養(yǎng)的話。
    “閉嘴。”他干脆明了。
    “哦哦。”楊起舞閉嘴，但是想了想，又張嘴，
    “我只是……”
    “我說了，閉嘴！”徐隨風(fēng)窮兇惡極，只恨不得撲上去用手搗住她的嘴。
    被這樣嚴(yán)厲加嚴(yán)重的警告，楊起舞只能閉上嘴，再度去喝冷冰冰的玉米飲。
    但是才僅僅過了半分鐘，她就又去敲徐隨風(fēng)的后背，對方翻個白眼，扔開原本針對蘇小雪的所有負面情緒，大力的一回身，卻看到她正舉著筆記本，上頭寫著一行字——以后你不用再給蘇小雪買早餐了，挺省錢的，也好。另，阿姨家的煎包，真的很好吃，明天我請你。
    后面是畫得很丑的一個大太陽，當(dāng)中有個笑臉。
    他想發(fā)的火，頓時熄了下去。
    他是個男生，確實沒有女生細膩，但不代表他無心，而直到此時，他才終于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楊起舞說那些和這些沒有營養(yǎng)的話，都是為了引開自己的注意力。
    這是楊起舞式的體貼嗎？
    ……
    算了，同學(xué)做到這個份上也是不容易了，早就聽說楊起舞這個人，個性冷清，從來不愛管閑事，怎么到他這里，就是個挺好管閑事的阿七婆。
    于是那一天，原本有很多情緒要爆發(fā)的徐隨風(fēng)，竟然什么情緒都被煎包肉包小籠包子什么的給填滿了，他甚至在課后還想，那個，真的很好吃嗎？
    想到本子上畫的那個丑丑的太陽。
    要不，明天試試？
    隔天，徐隨風(fēng)沒再打電話給蘇小雪，他整理好自己的書包，來到包子鋪門口時，停了下來。
    “老板，肉包。”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兩個。”
    他不喜歡欠人情，真的。
    特別是女孩子。
    楊起舞第一次收到男生的禮物，也許連禮物也算不上，竟然是一只熱氣騰騰的肉包，裝在充當(dāng)包裝紙的棕葉里。
    她有些發(fā)傻的看著眼前的包子。
    “吃啊，還真像你說的，很好吃。”徐隨風(fēng)滿足的咬著屬于自己的另一份肉包，因為用了棕葉，肉包有一股竹葉清香，也就沒有肉膩味了。
    楊起舞繼續(xù)用不能理解的眼光盯著眼前的肉包。
    “干嘛？要請你的洋娃娃一起吃？”
    “才不是。”
    他輕松而理所當(dāng)然的話語，讓楊起舞的心情暖起來了，她小心翼翼的捧起肉包，像捧起了極珍貴的寶貝，
    “我有些不想吃了。”
    “為什么？你吃過早餐了？”
    “才不是。”
    其實楊起舞吃過早餐了，但是在這個徐隨風(fēng)送的包子面前，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說這種小謊，沒有任何困難。
    哪怕她會覺得很撐，她也要每一口每一口，吃得極干凈。
    周末，夜晚，
    醫(yī)院門口，
    堂母穿著藍色條紋的病號服，和幾個大嬸大媽聚在一起，她們幾個正在分?jǐn)倧氖程么髬屇沁吶映鰜硪慌澄铮镣黹g了，晚風(fēng)吹過，夾雜著花壇邊花草的芳香，幾個雞窩頭大媽熱烈的討論著剩下的菜食還能吃幾天，最近食堂的廚師是不是又換人這個油味不對什么什么的一類新聞。
    食堂內(nèi)的推車一出來，堂母就首當(dāng)其沖，雖然她做過了手術(shù)和化療，但這絲毫不能阻擋她對生活的熱愛，從和幾個大媽搶食中就能看出她那高昂的斗志。
    徐隨風(fēng)找到堂母時，她已經(jīng)搶到了幾盒中午剩下的快餐，他跑上前，見此，不免心酸，
    “媽，我們回去了，不要再撿這些飯盒了……”
    “沒關(guān)系的，你不要吃給媽吃啊，這些也都是干凈的，只不過冷了，回去熱熱就好……”
    堂母一向節(jié)儉慣了，雖然說現(xiàn)在家里再沒有討債人，但還是習(xí)慣性的能省則省，畢竟她現(xiàn)在還住著院，全靠剛成年的兒子打工，說起來，都是父母拖累了孩子。
    她還要再去拿一個，明明手中抱了三四個，徐隨風(fēng)沒奈何，只得讓母親站在邊上，自己過去拿。
    才邁幾步，他就聽到了一個叫自己名字的聲音，
    “徐隨風(fēng)？”
    那個聲音充滿了亢奮，仿佛打了雞血。
    是張哲濤。
    真有意思，當(dāng)你努力想要活下去的時候，總有一些人，熱衷于看你努力和命運抗?fàn)帲砬閰s仿佛是在看戲。
    在那之前，徐隨風(fēng)都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興奮起來可以像個女人。
    不知道蘇小雪看中了他的很多方面，包不包括這個。
    徐隨風(fēng)在心中嘲諷的微想，而這個念頭只是浮現(xiàn)了一點點，他就偏頭甩開了，不過那樣一來，他也就真的看到了張哲濤，身邊還站著套了一身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名牌的張母，手里捧著限量版lv包的張母，而她看著手捧泡沫飯盒的堂母，一時間，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兒子拉著她往這邊奔到底幾個意思。
    其實她不知道兒子的極度扭曲心態(tài)，一旦揪到可以讓徐隨風(fēng)出丑的機會，他都如同嗜血的蚊子一頭扎入，生怕別人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們家竟然窮得要分食堂的剩盒飯！”張哲濤大聲，同時轉(zhuǎn)頭問自己的母親，
    “媽，帶錢了嗎？”
    “當(dāng)、當(dāng)然。”張母完全不在狀態(tài)，但兒子問，她本能的就回答。
    “給他點兒錢，這可是我同學(xué)。”張哲濤得意的笑，一邊的徐隨風(fēng)面無表情，倒是堂母勃然大怒，
    “有錢了不起嗎？我們不需要施舍！”
    張母還在她的限量版lv包包中翻皮夾，口紅香水拉拉雜雜的東西擋了路，她一向沒有整理包包的習(xí)慣，昨天打牌，一些現(xiàn)金當(dāng)紙巾塞進了角落，現(xiàn)在手忙腳亂中。
    徐隨風(fēng)不再理會他們，拉過堂母轉(zhuǎn)身就走，張哲濤在背后張狂大叫，
    “喂，別走啊，徐隨風(fēng)，我們給你點錢買新鮮的東西吃吧，要是吃壞肚子了，我們可看著不忍心啊！窮成這樣太可憐了啊！”
    堂母邊走邊生氣，
    “你的同學(xué)真沒禮貌！我們不偷不搶，拿幾份食堂多出來的的干凈盒飯，為何這樣傷人？”
    徐隨風(fēng)語氣有些僵硬，
    “別理他，瘋狗罷了。”
    遠遠的，張哲濤還是一直在聲嘶力竭的叫，
    “徐隨風(fēng)，過來，過來啊！我們給你點兒錢！”
    堂母終于覺察到不對勁，
    “你得罪過他？”
    “怎么可能。”
    要說得罪的人，應(yīng)該也他張哲濤得罪他徐隨風(fēng)。
    堂母回頭張望，
    “那么，他必是在你這兒受了什么刺激。”
    “走就是，浪費時間。”徐隨風(fēng)若無其事，一手半扶，帶著堂母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