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趙大少厲害！”
    “漂亮, 趙大少還真是什么都上手快。”
    “趙大少，您這運(yùn)氣也太好了吧！今天都贏了幾把了！”
    順隆賭場里人頭攢動, 趙端澤坐在一張椅子上點(diǎn)骰子, 身邊圍了好幾圈人, 瞧見他搖出的骰子就是一陣嘩然，夸贊驚嘆之聲不絕于耳。勝叔也在他旁邊，笑瞇瞇地拿著水煙袋吸了一口，拍著趙端澤的肩道：“不錯啊，很有天賦，天生就是做我們這行的嘛。”
    他朝身邊幾個人使了個眼色，幾人也立即連聲捧起趙端澤。
    趙端澤身上還帶著一點(diǎn)酒氣，一手倚在椅子扶手上, 微微瞇起眼睛, 把手邊那一堆的籌碼全部往前一推，露出個笑，“那就看看我的運(yùn)氣能不能一直好下去了。”
    “好, 趙大少大氣！”
    “快快，趙大少開了看看, 讓我們見識見識！”
    趙端澤在這些歡呼喝彩聲中找到了一些過去的輕松感, 身邊花團(tuán)錦簇, 到哪都能玩得開。在這里, 他想不起那些掌柜們失望輕蔑的目光，也沒有一件又一件困難的事情等著他去解決，他感到一陣難得的輕松。
    勝叔看著他的神情, 露出一個笑。這位趙大少，如今可算是入了套了，他幾年前試圖做的事沒能做成，現(xiàn)在也不晚，不如說現(xiàn)在的時機(jī)更好，少了管束趙端澤的趙老爺和趙夫人，如今這年輕人又一副逃避的模樣，等把他哄好了套牢了，趙家的萬貫家財，還不是要雙手奉上。
    正暗自得意著，外面忽然一陣喧嘩吵鬧。
    “讓開！”
    “外面怎么了？”
    “好像有人來找麻煩。”
    外圍的賭徒們交頭接耳，看向賭場門口，一些沉迷賭博頭都未抬的人則被身邊擁擠的人潮推得東倒西歪，忍不住破口大罵。
    一片鬧聲里，賭場里守場子的人擠過去大喝：“做什么呢！哪來的人敢在勝叔的地盤撒野！”
    他們涌過去想著先動手再說，卻被那幾個氣勢洶洶人高馬大的男人一棍子掀開，這些人帶著長棍，顯然是有備而來，也不說話，冷著臉就把賭場里那些勝叔的手下全給打到一邊。
    在這些男人身后，還站著個十幾歲的姑娘。一身素凈的白色衣裙，胸前掛著精致的銀色長命鎖，手上戴著玉鐲，烏黑的發(fā)間簪了幾朵細(xì)碎白花。人長得尤其好看，臉頰尖尖的，一雙眼睛仿佛氤氳著煙氣一樣朦朧，比一般人的眼睛顏色更淡些。
    這個瘦弱又漂亮得過分的年輕姑娘就像一枝白色的山茶花，和這充滿了男人汗味的喧鬧賭場格格不入。但她好像對于這樣的環(huán)境并不害怕，也完全沒有在意那些賭徒們或驚艷垂涎或驚異好奇的目光。
    她仿佛聽不見任何聲音一般，在那群護(hù)衛(wèi)似的男人開路后，一路走到賭場最里面的位置，找到了趙端澤。
    趙端澤原本還沒發(fā)現(xiàn)她，只是沸騰的賭場里忽然間冷卻下來，他也不由得往后看了一眼，就這么一眼，他瞬間醒酒，從那微醺的舒適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嚇得手上的骰子都掉在桌上，堆得高高的籌碼被他驚慌之間推倒在地灑了一地他也沒管。
    方才還大爺模樣的焦點(diǎn)中心趙大少，頃刻間慫地恨不能原地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妹妹，你怎么來了。”他貼在椅背上，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哼哼。
    趙端澤沒想到妹妹會來這里，他的妹妹從小就在富貴窩里長大的，哪能來這種烏七八糟的地方。想到這，他終于站了起來。
    “額，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你還病著呢怎么能起身，我們先回去……”他還想和旁邊的勝叔說什么，卻見妹妹抬手丟過來一張紙。
    趙端澤發(fā)現(xiàn)那赫然是幾年前自己寫給妹妹的保證書，妹妹竟然留著，還親手丟到了他面前，趙端澤尷尬地捏著紙張，去看妹妹的神情。
    她的神情很平靜，從被人販子抓過一次回來后，她就一直是這樣，變得成熟又冷淡起來。只是，趙端澤發(fā)現(xiàn)妹妹的眼圈有些紅，仿佛是哭過一般。
    他心里一下子就后悔起來，他想，我是不是讓妹妹失望了？
    水銀說不出話，她也不和趙端澤交流，看見他露出猶疑后悔的神色，抬手拿過身邊一個男人手中的長棍，揚(yáng)起來就往趙端澤身上打。
    “別！妹妹！”趙端澤被親爹打過，被親娘打過，還沒被妹妹打過，他一下子覺得很丟臉，可躲了幾下，看到妹妹那細(xì)細(xì)的胳膊，和她毫無血色的面孔，他就躲不下去了。
    妹妹身體不好，她好像還病了，追到這里來找他，怕是氣的狠了，要不干脆就讓她打一頓出出氣算了。這么一想，趙端澤也不躲了，那么大個人耷拉成一團(tuán)，被打疼了也不喊。
    水銀半點(diǎn)力都沒留，用了最大的勁在打人。但她力氣太小，趙端澤又練武好幾年，打在他身上的力道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只是他心里都要難受死了，又羞臊又丟人還后悔。
    爹娘死了，他唯一最親的親人就剩下妹妹，可妹妹現(xiàn)在對他失望，肯定也不喜歡他這個哥哥了。
    賭場里只聽得見小姑娘一棍又一棍落在趙大少身上的砰砰聲，那聲音聽得周圍的人肉疼不已，眾人先是被這場面驚住，旋即噓聲一片，忍不住嗡嗡議論起來。
    “這小姑娘誰啊？”
    “怕不是那個趙家小姐，就是趙大少的親妹子。人長得文弱，打起人來竟然這么兇。”
    “嗨，不是聽說她又聾又啞嗎，不敢出來見人的……”
    議論的人一時沒注意說話聲音太大，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那位被妹妹打得抱頭的趙大少忽然暴起，掀起桌上的木盤子砸到了他腦袋上，“你他娘的說誰呢！老子的妹妹你也敢說閑話！”
    你妹妹還在打你呢，你這就護(hù)上了……周圍的圍觀賭徒一時之間都給這趙大少震驚了。
    “好了！”勝叔看著面前的鬧劇黑了臉，“你們把我這當(dāng)什么地方！”
    他是知道趙端澤很疼愛妹妹的，可直到今天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很疼愛究竟有多么夸張。從前馬家兄弟的事，就是因為這個小女孩鬧脾氣搞得不可收拾，現(xiàn)在眼看著他趙端澤要入套，這小女孩又來了。
    簡直就是在故意和他作對！
    趙端澤正想說什么，見勝叔替他攔住打在身上的長棍，往旁邊一摔。就在這一刻，水銀也被勝叔這動作一同帶倒摔在地上。
    趙端澤嚇了一跳，也顧不得什么勝叔了，幾乎是撲上去把人扶起來，“妹妹，你怎么了，有沒有摔到哪里？”
    水銀把嘴里含了一路的那口血吐了出來，耷拉下眼皮，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
    趙端澤親眼看著妹妹倒在那里吐了一口血，這下子是真的被狠狠嚇到了，聲音都有點(diǎn)走調(diào)：“怎么會吐血呢！妹妹，妹妹？！”
    勝叔瞧見那血，眼睛一瞇，他根本沒用什么力氣，剛才那一下不可能把人推倒，可這小女孩這么一摔，好像他方才有多用力一樣。
    “趙大少，你先別急，先聽我說。”勝叔上前才說了一句，就見那從來好說話又好騙的大少爺目光兇狠地瞪過來。
    “我妹妹要是真摔出個好歹，我絕不會這么算了！”說罷抱起人飛奔離開，理也不理他。
    勝叔見他們一群人一窩蜂離開，氣得把自己的水煙袋都給砸了，這小子，竟然變臉這么快，翻臉就不認(rèn)人！
    趙端澤才管不了勝叔怎么想，他現(xiàn)在滿心的焦急，后悔得不得了。他為什么想不開來賭場這地方，如果他不來，妹妹就不會拖著病體來找他，也就不會受傷了。
    “妹妹，我就你這一個妹妹了，你不要離開哥哥！”
    水銀在他懷里躺著，閉目養(yǎng)神。雖然聽不到趙端澤說了些什么，但他這么大人了，眼淚都砸到她臉上，可見確實是嚇壞了。
    不過，還沒完呢，不給他點(diǎn)大刺激，他學(xué)不乖。
    趙端澤心慌意亂，完全沒發(fā)現(xiàn)被人帶到了一家醫(yī)館，那里的老大夫見了他們就將他們引到后面。
    “大夫，我妹妹怎么了？她要不要緊？”趙端澤握著妹妹的手，緊張地問。
    老大夫眉頭緊鎖，搖頭嘆息，“唉，她的情況不妙啊。”
    “怎么會不妙，她是摔倒了，但是就只是摔了一下啊。”
    老大夫再搖頭，“她的身體太虛弱了，先前又病了一場還未好，再加之悲傷過度，思慮過重，臟腑有損啊。”
    老大夫云里霧里繞了一圈，把水銀的狀況形容得非常嚴(yán)重，好像她時日無多——這是水銀先前和他約好了的說辭。
    趙端澤又不會醫(yī)術(shù)，聽老大夫這么一說，不疑有他，只當(dāng)妹妹真的身體糟糕到這種地步，如遭雷擊一般頓在當(dāng)場，目光直直的看著妹妹，目中都泛起了血絲。他深恨自己為什么沒有多關(guān)心妹妹，只顧著逃避，連她病得那么重都不知道。
    水銀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那老大夫見狀，咳嗽一聲，勸那雙目泛紅神情猙獰的年輕人，“你也不要難過，只要好好照顧，她的身體還是能堅持的，只是你要記住，千萬不要再讓她動氣傷心了。”
    趙端澤把妹妹帶回家，親自照看著她躺下，扭頭就把自己鎖在祠堂里。
    “昏迷”的水銀從床上坐起來，讓人搬來小桌子，神情自若地翻看一堆賬本，記錄各地商鋪的情況。
    趙端澤把自己關(guān)在祠堂一天一夜，再出來后，仍舊是第一時間去看妹妹，見到她已經(jīng)醒來，但臉色依舊蒼白。踟躕著走過去，趙端澤坐在床邊，也不說話。
    水銀將床邊的一張紙遞給他，趙端澤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哥哥，不要害怕，爹娘走了，還有我和哥哥一起守著趙家。”
    他忍住眼中的熱意，將腦袋抵在妹妹的掌心，“是哥哥之前錯了，哥哥臨陣脫逃讓爹娘和妹妹失望了，但我發(fā)誓，再也不會了，真的再也不會了。”
    水銀平靜地摸了摸年輕人的腦袋，行吧，這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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