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寇玄面帶歉意,態(tài)度誠懇,提議非常妥帖,卻不顯得熱情過了分。
魏景笑了笑:“甚好,勞寇兄為我夫婦費心了?!?br/>
他接著又說:“不瞞寇兄,即便無今日之事,原我二人也該上路了。我此來西南,乃為赴任,即便遇匪帶傷,也不敢逾期?!?br/>
赴任?
邵箐忍不住看了他一看,不過她并未多說什么,只不動聲色將視線投向寇玄。
寇玄也是詫異:“原來楊兄弟竟是官身,寇某眼拙,失敬失敬。不知……”
“不過是一縣之令罷了,從中原到到西南,慚愧慚愧。”
以魏景的眼界,縣令當(dāng)然沒什么了不起的。但在這個山高皇帝遠(yuǎn)的西南邊陲,縣令確實真正的一縣之長,軍政二權(quán)集于一身。譬如鞏縣,前后兩任縣令的偏好,直接決定了寇家人的生存空間。
寇玄驚嘆:“我早覺楊兄弟非尋常走商,果真年輕有為?!?br/>
“寇兄謬贊?!?br/>
魏景見差不多了,遂道:“寇兄匆匆攜家小離鄉(xiāng),不知可有妥善去處?若無,不妨與我二人同行?!?br/>
寇玄逃離的不僅僅是鄉(xiāng)土,他還舍棄了差事謀生手段,偏生還帶著一大家子人,世道不太平,人生路不熟,想重新安穩(wěn)下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時候發(fā)現(xiàn),自家救的人恰好是個赴任縣令,邀他一家同行,還有什么理由拒絕呢?
寇玄果然大喜,長揖到地:“寇某人感激之極,不敢推辭,唯銘感楊兄弟之情于五內(nèi)?!?br/>
“哎,寇兄此言差矣。”
魏景伸手扶起寇玄,微笑:“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寇兄何須如此。且快快收拾了,我們早些啟程為妙?!?br/>
“極是,極是?!?br/>
寇家四口人,還有個小孩子在,匆匆離去收拾手忙腳亂,因此寇玄也敢不多留,暫告別后急急就折返了。
……
“夫君?!?br/>
目送寇玄進(jìn)了正房,邵箐掩上門,才小小聲問魏景:“我們要去平陶嗎?”
平陶縣,就是真楊澤要赴任的地方,上任憑證告身和戶籍都在她手里收著,邵箐已經(jīng)想明白過來了。
“嗯?!蔽壕邦h首。
要復(fù)仇,只身刺殺什么的是最愚蠢的下下策。他自然不會采用,且他如今并不是一個人,他還有邵箐,如何能再次置她于險境?
只他耗費五年心血的北疆邊軍,名義上卻一直屬于大楚。若變故陡生時他身在軍中,倒很有自信能控制住,可惜當(dāng)時他星夜趕回京城了。
這也是他父皇必要召他回京的根本原因。
先帝既一開始就存了這心思,預(yù)防手段肯定早早準(zhǔn)備有的。魏景清楚,北方軍就有好幾個歷經(jīng)兩三朝不倒的?;庶h老將,有符節(jié)有圣旨,且超過半數(shù)的大將家眷都不在身邊。
新帝登基,必第一時間接手并處理好北軍諸事,該殺就殺,該貶就貶,數(shù)月下來早該妥當(dāng)了。
至于魏景曾經(jīng)的封土齊地,他被親父皇套上附逆罪名,流放之前就被褫奪爵位封土。齊地在東北,他流西南,先帝處理時間充裕。
時過境遷,魏景當(dāng)然不會往北自投羅網(wǎng)。
“你莫擔(dān)憂,需知如今這支所向披靡的北軍,當(dāng)年也不過屢屢敗北,致使朝廷不得不割地和親以求罷戰(zhàn)。”
一切變化,都來自魏景抵達(dá)北境之后。他大刀闊斧去沉疴,立軍令,訓(xùn)軍士,方致使這支衰疲之師煥發(fā)生機。
只要他不死,一切都不是問題。
魏景聲音不高,目光卻凌然:“天初,建元,顯德三朝,天子寵信閹宦,不問朝政,閹宦權(quán)臣爭權(quán)長達(dá)數(shù)十載,大楚朝頹勢早現(xiàn)?!?br/>
前幾代的帝皇都是昏君,死命折騰的結(jié)果不但皇權(quán)式微,內(nèi)憂外患,甚至就連嫡脈都斷絕了,不得已只能從旁支選取宗室子繼位。
魏景的父皇中平帝就是這么上位的,他是多方勢力角逐以后選出來的,最大的特點就是溫和低調(diào),才干平庸。
中平帝好歹還是強一些的,他隱忍多年,到底聯(lián)合傅氏把諸權(quán)宦根除,重新將皇權(quán)攥在手心。
然抓緊皇權(quán),已至他能力的極限,先帝們折騰出的爛攤子他無力收拾,且他還因猜忌防備傅氏,親自把有能力挽救的傅皇后所出二嫡皇子除去。
內(nèi)憂與外患不同,沉疴宿疾,前太子入朝時間太短,雖屢施新政,但到底治標(biāo)不治本。反正如今的大楚,吏治黑暗,百姓貧苦,早兩年又逢了大災(zāi)瘟疫,至今民亂仍時有發(fā)生。
這么一個棘手艱難的局面,那位未曾受過正統(tǒng)君皇教育,才干能力也未及前太子的新帝,能順利解決嗎?
魏景挑唇,露出一抹極其冷酷的嘲笑。
基本無甚可能。
所以,他如今的第一步,先拿下一塊地盤,一邊發(fā)展擴大一邊積攢實力,東風(fēng)一至即可趁勢而動。
他那父皇,隱忍算計多年不是只為握緊大楚么?還有如今龍椅上的新帝,伏低做小二十余年,不就是為了登上大寶坐擁大楚江山么?
眼睜睜看著大楚一步步傾覆,他再直入京城將這對母子千刀萬剮,還有他那父皇,還有什么報復(fù)方式能比此更暢快淋漓呢?!
這一瞬間,暴虐的因子在血液中鼓噪,魏景露出一抹極嗜血的冷笑。
“夫君?”
邵箐清亮的聲音中隱帶擔(dān)憂,泉水般沁涼撫按下他骨血中的燥虐,他緩了緩,垂目看她,低聲道:“你放心,我們很快就會安穩(wěn)下來的?!?br/>
安穩(wěn)確實很好,這舉步維艱的生活真教人筋疲力盡,平陶遠(yuǎn)離中原,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地點。
邵箐露出笑臉:“嗯?!?br/>
魏景又道:“阿箐,你等等我,我先去除了那孫綜,再出發(fā)。”
由于袁鴻的驚慌攀咬,孫綜和他的一眾心腹也知曉了河灘之事??芗胰艘蛏垠涞膭裾f他暫且留下,袁鴻一起上路可以先不管,但這孫綜一干人,卻絕不能放過。
和寇玄約定亥時末出發(fā),現(xiàn)在距離亥末還有近兩個時辰,五里地近在咫尺,他打算先解決了這事再說。
這回,邵箐就沒有多說什么了。孫家孫綜乃至其手下一干爪牙,魚肉百姓,橫行鄉(xiāng)里,明目張膽禍害的人命就不止一條。這不是寇家人說的,而是鄰居來串門聊天時,她在屋里聽見的。
“好,你去吧,我等著你。”
邵箐又囑咐:“你身上的傷口才結(jié)痂,要多注意些,莫要掙開了?!?br/>
魏景如今毒素盡除,雖傷未痊愈臉色仍帶蒼白,但與之前已天壤之別。他武力恢復(fù)超過五成,這又是個偏僻的小地方,邵箐唯一擔(dān)心的,只有他不小心崩了傷口。
她挺放心的,反而是魏景不放心,他不放心將她一個人留下來。
邵箐如今這千金閨秀的身體,本質(zhì)上就是個身嬌體軟的,毫無武力值可言,危機前一旦無法取巧,她只能任人宰割。
魏景思來想去:“阿箐,我與你一起出去,先給你找個隱蔽之處安身。”
邵箐一詫,隨即點頭:“好?!?br/>
她心念一轉(zhuǎn)明白了魏景的意思,登時很有些付出得到回報的欣慰。
涉及自身安危,如何謹(jǐn)慎也不為過,邵箐立即回身,把收拾好的包袱背上。魏景摟過她,她熟稔伸手抱住他的窄腰。
二人已至后窗前,他伸手要拉開,誰知手剛搭在窗栓,動作卻一頓。
“怎么了?”邵箐小小聲問。
不過她話落就知道為什么了,寇家的院門被人擂響,來人很急,響聲又緊又重,“文長,文長!”
寇玄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出,把院門打開,來人是他的至交好友,也在鞏縣縣衙上值,任掾史,叫陳竺。
陳竺閃身進(jìn)門,壓低聲音急急道:“孫縣尉父子點了縣里所有捕掾兵卒,正往合鄉(xiāng)方向奔來!”
突如其來,動靜很大,而合鄉(xiāng),有一個一直和孫家父子有齟齬的寇玄。因公務(wù)延遲下值的陳竺當(dāng)即就覺不好,他勉力維持鎮(zhèn)定下了值,搶在孫家父子前頭趕過來。
寇家正匆匆忙忙收拾細(xì)軟,驢車也套好拉到院子里了,明顯就是要趁著夜色逃離。
陳竺一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急了:“不要收拾了,趕緊走,孫縣尉父子最遲兩三刻就到,不走來不及了!”
寇玄大驚失色:“怎么可能?!”
他家最多也就寇月涉及命案罷了,哪里需要出動一縣兵力?且怎么也勞不動孫縣尉親自出馬??!
還有,孫綜不是撂下話說,明天遣轎子來接人嗎?這一出怎么回事?!
寇家人不明所以大驚失色,邵箐心下卻一凜。
她和魏景對視一眼,在彼此目中看到同樣的東西。
“快,快快!不要收拾了,趕緊上車,從后門走!”
只收拾了一個大包袱的顏明已等在寇家,不用寇玄多說,他立即跳上驢車,趕著先去開后門,王彌寇月等人聞聲,急急提著行囊而出。
“你來報信,可有妨礙?”
“無事,你我佯裝疏遠(yuǎn)已多年,牽扯不到我的,我先走了。”
陳竺匆匆往后門而去,寇玄雖眉心緊蹙千頭百緒,但匆忙間也未見混亂,他一邊沉聲吩咐妻妹趕緊去登車,一邊疾步往西廂而來。
西廂房門及時打開,他忙對魏景道:“楊兄弟,恐怕咱們得馬上走了!”
“好。”
魏景方才已附在邵箐耳邊說了,先跟他們出去,所以二人未有半點遲疑,和寇玄一起從后門而出。
驢車不大,女人孩子坐車,男人奔跑。魏景有傷,寇玄也讓他上去,他卻婉拒了。一刻鐘后,出合鄉(xiāng)二里余,他突然停住腳步。
“我有些要緊物事落在屋里,我回去取,你們先走著,我們稍后趕上?!?br/>
“這如何能行?現(xiàn)在回去……”一個不好,那就恰恰撞在孫家父子手里了!
寇玄話未說完,卻見邵箐已撩簾而出,直接撲向魏景。魏景手一抄將人接了個正著,一旋身,飛速往回疾奔。他身負(fù)一人,卻步履輕盈,速度是之前的數(shù)倍。
他立即閉上嘴巴。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以前的班底嘛,死忠到聞訊毫不猶豫拋棄一切的,好歹還會有一些的,這個我們后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