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之劫
徐陽直能夠修煉至金丹還成為一派掌門絕非偶然,他的劍氣在在女子面前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了無痕跡,在察覺不對的第一時間他就亡命地向著結(jié)界外奔逃,全然不顧幾個弟子的性命。
金丹修士燃燒壽元的逃跑速度讓徐陽直轉(zhuǎn)眼就逃回了迷霧之外,他才感到撿回一條命,灰霧就迅速退散開來,一柄古樸無光的黑色長劍輕輕點在屏障之上,長劍與結(jié)界的交匯之處生出一圈圈的波紋。
徐陽直頓時汗出如漿,跪倒在地上,一時間竟是連逃跑的念頭都沒有了,以青衣女子的修為,即便隔著屏障,想要殺他也易如反掌,可就在這時紛紜境內(nèi)忽得傳來一聲驚天巨雷,原本萬里無云的晴空中在一瞬間被濃黑暴戾的劫云覆蓋,其中傳來的威壓有天傾之勢,只是看了一眼,修為低下的幾個弟子就紛紛口吐鮮血,暴體而亡。
在那純黑的劫雷之下,每過一道,徐陽直的修為便折損一成,不過數(shù)息之間,他就已經(jīng)衰弱得如同人間七十老翁。
居然是飛升之劫,居然有人在此度飛升之劫!
修仙界中已有千年無人抵達飛升之境,三宗四門中也未曾聽說有哪位尊者將歷飛升,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飛升之劫波及千里,更何況他現(xiàn)在離得如此之近,想要在這場天劫之中存活,可能性微乎其微。
徐陽直攥緊手中血肉,滿腔怨毒,難道他今日就要喪命于此嗎!
就在他絕望之際,紛紜境內(nèi)一道青色劍光沖天而起,劈向那蠢蠢欲動的劫雷,原本還肆虐猙獰的劫雷被一劍打散,只留下幾聲余怒,便露出湛藍的天空來。
劍光落下的同時,千里陰云被一劍斬開,紛紜秘境第一次露出它原本的面目,一束光直直落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之巔,雪頂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青衣女子廣袖長袍執(zhí)劍而立,破碎的云層透出幾束金色的光芒,落在雪色的面頰上,那雙眼深如寒潭,即便有光照進也很快就被吞噬,女子毫不在意剛剛出現(xiàn)的恐怖天劫,目光始終落在昏迷的宗靜山身上。
盡管只出現(xiàn)了一瞬,卻是徐陽直到死都難忘的場景。
劫雷之后,江河積攢千年的靈力一擊耗盡,紛紜境也再次被灰霧包裹,至于外面的那些人如何,想必已在雷劫之下灰飛煙滅了。
蠻牛兒在一旁哞哞地喚著,撥開黏滿血污的發(fā)絲遮著了宗靜山的半張臉,只露出蒼白的唇,卻也不難看出他容顏之盛。
撥開發(fā)絲,宗靜山的臉上赫然是兩個可怖的血洞,蠻牛兒嚇得直叫喚,江河面色如常,一點靈力送去,眼眶處的血便很快止住了。
查看了這人的情況,外傷倒也不打緊,不過是血流得多了些,可筋脈俱碎實在是麻煩了些,就是就救活了只怕也不能同原來那般修行了。
老黃牛在旁邊看得著急,見江河的手拿開了就又銜著她的袖子放在宗靜山的身上,想要她出手救救他。
江河溫聲道,“蠻牛兒別怕,他不會死的。”
聽到這話,老黃牛終于松了口氣,只是背著他回道觀時總是緊張地聽著呼吸,生怕一不小心,斷了他最后一口氣。
回到觀中,江河在老黃牛的督促下為宗靜山處理完了最后一處傷口,坐在爐邊捧著一杯熱茶發(fā)呆。
宗靜山夢見一場寒冷徹骨的雪。
夢中,他看見自己毫不猶豫地將一雙眼睛獻出,可惜等來的不是再塑雙目的靈藥,而是肆無忌憚宣泄的惡意。
失去了琉璃目,他不僅修為跌回練氣期,根基更是嚴重受損,莫說是金丹,連再次筑基都沒了可能,宗門內(nèi)的人開始還感念著他的付出,對著他噓寒問暖,可在得知他再也無法修行之后,便沒有多少人再愿意對著一個容貌可怖的廢人。
曾經(jīng)對他無比敬重的師弟們開始嫌棄他修為低下,原本對他愛慕不已的師妹們看到他那雙空蕩蕩的眼眶也默默地遠離,眼見著他們曾仰望的大師兄跌落泥潭再也也無力翻身,無數(shù)人口吐惋惜的話語,眼中卻是心照不宣的奚落與嘲笑。
誰讓你這么傻將自己的琉璃目獻出,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他沉默著接受了這一切,只有在午夜夢回時才會輕輕的摸著自己空蕩的眼眶,忍受著蝕骨的劇痛。
琉璃目的秘密本該永遠爛在肚子里,可為了從徐陽直手里奪得琉璃目,一個弟子竟然不惜勾結(jié)魔宗,將宗門出賣,覬覦門派重寶的魔宗尋到了機會殺上山來。
琉璃目雖是至寶,被挖出來時宗靜山的境界尚低,效用也只能支撐金丹境突破,對于魔宗而言只不過是個虧本買賣。
面對魔宗的怒火,門內(nèi)的弟子再一次想起了那個淪為笑話的大師兄。
他們在這時想到了將琉璃目還給他,又或者說,要用他的血與肉來重新煉制琉璃目。
得到了唯一有用的信息,魔宗的弟子毫不猶豫地血洗了山門,將他們的怨魂當做燃料去煉化琉璃目,到死他們都在詛咒著是他害死了他們。
如果不是他生了一雙琉璃目,又怎么會招來這場災禍。
萬千的怨魂一點一點吞噬了他的血肉,化作一場漫天大雪,他一生都活在為宗門奉獻的謊言中,到死仍然沒能弄清那是否只是幻象。
“陷入夢魘了嗎?”
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正在被疼痛所折磨,喉間溢出痛苦的嗚咽,江河聽見了動靜便起身去察看。
月華下的青年,烏發(fā)披散濃墨如水中的烏綢,紗布下露出的半張臉好似玉石雕砌,只是此刻眼眶上的紗布逐漸被血痕咽濕。
江河將手背放在他的額頭上,感覺到一片滾燙的熱意,還是發(fā)燒了,她只好放棄后半夜的消遣,打來泉水一遍遍地沾濕布巾放在宗靜山的額頭上。
老黃牛趴在地毯上,眼皮雖然已經(jīng)困倦地快睜不開,卻還是耷拉著不肯落下,哞哞叫喚了幾聲,想要江河哄哄宗靜山,因為他一直在哭。
江河嘆了口氣,在蠻牛兒期待的眼神中開口道,“就這一次。”
“幾處春華路,
曾映流水長,
皚皚岐山雪,
物轉(zhuǎn)心不移,
同去亦同歸,
有情人啊,愿相守。”
夜幕下空無一人的山谷間,輕風帶動門簾上的銅鈴,發(fā)出一陣清脆的響聲,歌聲伴隨著銅鈴聲響起,流利而悠遠,輕柔而婉折,江河輕輕拍著宗靜山的心口,直到他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而歌聲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