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第二日晚上,一頓豐盛的野豬宴就在小冬瓜家的院子里頭擺起了桌子,四方村本就人丁不旺,如今大云國又與鄰居起了戰(zhàn)爭,男丁大都去從了軍,席上多是些年老體弱者,像林永壽家這樣一家三口齊全的倒是不多。
小冬瓜見到江河他們過來,笑得不知有多開心,林永壽拉著他們再三地道謝,感謝宗靜山二人救下了小冬瓜,看著小冬瓜滿臉期待地朝著通往草廬的小路上張望,宗靜山明白,他們此時還沒有告訴小冬瓜。
林永壽自然也看出來了,他看著緊緊抱著玉盒等待的小冬瓜,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本想著等到小冬瓜生辰以后再告訴他的,可是葉娘她......”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林桂葉朝他溫柔地笑著,兩人穿過嘈雜的人群看著彼此,林永壽滿是胡茬的臉上滿是溫柔。
左等右等,小冬瓜可算是等來王修石的身影,小冬瓜立刻纏了上去,他一大早就想去山上找王修石了,可偏偏今天許多的事情要做,爹也拉著不準(zhǔn)他去找王道長,非得要吃完飯?jiān)僬f,可吃飯難道不比治娘的病更重要嗎。
小冬瓜心里偷偷生起了林永壽的氣,娘明明比什么都重要。
“王爺爺,娘的病是不是只要喝了藥就能好了,要是還差些什么你快告訴我,我今天就去采回來。”
小冬瓜抓著王修石的衣擺死活不肯撒手,林永壽過去一腳踹在了他的屁股上,他拎起小冬瓜的后領(lǐng)子就開始教訓(xùn)他,“王道長是來家里吃飯的,有什么事,等到吃完飯?jiān)僬f。”
小冬瓜委屈地要掉眼淚,林桂葉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圭兒,我們先吃飯好嗎,于嬸他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你之前不是說想吃扣肉嗎,娘帶你去吃。”
林桂葉替小冬瓜擦了眼淚,小冬瓜這才鄭重其事地將玉盒重新揣回懷里扎好,“對不起王爺爺,我們吃完飯?jiān)僬f好嗎。”
王修石拿煙斗點(diǎn)了點(diǎn)小冬瓜的腦袋,“去吧。”
“見過真人。”宗靜山拱手道。
天機(jī)子看向旁邊不為所動的江河,不緊不慢地嗯了聲。
“阿江,”宗靜山的神色有些為難,他昨夜解釋了許久,阿江依舊認(rèn)定天機(jī)子是個壞人,“阿江她久居山中,性子純真柔善,只是不曾見過外人,有些怕生,還請真人恕罪。”
天機(jī)子的臉色變了幾變,純真柔善,還怕生?江河劍下尸山血海無數(shù),何不去問一問那些死在她手中的怨魂,究竟哪個字與她沾半點(diǎn)關(guān)系!
他只得安慰自己,這徒兒眼睛確確實(shí)實(shí)是瞎了,怪不得他。
“無妨,日后相熟便好。”
江河瞧著天機(jī)子的臉色,又看向宗靜山,愈發(fā)覺得宗靜山順眼起來。
“真人,小冬瓜的母親......”宗靜山想要開口說些什么,腦袋上卻猝不及防落下一只煙斗。
“此事你無須多問,明日你與她都搬到草廬去,待到她的心疾痊愈,我們就啟程回修仙界去。”
“是。”
筵席上王修石坐在主桌上,旁邊就是村長董季孝,兩人看上去是老酒友了,林永壽沒讀過什么書也不會說什么場面話,只是一個勁地向宗靜山敬酒以表達(dá)心中的感謝,宗靜山兩杯果酒就能倒下的酒量,更不用說今晚喝的是村里的土燒酒,還是拿碗盛的,很快就醉紅了臉。
村里人見狀都忍不住笑起來,果然像宗靜山這樣的文弱書生喝不了酒。
酒意正是盡興處,王修石站起身來,舉著酒杯對著眾人道,“各位鄉(xiāng)親父老,趁著大家今日都聚在這里,我有兩件事情想要同大家說一聲。”
原本還喝地?zé)峄鸪斓拇迕衤察o了下來,接著小聲議論的話題就從宗靜山的酒量變成猜測王修石將要說的話。
“老道自四年前來到此地,便一直受到諸位鄉(xiāng)親厚待,心中感激不盡,在此先敬諸位鄉(xiāng)親一杯。”
說完他喝干碗里的酒,村民也都紛紛喝完手中酒碗,“道長言重了,當(dāng)年村中遇上疫病,若不是道長為我們看病煎藥,只怕四方村早已死絕了人,你是我們的大恩人啊。”
村長動情地舉起了酒碗,當(dāng)年那場疫病村里沒有誰不曾失去過親人,沒有大夫敢為他們診病,若非王修石偶然路過此地出手相救,只怕他們這個村早已消失了。
“看病救人是為醫(yī)者本分,豈敢言恩,這些日子總是夢見年幼時師父對我的諄諄教誨,如今我也到了師父離開的年紀(jì),我自出山門便再未回去祭奠過他老人家,如今也是時候回去了。”
一聽王修石要走,村里的孩子最先圍了過來,哭鬧著不想他離開,年長者也忍不住老淚縱橫,他們感念王修石的恩德,有他在村中就如一塊定山石,所有人都以為他會一直在這里生活下去,可他們也明白鳥飛反故鄉(xiāng),狐死必首丘的道理,因而哭聲一片卻沒有人阻止他回鄉(xiāng)的心愿。
“今日這頓便當(dāng)做是為王道長的送行了。”林永壽滿臉的淚水,一連喝了三碗酒。
早在山中,王修石便與他說過此事,若說四方村中誰最感謝王修石的恩情,非林永壽莫屬。
林桂葉的病本該是纏綿病榻,終日受罪,多虧了王修石,林桂葉這些年雖然也湯藥不斷,卻少受了許多罪。
更重要的是,小冬瓜是懷抱著希望長大的,而不是終日籠罩在即將失去母親的陰影之下。
“還有一事,老道一直在找尋合適的弟子將師門傳承下去,苦尋多年,本已不抱希望,誰知上天垂憐,終是在老道暮年之際找到了弟子,今日老道要收宗靜山為徒,還請諸位為我做個見證。
分別的憂傷一下子沖淡了些,村里的人紛紛看向剛剛那酒量奇差的白面書生,記得他是帶自己的夫人前來治病的,誰承想竟成了王道長的弟子,真是上天注定啊。
宗靜山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酒意早已被靈力化去,他跪在天機(jī)子腳下,腦海中忽然想起年幼時拜入徐陽直門下時的情形。
“弟子宗靜山拜見師尊。”
“抬起頭來。”天機(jī)子的聲音打斷了宗靜山的回憶。
“從今日起,你便入我門下,只需記住一點(diǎn),不許讓自己受委屈,萬事有師父為你撐腰。”
天機(jī)子滿臉笑意,越看宗靜山越是覺得喜歡,可見到他那雙無神的眼睛又只覺得心疼,他這徒兒本該是天之驕子,大道無阻,如今卻滿身傷痕受盡磨難,更要命的是,他命中的死劫竟是江河那個孽障。
“快起來吧。”
宗靜山近乎茫然地抬起頭,身為弟子要做的就只有不讓自己受委屈嗎,又或者,他還沒有真正地拜入師門。
天機(jī)子看出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頭,將他從地上扶起,認(rèn)真道,“孩子,這是師父對你唯一的期望,以后沒有人再能欺負(fù)你了。”
宗靜山只覺得那冰冷的玉石變得滾燙,幾乎要落下淚來,原來并非所有的師父都是徐陽直那般的。
旁邊的人都在為他們鼓掌慶賀,江河低頭默默地喝著碗中燒酒,陪上天機(jī)子一番令人作嘔的表演,倒也別有一番滋味,可偏偏有人將這熱鬧引到了她的身上。
“大妹子,你男人被王道長收作了徒弟,以后你是不是也要跟著一起喊師父啊?”
熱情的于嬸湊到江河身邊搭話,人群里也有人起哄,“就是,應(yīng)該一起給王道長磕個頭,敬碗酒。”
“嗯?”江河抬眼似笑非笑地望向天機(jī)子,天機(jī)子只覺一股寒意爬滿脊背。
要江河對他下跪,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本相一口酒噴了出來,雖說恐怖了些,可確實(shí)有幾分期待。
江河就要站起身,天機(jī)子手上一哆嗦,立刻喊道,“無須多禮,無須多禮,大家繼續(xù)吃飯。”
一時間眾人又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繼續(xù)飲酒吃飯。
“師父,阿江她......”宗靜山想為江河解釋,天機(jī)子卻及時阻止了他,“無需多言,此子性情如此,我明白。”
見天機(jī)子這樣寬慰他,宗靜山心中不免愧疚,可卻沒有半點(diǎn)覺得江河不對的念頭,若有過錯皆是他的錯,與江河何干。
一坐回位子,董二和幾個兄弟端著酒就走了過來,“宗兄弟,上次在村口,是我們哥幾個不對,對你說了些混賬話,干了這碗酒,全當(dāng)做是兄弟們賠禮道歉了。”
董季孝自然看出來董二這是在故意灌酒,正想要阻止卻被王修石拉住,“年輕人喝點(diǎn)酒而已,不礙事的。”
聽見王修石這么說,董季孝雖然還有些放心不下,但還是坐了回去。
宗靜山溫和笑道,“董兄言重,當(dāng)日之事本不是大事,若董兄心中愧疚,只需向我妻子道歉即可。
董二臉都綠了,他不過是想找個理由灌宗靜山酒,哪里是想道什么歉,見他這般不給面子,立刻就要發(fā)作,旁邊徐有志偷偷拉住了他,董二這才想起他們來的目的。
“既然如此,那我們敬嫂夫人一杯,賠個不是。”
董二一仰脖子,一碗酒就見了底。
宗靜山也一口喝完,接下來的小弟都紛紛搶著倒酒,宗靜山卻沒有用靈力解酒,強(qiáng)撐著一碗又一碗地喝完,旁邊人都在叫好,到最后董二被他喝出了脾氣,非要一較高下,結(jié)果兩人全都酩酊大醉。
宗靜山紅著臉倒在江河的肩頭,又是一陣起哄,若他能看見不知該是怎樣繾綣溫柔的注視,江河卻只是在想一千多年沒和天機(jī)子交過手,也不知他有點(diǎn)長進(jìn)了沒有。